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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承泽


  王渠让把书信收藏地很好,从牛皮马褡中拿出来时,上面的火漆都还是鲜红的颜色。
  赵正拆开信封,只见内附羊皮纸两张,打开一看,抬头便是“元郎台鉴”的敬语,让赵正心里暖洋洋的。
  王渠让躲到了一边,  端着手站在马旁看赵正拿着信纸一边踱步一边看。这信中内容赵硕没有与他说过,不知写的什么,但见赵正脸上表情,却也不显山露水,只是不时点头,又不时停下,望天长叹,两张信纸赵正翻来覆去地看了足有刻钟,直到看完时,王渠让的肚子也饿了。
  赵正把信纸折好,走到墙边的火堆处,引了一把火,将纸张烧了个干净。淡淡的黑色萦浮起来,王渠让这才靠了过去,问道:“凉王殿下说什么了?”
  “怎么王长史没看么?”赵正问道。
  王渠让摇头,“谁知道殿下要与你交代什么军机大事,火漆是凉王自己封的,谁敢乱看。”
  赵正不置可否,道:“殿下的正妃诞下了嫡子,向我报喜呢。”
  王渠让眨了眨眼睛,道:“就这事?”
  “啊!不然呢!”赵正呵呵笑道:“殿下给世子取了个‘承泽’的字,问我怎么样。王长史,你觉得呢?”
  王渠让皱眉沉吟道:“绝国殊俗,僻远悠闲之处,  不能被德承泽,故立诸侯以教诲之……”
  赵正吃了一惊,文化人就是不一样,  于是便问:“何解?”
  王渠让叹了一口气,背着手面对此城墙,半天才道:“离得太远,风俗迥异,还远离皇恩……凉王殿下这是在抱怨呐……元良,可不敢与旁人说起此事,传到朝堂上,怕是有人要上参本。”
  “不至于!”赵正心说你会解字吗?言官当久了,看见个字就浮想连连。
  王渠让问道:“当真就这一件事?”
  赵正点头,细细一想,方才那两张信纸,洋洋洒洒数百字,貌似确实就说了这一件事。千里迢迢,凉王赵硕也是闲的慌。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嫡长子降世,乃凉州的一大喜事,也难怪凉王殿下喜不自禁。
  赵正也没多想,拍了拍王渠让的肩膀,“取名字这事,圣人该是要过目的,  泽不泽的,你我都担心不上。只不过王长史与殿下常年相伴,殿下是不是个幽怨之人,长史你不清楚么?承者传也,泽者深远,这名字寓意挺好,走啦走啦,用饭去!闹腾这一早上,朝食还没吃呢!”
  两人并肩往营内走,刚进营区,却见赵大柱催赶着一辆马车前来。马车上似是躺着一人,浑身是血。
  “元良!”赵大柱远远地喊了一嗓子。
  “怎么伤兵还未料理清楚么?这是在哪找到的?”赵正走上前问了一嘴,低头一看,却见马车上躺着的那人穿的是吐蕃军甲,再仔细一看,那人满是血污的脸,却熟悉地很。
  “曲贡?”
  赵大柱点头道:“方才清理城墙尸堆,右武卫报说有活口,看穿着似是个千总,我便就去看了一眼,谁知竟是个熟人。元良啊,这是第二次吧?”
  赵正拨了拨曲贡的四肢,却是不动,探一探他的脉搏,虽然微弱,却果真在跳。
  赵正长吸了一口气,他是看着曲贡被三杆长矛洞穿,从城墙上摔下去的,这墙两丈余高,虽说墙下是草地,可身受重伤摔下个七八米,还挺了这一日,倒是命硬。
  王渠让凑了上来,“认识啊?”
  赵正答了一声“是”,说道:“这人是达布的亲信,人不好说,却是两次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赵大柱就笑,“穿三层甲才活下来的。”
  王渠让知道赵正被人百步开外一箭射躺了三个月的光辉事迹,却没听过他第二次被同一人差点一箭送走的事,此时一听,来了兴趣。
  “我听闻平凉赵正赵元良身高九尺,持一大斧,战场之上所向披靡,却还未曾听说有人能伤你分毫!这人可不能死,好歹有两箭之恩,留着以后日日提醒,好让苍宣侯知道,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赵正心道,我何止两次差点一命归西?别看曲贡射的两箭凶险异常,吐谷浑之行才是真正的死亡之旅,若是没有阿念,如今这一百几十斤怕是早就化作了高原上的一捧泥土。此时已是芬香百日了。
  “看在达布的份上,把他抬下去治吧,活不活得成,看他自己的造化。”赵正说完,扭头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回头道:“让朗多秦照料,他们都是苏毗人,彼此间也有话说。”
  “唯!”押车的右武卫连忙称是,便就有人跑去找朗多秦。赵大柱城墙边还有活没干完,与郎中们交接了伤者之后,便自回去处置。
  王渠让去见了开乐公主,众人一道用过了朝食。
  赵瑶林此时已恢复了公主的威仪,身边太监侍女穿梭不息。赵正不太受得了这般架势,端着粥碗想另寻个阴凉之处蹲着喝,却被赵瑶林喊住了。
  “兄长慢走。”赵瑶林道:“兄长不喜奴婢在旁伺候,喝退便是。”
  “公主言重了!”赵正道:“奴婢是伺候公主的,又不是伺候臣的,臣又怎敢越俎代庖。只是此处人多,臣这人又怕热,就想找个清静的地方。”
  赵瑶林不语,挥了挥手,侍女太监们们连忙告退。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赵瑶林伸手轻轻拍了拍桌案,“如今人少了,兄长肯坐下吃吧?”
  赵正没法,只好回到了自己的案边,低头喝了两口粥,却觉得对面王渠让在打量自己,抬起头,王渠让的眼神玩味地很,那意思是在问:“公主何以喊你叫作兄长?”
  赵正没有理会,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大约就是大家伙一块搭伙过日子,虽然只有几个月时间,可仗着这声“兄长”,他赵正带起队伍来,也更加地顺遂。
  王渠让看了看赵正,又看了看赵瑶林,心里暗道这事要是传回长安,御史台的参本怕是要堆满陛下的书桌。正好赵瑶林也看了过来,与王渠让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赵瑶林笑了笑,道:“王长史曾是御史大夫?”
  王渠让暗暗吃了一惊,莫不是方才所想,已被这开乐公主知晓,于是便放下碗筷,恭敬道:“回公主,臣下在御史台供职了三年。”
  赵瑶林“嗯”了一声,“那王长史定是参了不少人吧?”
  “倒也不是!”王渠让道:“御史台考核官员政绩、人品、官风,有朝堂、地方不察之处,御史台得报调查,必是要成文上表,说是参本,实则乃本职所在,不得已而为之。”
  “汝州刺史何冲自景中年起,便就养私兵四百,王长史参否?”
  王渠让连忙摇头,“闻所未闻!”
  “江州府松江县县令刘四郎前岁杀妻,王长史参否?”
  “此事……”王渠让分明感受到了赵瑶林话里的锋锐,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看向了赵正。
  赵正也停下了吃食,“啧”了一声,笑道:“公主,御史台体虽然察百官,可又不是明眼青天,哪里能事事都知?况且他早就是凉王长史了,此时问御史台的事,不合适。”
  赵瑶林不说话,轻轻地夹起一片酱菜,掩着口放进了嘴里,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倒是把赵正和王渠让晾在了当场,尴尬不已。
  王渠让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知道开乐公主这是在告诉他,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心里要有数。只是这多少有些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感觉,凉州都督府与赵正,穿的是同一条裤子,反倒是她赵瑶林,来自淮西王府,根本就不是一路的。
  草草地用完了朝食,王渠让心里不是滋味,起身告退。赵正追了出去,拉住他,道:“王长史这是被人怼急了?”
  王渠让摇头,“也不是怼急了,就是感觉开乐公主她在和凉王示威。”
  赵正呵呵笑了起来,“小姑娘而已,性格是骄横了一些,可你也忒矫情了。”
  王渠让正色道:“元良慎言。公主年纪虽小,可品秩在前。”
  赵正无奈,叹气道:“你我之间说话,与旁人品秩何碍?王长史莫不是中了她这挑拨离间的拙劣伎俩?”
  “你也知道挑拨离间啊?”王渠让压着声音道:“你既是知道开乐公主的小手段,何以与沛郡王如此亲近?开乐公主嫁予回鹘汗庭,那便是做了沛郡王与回鹘人的桥梁。可沛郡王离安西远,不足为虑。但如今你掺一脚进去,是嫌朝堂不忌讳我凉州与回鹘人苟且?”
  “哪里想得了这般远!”赵正心说这不是莫名其妙么,开乐公主嫁给阿史那托,就因为她叫了一声兄长,所以朝堂就要猜忌凉州和回鹘人勾结?
  “不是凉州,是你赵正!”王渠让恨铁不成钢,道:“这般外戚,旁人躲都躲不急,你倒好,送个亲,把自己送成了回鹘人的大舅子!?日后你在安西行事,但凡有个差错,朝廷不把你平凉给掀了?”
  赵正一时语塞,这其中弯弯绕绕,防不胜防,他一个官场菜鸡,哪里懂得如此之多。此时听王渠让点提,顿时如醍醐灌顶,他在安西要待数年之久,若是背着这“兄长”之名,怕真的是一个不小的暗坑。
  赵瑶林这女子,看似文文弱弱,实则心思极为玲珑。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为她在回鹘打下根基,有了赵正的安西军,回鹘汗庭多少要高看她一眼,这本是自保的一种方法,可对赵正来说,讳莫如深。
  “你可长点心吧!”王渠让长出一口气,“这事可大可小,你远去安西,自己处置!”
  “嗯!”赵正认真地点头,“长史说的是。”
  “别长史长长史短了。”王渠让叉着腰,说:“亲王长史,不过四品下,你如今授封苍宣县侯,乃四品上。我见你,也得行礼。你且喊我一声渠让,我喊你一声元良。若你不弃,咱们之间就省了那繁文缛节。”
  赵正不纠结称呼的问题,当下便点头称是。毕竟王渠让对他裨益良多,年岁还要长一些,对王渠让,赵正更多的是尊重,不是官名品秩称呼上的高低。
  赵正很想让王渠让跟着西行,一路上也好多多讨教。可惜王渠让在安戎军待不了多长时间,他还要带着金阿贵回凉州。安西之行虽然重要,但河陇扩军、太平仓选址营建也迫在眉睫。这些都是赵正留下的遗务,规划时间节点一处接着一处,眼下王渠让负责文,金阿贵负责武,算是补了赵正的空缺。
  “仓廪军练之事我们不如你,但人心朝堂之事元良却如稚子。”王渠让有一说一,“安西,远不只是军阵之事,此间之复杂,如同雾里看花。元良,你且行,且小心。”
  赵正长长一揖:“渠让洞若观火,当为先生。先生所言,元良定铭记在心,时时警醒!”
  “元良!”王渠让搀着赵正的双手,“你我乃翔鸾阁左右,不在虚礼。殿下与我,就在凉州等着你的捷报。”
  赵正点点头,“定不辱使命!”
  “好了!”王渠让终于笑了起来,虚扶着赵正的肩膀,“我今日就得走,至于左部敦王,你可想好了对策?”
  赵正也笑了起来,“对策有了!”
  “这么快?”
  赵正道:“之前我也一直苦寻而不得,看了殿下给我写的信,我也一直在纳闷。你说殿下为何让你千里之行,送来这样一封满是谜语的信函?还封着火漆?如今被渠让当头棒喝,思绪忽然就开朗了。”
  王渠让摇头,“此事我虽然不知,但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元良你想到了什么?”
  赵正扬了扬眉毛,“差不离,殿下和我想的或许有些巧合,也许我会错了意也不一定。但眼下让我说出来,我也不知该如何说,不过心中已有主意,渠让你且看着便是!”
  王渠让“呵呵”地笑出声来,“行吧,你这是不打不成才啊!”
  赵正哈哈大笑,“若是需要王先生指教才有长进,那我便捆也要把你捆到安西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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