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套娃
胡咄度一时恨铁不成钢:“你须知你是军中主将,右武卫不听你调遣,你怎地不杀他一个两个?带兵之人,怎可心慈手软?”
“哎!”赵正无奈,道:“不是我心慈手软,实在是因为人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前番吐蕃攻城,右武卫损失巨大, 人员补充、伤兵恢复,这都需要时间。而且前路坎坷,他们也不知左部援军何时能到,吐蕃人又虎视眈眈,据守城池,乃上上之策!”
胡咄度哭笑不得, 一时间已代入了赵正的视角。“啧”了一声, 摇了摇头, 道:“这事再议,先把信给我吧!”
赵正端端正正地从衣甲中将信拿了出来,又恭恭敬敬地递上上去。胡咄度见赵正穿着那身厚重的铠甲,脸上身上都是汗,结果信来,那信封上已被汗水沁浸湿了。
“你怎地还穿着铁甲?防谁呢?苍宣侯!脱了吧,怪闷的!”
“是是是,瀚海公说的是!”赵正招了招手,过来两个凉州府军,“给本侯卸甲!”
那两个府军笨手笨脚的,除了半晌,才总算把赵正身上的铁甲除了个干净。微风袭来,赵正顿时感觉身上通透清凉,连冒烟的脑袋上, 也觉得仙气淼淼,颇为凉爽。
胡咄度转过身,端着那信一看。
信封上封着火漆, 鲜红的颜色, 火漆上有“凉”字印章, 是赵硕和凉王府日常通信封漆做的款式。于是放心拆开,里面羊皮纸两卷,展开粗看,满满当当洋洋洒洒数百字。
赵正使了个眼色,身边赫连云天与胡一道拖着赵正的铠甲,告退而下。
临走时,赫连云天回头看了看赵正,又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一辆车。
那车上有麻绳一捆,原本两人候在此处,就是等赵正与胡咄度谈完之后,依令行事,直接将胡咄度绑了再说。
可赵正放弃了原计划,让两人离开。赫连云天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又看了赵正一眼。
赵正垂在胯边的手比了比,这回赫连云天看得清楚,是让他们躲远些,不要露了马脚。
“云天!”转过了一堵墙,赫连云天看见赵大柱带着人正猫在远处的阴暗里, 赫连云天连忙上了前, “司功!”
“前边怎样?”
赫连云天道, “似是唬住了,我听那意思,这瀚海公与侯爷越说越投机。他方才让我们躲远些,不要被回鹘人察觉。”
赵大柱深吸一口气,暗道今日之事,赵正该有自己的打量。抓或不抓这瀚海公,都不是简单的福祸可以定论的,这其中的关系太过复杂,还是要等等再看。毕竟赵正原本就不想大动干戈,若是能用话术圈住,那便最好,动手是最后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
“其余人都散了,有我们在就够了!”赵大柱才不把跟着胡咄度进城的那二十几个回鹘亲卫放在眼里,动起手来不过就是几合之间而已。既然赵正不愿暴露,那人多也没这个必要。
那边赵正的满头大汗被风吹过,渐渐地风干而去。
他和胡咄度在帐外的凉棚下,要人点了茶水,又上了些糕点。胡咄度一边看信,一边品茶,赵正便一边端茶,一边倒水,静静地看着胡咄度的表情变化。
这信当然是伪造的,是王渠让临离开安戎军时,赵正突发奇想让他临时写的。王渠让与赵硕自小便在一处读书,赵硕的笔迹,王渠让模仿起来毫无破绽。唯一的难点是凉王的私章,可在送亲队,这问题也根本不是问题。
匠作营里全是匠作。这是大唐最为精锐的手艺人,哪个不是一专多能?随便找个靠谱的,刻个印章对付一下还不手到擒来!?
至于信中的内容,胡咄度看完之后,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如何?”赵正装作不知,连忙问道。
胡咄度道:“凉王殿下的正妃快要产子了……”
“已然产了!”赵正连忙点头,“王长史来时,与我说了此事,他还说鹘妃似是也有身孕了。”
胡咄度点点头,用手指捋了捋嘴角边的胡须,“草原上也无甚可献,等回了牙帐,我让人送些皮裘、羊绒之类的,等到了凉州,大概也要过冬了。”
“瀚海公有心了。”赵正嘿嘿嘿地道,“如此,也算赵元良不辱使命,将信带到。”
却听胡咄度忽然又道:“元良呐……”
赵正手抖了一下,停了下来。他看着胡咄度,只见那两只布满皱纹的眼眶里,一双略带浑浊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盯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信,元良没看过?”
赵正摇头,“封着火漆呢,谁敢乱拆!殿下交予我之时,便已是如此了。怎么?信中还说了别的?或是我不能看的?”
“倒不是!”胡咄度把信折了起来,放进了自己的怀里,他叹了口气,站起了身。
“瀚海公!”赵正也连忙站了起来,追上来,“眼看都快晌午了,用些午食吧。”
“不用了!我用不惯午食。”胡咄度背着手,信步来回踱了几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事情,脸上表情虽然不太明显,有些隐晦。但赵正能感觉得到,他此时的心情有些踌躇,似是在谋划着什么大事。
赵正直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胡咄度终于停了下来,似是打定了主意。
他道:“时辰也不早了。元良,吐蕃人既然已经退却,为了熄人非议,安戎军城外大军我回去之后便让他们撤了。”
“这……”赵正急了,“这怎能行?”
“诶!”胡咄度斩钉截铁,“漠北草原一路向西,我已有布置,吐蕃人只要敢来,他们的一举一动,自是逃不过我的眼睛。城外我留下一千人马,护你西行便是,至于右武卫,听或不听,且由他们去。不打紧!”
赵正连忙推手,长揖到地,“瀚海公高义!元良替公主多谢了!”
胡咄度笑了笑,拍了拍赵正的肩膀,“此一行,路途遥远,我看你安戎军内车架尽毁,虽然新造了些,可也捉襟见肘。不如元良在安戎军且安心再等几日,我调些车马来!”
“那便最好了!”赵正喜出望外,语气神色里兴奋不已,一时手舞足蹈起来,“来人啊,备酒!”
“元良且慢!”胡咄度伸手拒绝道:“酒就不喝了,我还得着手撤军事宜,等元良自安西回来,且来牙帐,你我一醉方休!”
“是是是!”赵正便顺了他的意思,恭送左部敦王瀚海公胡咄度出城。
两人到了城门边,胡咄度又看了一眼右侧的右武卫,仍旧一动不动,杀气腾腾。他又看了一眼左侧的玄甲军,一个个军容不整,军甲不齐,正自躲在阴凉之处歇息。
胡咄度笑了笑,转过身,对赵正道:“苍宣侯留步!”
赵正做了个礼,“瀚海公慢走!”
胡咄度若有所思,走了两步,刚想上马,忽然又回过头来,道:“到了安西,还请苍宣侯代我向汗王问一声好!”
“那是自然!”赵正点点头,扶着胡咄度上了马,将马缰郑重地交还给他。
胡咄度左手扯着马缰,右手握拳,在左胸上叩响,“大唐万年长安!”
那声音不大,但中气十足,赵正连忙肃立,也已军礼回之:“大唐万年长安!”
……
二十余骑顺着来路一路又跑回了山岗上。
赵正上了城墙,眼看那高处回鹘大军有了动静,呼喊声和号声接连传了过来,虽是离得远,但那山上、山后的动静却十分清晰。
“他们撤军了!”
身边平凉几人面面相觑,对赵正的佩服是五体投地。
“元良啊,你怎就把他给忽悠瘸了?”赵吉利问道,“你笃定他会上当?”
“无所谓上当这一说!”赵正道:“兵法有云,实者虚之,虚者实之。我只不过是投其所好,为自己买了一条路而已。”
赵正转过身,见面前众人疑惑,知道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便道:“成不成,等后日就见分晓。大柱,传令下去,加紧战备,没挖通的地道接着挖,以备万无一失!”
“怎地还要如此小心翼翼?”赵大柱追问道,“不是已经成了么?”
赵正摇头:“千里之行,才积跬步。眼下我只是以话术扰了胡咄度的心智,他若是能转过弯来,便知上当,是以在后日之前,一切皆不明朗,该预备的还是得预备。这两日最为凶险,出了安戎军,便是再凶险也不过如此了。”
“懂了!”赵大柱点点头,自是下去整顿玄甲军了。
胡三大和赵吉利二人跟着赵正回了中军大帐,赵正问:“多铎呢?”
赵吉利答道:“按你的吩咐,已随王长史押回凉州了。”
赵正深吸一口气,默默地摇了摇头。
堂堂的一个三好青年,尔虞我诈、欺天满地,这哪里是人干的事情,太遭罪了!只盼着胡咄度这只草原狼,没有安郡王那西北的狐狸那般本事。
躺在榻上,赵正第一次觉得度日如年。
……
众人并不知道赵正与胡咄度说了些什么,更不清楚他给胡咄度的那封信上又说了些什么。安戎军一如既往,连续整军备战,已防回鹘大军去而复返。这两日城门紧闭,斥候四出,如临大敌。
西北外的山岗上,留下的一千回鹘人却没有丝毫动静,直到第三日晌午,墙头右武卫忽然来报,说是回鹘营中来了人,正在城外叩门请见。
赵正“腾”一下站了起来,“来的谁?”
那右武卫道:“回鹘左部敦王三王子,罕拿!”
“知道了!”赵正挥了挥手,“速去开了城门,将人引入中军。”
一旁立着的胡三大见赵正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又见他眉头紧了又舒,舒了又紧,两只手握着拳,手背上青筋暴起,“咯吱咯吱”地响。
“怎么了,元良!”胡三大问道。
赵正屏着呼吸,一屁股坐在地上,端起水,却不喝。双眼只是直愣愣地望着桌案上的纸笔。
“元良,你这是怎么了?”胡三大从来没有看见过赵正眼下这般模样,还以为他病了,想要出去喊人,却猛然听见身后赵正“哈哈哈哈哈”地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胡三大吓了一跳,回过头,不料赵正猛地抱住了他,语气极其兴奋,“三哥,你可知来的是谁?”
“不是说了么,左部三王子,罕拿啊!”
赵正死死地看着他:“那你可知罕拿是谁?”
胡三大一脸茫然,左部三王子啊!
“那是左部敦王汗位继承人!回鹘左部未来的大汗!”赵正喘着粗气,道:“老匹夫上当了!他亲手把自己最爱的儿子送到了我的手里!”
胡三大更加茫然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哈哈哈哈!
赵正狂笑两声,摆了摆手,压着内心的兴奋,“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妄辛辛苦苦排练这一番戏,也不妄王渠让花了那两刻钟写下的那封信。
此时此刻,赵正终于知道,凉王殿下千里迢迢地送来一封信,用意是为何了!承泽,承泽!说的不是凉王府的嫡子,而是凉王殿下的小舅子!
左部敦王反心已现,只有抓牢他的软肋,才能化险为夷。而他的软肋如何,凉王已是隐晦地告诉了赵正。王渠让说,罕拿是胡咄度最喜爱的儿子,为了能让胡咄度甘心地将他交给自己,赵正甚至不惜伪造圣意。
那封给胡咄度的信中,以凉王赵硕的语气,向左部敦王做了保证。安西军的未来,已上报朝廷,由左部代理。安西四镇,只等一朝收回,大局稳定,便要废黜预备投敌的汗庭阿史那。只盼岳父能倾力相助,打通安西与河西之间的联系,日后定能定鼎西北,独尊一方。
信中另说,赵正此人,善解人意,但军阵生疏,恐不能服大众,不能领大军。凉州无人可用,望左部遣派得力干将,予以辅佐。只待整顿安西,驱逐约茹,入主楼兰。将来赵正回河陇,安西,便就交给岳父了!
赵正挖了个坑,胡咄度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赵正原本并不奢望来的是罕拿,但他小看了胡咄度对罕拿的期望。
罕拿的手上还有两个兄长,胡咄度让罕拿跟着去安西,实在是有些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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