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来便来了,总得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汗叔巴特玩了个骚操作,但这其实也并不出乎赵正的意料。
只是之前梁珅说汗庭与约茹正在谈判,赵正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巴特居然能让他与吐蕃使者一同住在关前大营。
这事是被黠嘎斯的阿热莫都发现的,他带着亲随跟着乞力柔然一道进的鹘军大营,巴特似乎并没有把这绰尔小国来的王子放在眼里,竟是让他住在了约茹人的身侧。阿热莫都安排好营帐, 出门却见三五个吐蕃打扮的武士,一脸戒备地守在隔壁帐房前,他好奇地问了路过的汗庭军士,那军士言辞闪烁,不肯实言相告,这便让阿热莫都起了疑心, 躲在一旁细细观察,越看越不对劲。
阿热莫都还算谨慎, 并没有打草惊蛇, 他让亲随装作去打水的模样,在河边守株待兔,就等着赵正的人,结果赵正没来,却等来了罕拿的手下额朗多。
额朗多便把这事禀告给了罕拿,只是告不告诉赵正,两人产生了分歧。最后罕拿顶住了压力,趁夜披着斗篷,从帐篷下挖了個洞,爬到了赵正的营后。
罕拿道:“这事我也不知真假,只是黠嘎斯能不能信任,全凭苍宣侯自己定夺。”
赵正看着他,暗道怕是这阿热莫都比你罕拿要更能信任。如果其中有诈,也只是你左部玩出来的花样。不过这些日子他对罕拿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这伙计和他爹不同,他胸怀热血, 识书明理, 对大唐向往,更热衷于大唐瀚海公世子的名号,而不是左部敦王三王子的称呼。
其人最向往的,便是受大唐锡爵,光瀚海门楣。
如果不是演戏,那他可以称得上是标准的大唐粉丝。
而且这事他也不稀奇,自从阿史那汗重伤之后,约茹至今没有对铁门关大动干戈。西洲虽然偶有冲突,但规模并没有达到战役级的标准。约茹如今兵临城下,铁门关守军只有四千,而关前下约茹武士两万。你要说双方没点暧昧,这反而才不正常。
只不过巴特汗叔是真的没把自己当成一盘菜,居然在他眼皮底下,和约茹人蝇营狗苟。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赵正刚好睡不着,听完之后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天。
罕拿见赵正一副老神在在,气定神闲的模样,一时有些急切,道:“苍宣侯, 这件事可大可小, 我怕他们会对我们不利!”
“我无所谓, 不过你没跟他们说你是左部特勤?”
“我哪敢说!”罕拿道:“今日巴特亲迎可敦, 我都躲着他的视线。”
“你躲着他干甚呢?”
“他不是个好人!便是他对我左部打压极深,不肯让左部子民内迁北庭。”
“他认识你?”
“我儿时他抱过我!”罕拿道:“他若是知道我随你一道来了安西,定要找我阿爷的麻烦。而且我不能落在他的手里,否则左部要遭!”
“你倒是清楚地很!”赵正道:“那你还愿意跟着我入营?”
“这是两码事!”罕拿皱着眉头,“反正你把我诓来了,便是生死,你得负责。”
“……”
赵正无言以对,挥了挥手,说道:“世子你且先回营帐歇着。这事明日再议。”
“我们不得商量个章程出来?”
“商量什么?”赵正指着天,“子时都过了,困了,我要睡觉!走走走!”
说罢,便指了指帐篷一角那被划开的口子。
罕拿对赵正又不敢违拗,而且这个时候确实太晚了,稍有动静,就会被吐蕃人知道。他道赵正该是想从长计议,便只好起身告辞,又从那划开的口子里爬了出去。
“苍宣侯!”
他趴在那口子上,回头喊。
赵正扭过头去,罕拿道:“要使力气,我也能帮上一把!”
“滚滚滚滚!”赵正心道你如今就剩下个额朗多,再被我弄死了,还不得我亲自给你当保姆?这事最好别让他掺和进来,这小伙子赵正挺喜欢,日后向赵硕为他在安西讨个差事,圆了他的梦想。
不过喜欢归喜欢,至于把他放回漠北这美事就不用想了,罕拿这人质只有牢牢地攥在手里,北庭的背后才不至于被人点起火来一锅脍熟。
他的安全,甚至比自己的安全更加重要。
赵正一边想一边躺倒在了榻上。
不过说来也怪,罕拿来之前,赵正失眠失得厉害,可他一走,这肚子里也不闹腾了,胸口也不憋闷了,感觉哪哪都通畅了。
只闭着眼睛才没一会儿,连明日要干什么都还没想清楚,赵正便就踏踏实实,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赵正起了个大早。这几个月跟着车队在漠北行军,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昨夜虽然熬得挺辛苦,但一早上精神却不算萎靡。
赵正照例拿了一根哨棒,在营前耍了几套棍法,然后又扯了胡三大的一旦二的步弓,练了练臂力。还别说,顿顿吃肉也是有好处的,手上这力气是肉眼可见,一日强过一日,受过伤的左肩胛这段日子貌似也好完全了,动起来虽然有些隐隐的咔咔声和僵硬之外,感觉比没受伤之前还要经得住弓弦的力量拉扯。
好兆头。
“走!”赵正扔了哨棒,吹了声口哨。
“去哪啊?”胡三大顶着两只熊猫眼,看赵正威风凛凛的模样,跟在后边一个劲地打哈欠。
“上墙看看。”赵正指了指不远处的关墙,那上边金光灿灿,沐浴阳光,不似这山谷之中,阴风阵阵。大夏天的,跟闹鬼似的。
两人到了关墙边,回鹘人倒也没阻拦,直让开了上墙的梯口,赵正拾级而上,到了墙头,却见这铁门关扼守山谷中央,居高临下,面对正南。狭长的铁门关通道就在眼前,在山腰、山谷中蜿蜒盘旋,孔雀河水奔腾而下,自关城墙下一路流向了那隐隐约约的戈壁大漠。
墙头回鹘哨巡们纷纷行礼,赵正点头示意。
胡三大道:“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也难怪吐蕃人不敢轻易进犯。”
“是啊,在这铁门关上,四千鹘军能抵四万蕃军。”赵正扶着女墙,叹了一口气,“只是再坚固的防线,也怕这关内出什么幺蛾子。”
胡三大笑了起来,说道:“这事你急也没用,我倒觉得,一旦巴特老贼与约茹人谈妥了,这铁门关才是你要想的事情。元良,你可想好了?若是回鹘人跑了,把这铁门关让给了约茹人,然后让你不得不收拾这烂摊子,给你右武卫这千把人来打这铁门关,你打的下来么?”
“这世上哪有什么固若金汤?”赵正“嗤”了一声,冷笑道:“再说了,我又不是蠢货。右武卫的将士是长得不好看,但他们又不是牲口。这种事,我不会让它发生的。”
赵正顺着关墙,边走边说。
关内的鹘军大营就在脚下,黑色镶边狼旗旗帜异常显眼,赵正瞟了一眼,却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胡三大的视线也被吸引了过去,见那旗帜下,站着个穿貂的乞力柔然,正抬着头,遮着额,看向了关墙。
阳光从她侧身照射了过来,映在了她那粉色的左脸上。
身边的侍女取来了头纱,乞力柔然摆了摆手,透过阳光,看向了同样沐浴在金色当中的赵正。
尽管两人隔了半个军营,但当视线交错的那一瞬间,赵正明显感觉到了乞力柔然那目光中的询问。
胡三大笑得更厉害了,“元良,你昨日可是爽了她的约?”
赵正若有所思,“走,我们去探探。”
两人自来路返回,下了关墙。在军营中,到处都是栅栏、拒马和障碍,赵正循着那狼旗飘展的方向,直转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汗帐的门口。
只是这汗帐边看守的并不是宿卫军,而是回鹘的关城军。
见了赵正,他们不似在城墙上的鹘军那般友好,只伸手一拦,便道:“天使可有外宰手函?”
“可敦召见,要什么外宰手函?”胡三大推了那人一把,顿时四五支长矛顶了上来,“对不住了天使,外宰有令,可汗重伤未愈,不便见客!可敦昨夜守在可汗身边照拂,夜间无寐,已是憔悴不堪,也不能见客!”
赵正不置可否,只透过面前的木栅看向了汗帐内,却见乞力柔然已不见了身影。胡三大被顶在胸前的矛逼退了回来,一时间束手无策。
“既是如此,那便见见汗叔吧!”赵正背着手,对那些关城军卒道:“想必此时,汗叔不会也不便见客吧?”
那几个军卒互相看了一眼,一时难以决断,但见赵正也不像是要硬闯的模样,便收了手中的长矛。
“天使稍等,外宰见不见客,须得禀明才是,还请天使稍等!”
赵正点点头:“莪便等在此处。”
那军头自是不敢怠慢,交代了身边伙伴几句之后,便提着枪矛一路跑去了外宰中军大帐。
赵正在汗帐外等了约莫一刻钟,那军头才匆匆回来。
只是神色有些歉然,道:“天使恕罪,外宰眼下正有公务。”
“……”胡三大“嘶”一声,眼看就要发作,那军头却又道:“不过外宰交代,既是天使要见,他便是有天大事体,也得缓上一缓。只是外宰说,只得你一人去见……至于这位将军……”
“这又是什么道理?”胡三大顿时气笑了,“我乃苍宣侯贴身护卫,苍宣侯在哪,我便在哪!”
那军头却摇了摇头,道:“中军大帐乃机要之地,如今约茹大军压境,内里公文、沙盘等物事,不方便见客。还请将军体量。”
“就你们这几个鸟人……”胡三大指着那军头道:“你跟我说什么公文、沙盘!?你当我大唐铁骑打仗,就没见过这东西么……你们这帮……”
“行了!”赵正见胡三大要骂人,于是一把拉住了他,“三哥,你且先回去,我去去就来。”
“这货明显不安好心,你能去?不行!”胡三大吹胡子瞪眼,“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赵大柱不得将我剥皮抽筋?”
“那你便在中军帐外候着,我进去就是!”赵正退了一步,看向了那军头,“这总可以吧?”
那军头支支吾吾,想了想,道:“若是不近十丈之内,倒也无妨!”
赵正闻言点点头,看向了胡三大。
“不行!”胡三大坚决不肯,赵正道:“若是汗叔要对我不利,定是有完全准备,你跟着我,又起什么作用!?”
“那也总比你一人面对要好!”胡三大说道:“他们要动你,便从我身上踩将过去,我若是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让你有事。”
“行行行了!”赵正道:“这八字还没一撇,你生啊死啊的,触什么霉头!?你要么在帐外候着,要么滚回去!”
那军头见两人自己先吵了起来,一时忍不住,劝道:“这位将军,你们是大唐天使,怎么可能会发生此等事体?就听某一句,在帐外候着吧……”
“就是,听话!”赵正拉着胡三大的手,道。
见赵正那模样,便是龙潭虎穴,也得要去,胡三大终于闭了嘴,冷静了下来。如今他们就这几人,其实早已经处于龙潭虎穴当中了。
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刀尖上舔血的事,早晚得有个分晓。赵正既然敢来,他定是有了自己的主意。
于是胡三大松了口,送着赵正到了中军大帐的门口,当着他的面,赵正卸下了腰间的短刃,递给了他。
一句话也没说,赵正扭头就走。胡三大看着他被人带进了大帐,一时间又突然不知这么做是对是错,踌躇了一会,觉得万般无奈,只好蹲在大帐外的木栅栏边,静待佳音。
赵正边走边打量,只见这汗叔巴特的中军帐外,方圆十丈之内,视野开阔,无遮无拦。帐前鹘军近卫均不得靠近,只在栅栏旁背对大帐警戒待命。帐门外,只留了两个精壮鹘汉,看穿着打扮,也不似普通军士。
见此情景,赵正心中有了三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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