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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悯农


  这几天忙坏了,从清理杂物到修缮房屋,再到填补缺了的墙头,清理池塘的淤泥、池边的杂草、花圃的平整除草,赵正六天没出过院子。

  许庄头喊了人来帮忙,虽说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但常年伺候庄稼,也不缺力气。赵正没有因为这屋子院子的荒废而惩罚谁,只是想着自己曾经带着朝气蓬勃的平凉发家致富,带着的玄甲军又是嗷嗷直叫。就算苦点累点,看着父老乡亲和弟兄们日渐成长,硕果累累,心中也是欣慰的。

  只是眼下满目都是暮气沉沉,一庄子都是老弱病残,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当前角色,也不知自己到长安来,是劳动改造啊还是心理改造。上下落差有些大,弄得赵正的精气神也颇受打击。

  不过好在和庄农们还有一道院墙阻隔,事做完了也没那么轻易能看见他们,所谓眼不见心静。

  等一切都平整下来,疏浚了院内的水渠,清水缓缓注入了池中,赵正让许庄头去买了些花种,趁着春日历的温暖,种在了房前屋后。达念喜欢牡丹,等今年深秋,把这些花全扒了,然后给她全种上牡丹。

  眼看就是中和节,听说要派节日礼物,赵正从清晨就开始正衣冠,等着礼部的使者。

  朝官一般都住在城里,给赵正派礼物得拨出专人来。来人从长安城出发,一路到良淄,光马车就要跑两个多时辰。等收了礼物,再赶去城西南的香积寺,这又得耗费半日。就算马不停蹄,等赶到香积寺,已经是下午了。

  赵正其实打心底不愿参加这劳什子诗会,正经的共和国丘八,谁背唐诗三百首?有这精力,早去造导弹核武器了。再说自己在大唐乃一介武夫,走的是粗野狂放的路子。虽然长得温柔贤淑,但儒将什么的也根本不搭边。正好这回是圣人赐福,顺便也好找个借口。

  至于琳儿那,该放鸽子还得放。

  兵不厌诈嘛。

  “那琳儿肯定要失望了。”达念也不愿意去凑热闹,之前听说要去那诗会,心里还忐忑,怕被那些达官贵人的夫人所难为。这会儿见赵正斩钉截铁,原以为是照顾她的情绪,不料赵正不知从哪寻来了一根鱼竿,拉着她说要去钓鱼。

  赵正打了个哈哈,道:“也不是非得人去不可。我写了首诗,交给了金玉。他帮我带去,也就当是凑了这个热闹。”

  达念不可思议地望着赵正,捂着嘴,双眼充满了疑惑,“元郎还会写诗?”

  “瞧不起谁呢!”赵正死鸭子嘴硬,但心里其实虚得不行,暗道了一声惭愧。文抄公其实也不是随便谁就能当的,必须还得有些本事。你就拿李太白的《将敬酒》来说,那玩意死记硬背他也没记全。也就什么“卖炭翁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这些仅限于九年级以下的还有印象。

  稍微回味一番,发现也就《悯农》这首诗既符合题要,又符合自身丘八的气质。简单直白,朴实无华……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首诗既无浮华的辞藻,也没各种深奥的拟人与比喻。直白地乍一眼看上去,也就八岁学童的水平。长安城里满地乱跑的孩童,随口两句顺口溜,怕也是能比肩。

  但是,这是安国公带来的,又是上护军亲笔所书,字好看与否暂且不论,但面子总是要给的。唱诗官抑扬顿挫,声貌俱佳地吟唱完毕,括凤台上下顿时一片喝彩声。

  “好!”

  赵琳儿尴尬地脚指头抠出了一亩三分地,脸上也从方才的欣喜变成了抱歉。

  赵四望了过来,眼神里有些玩味,嘴角似乎还憋着笑,“琳儿,你兄长毕竟以武功见长,作诗到底不是强项。”

  赵琳儿埋着头,情绪瞬间低落。这话没说错,就算她想为她元良兄长辩驳,也无从说起。只是细细咀嚼这诗,又似曾相识。尤其是那句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逐渐在心中萦绕。

  在长安的这几年,越是锦衣荣华,就越是能想起平凉当初的惨淡。阿爷阿娘活活饿死的场景,用了六年时间才将它们压灭在内心的深处。可不知是时光的消逝,还是成长的环境使然,越大,这场景就越模糊。渐渐的,就变成了记忆里的一些边角料,缓缓成为了往事。

  “这诗不错。”凉王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身边,一边品茶,一边评论道:“这首诗入不得某些人的眼,是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没有看见过。没有元良那般的体会,又怎知这诗中描绘的又是什么?”

  “兄长。”赵四缓缓推手,赵硕摇了摇头,“小四你还小时,恰逢蜀中大乱。阿兄随安郡王领兵西征河陇,阿爷带着我兵出潼关,家中只剩下了你与幼弟。你那时,五岁吧?”

  “这过去的事,也太久远了,我如何记得?”

  赵硕点头,道:“确实。等你能记事时,阿爷早已光复了东京。你与姨娘带着幼弟迁入长安没几年,阿爷便登基了。你从小未曾吃过苦头,也未见过满地的荒田和衣衫褴褛的灾民。或许你见过大唐衰败的景象,却并未上过心。你如今锦衣玉食,又何曾想过大仗之后,那些流散的灾民回到家中,却发现屋被烧了,井被填了,而他们赖以生存的田亩,却被官家占了。仅仅一小块土地,满怀希望地播种,手提肩挑为它施肥、浇水,在烈日暴晒和大雨倾盆中去拔那稗草。眼看丰收在即,却发现种出来的那点粮食,交完税后已不够全家度日……”

  赵琳儿看了过来,目光中闪着泪。

  赵硕接着道:“于是,饥荒来了,阿爷阿娘饿死了。他们把仅存的一些粮食留给你。你吃了三日,粮食没了。你便只能去啃树皮,但你却发现,不仅村里的树,就是连那山上的树都被人扒完了,就是树上的叶子,也十不存一。你没东西吃,便就只能跟着叔父流散,今日到禹州,明日到徽州,你们像是蝗虫,走到哪,哪里便遭了灾。你年纪小,有一日,叔父把你交给了一个陌生人,说他那里有吃的。你跟着那陌生人去了一处山洞,洞中生了火,架了锅,锅的一边阴暗角落里,堆着一些骨头。你以为你终于能吃上一口东西,可你发现那带你来的陌生人,方才还关怀备至,一路护你周全,生怕旁人碰你一下。此时却忽然掏出了一把并不锋利的竹刀,眼神里露着贪婪与饥饿的神色,一步一步地走向了你……”

  赵硕说到这,暗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赵四与琳儿一时愣住了,凉王又是如何说起这等惨事?

  “五十年前,大唐有口七千余万……”赵硕抬头,看着二人,“可兴庆元年初调,已不足一千四百万!阿爷派我西巡,小四你可知我都看见了什么?便就是无田可种,无屋可住,难民与灾民千千万万,颠沛流离,浮尸百里!乱坟岗上鸦群遮天蔽日,荒地荒田赤野千里。”

  肆公主深吸一口气,“那不是有田有地么,怎地不种?”

  “种?”赵硕冷笑一声,“丁男上阵打仗,老弱妇孺操持家务又能种几亩地?种出来的粮食都不够交税,谁还愿意接着种地?反正是死,逃出去,说不准就能活。”

  赵琳儿深有体会,说道:“平凉当初就是此等情形,若不是元良兄长,怕是全里人都要饿死在那个冬天。”

  “那时的河陇与剑南尤甚!”赵硕道:“因为挨着吐蕃,是以此二地的粮食都征收去当了税粮。从关东、黔中、淮南、江南运来的救济粮食又参差不齐,而且到达时间不一,这才导致了河陇与剑南的饥荒。元良独树一帜,另辟蹊径,带着平凉捕鱼、开荒开渠。不靠不等赈济,自力更生,造福半个凉州。看似简单,说起轻巧。但想来这其中也吃了不少的苦头,花了不少的心思。他对农事的重视,远比这括凤台上下众人要深刻许多。是以他这首《悯农》,才是真真切切地直击要害。阿肆!”

  “啊,在呢,兄长!”赵四听赵硕说起这不过数年前的旧事,眼前便浮现流民百里,衣不蔽体的景象,又想起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躬身持镐,带着身后一群破衣烂衫的乡民,在长满荒草的土地里挥汗如雨的场景。

  好在这景象后来变成了颗粒满仓,渠水纵横,否则这惨状,让她在接下来的日子都挥之不去。

  赵硕正色道:“阿肆,为兄只问你,渠国公圈地的事,你可知情?”

  “圈地?”赵四一脸茫然,“我夫家良田千倾,又何必圈地!?兄长这是要问罪么?”

  赵硕不置可否,道:“为兄不过河陇节度使,哪里又能管到长安来。阿兄是想提醒你,回去与你家郎胥还有你家公爷说,圣人虽然对有功之臣宽宥,但若是牵扯到农事根本,导致流民爆发,他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人的。”

  赵四见赵硕认真,不敢违拗,于是点头道,“阿兄说的这事,小四知道了。回去我便与驸马说说。若真有此事,也让他赶紧撒手,不要牵扯进去。”

  “如此我便放心了。”赵硕笑笑,看向了琳儿,琳儿见他看了过来,连忙行了一礼,“殿下。”

  “琳儿,你这叫得不对啊!”

  琳儿羞红了脸,见左右并无不相干人等,才开口轻声唤道:“书德哥哥。”

  赵硕脸上浮现出笑容,道:“在平凉时,琳儿还让我抱,这会儿已长得如此出挑,再让我抱,我却是抱不起了。这些日子也没与你们说说话,今日有空,不如与我说说,在长安这几年是如何过的?”

  ……

  这次诗会是官方例行举办的一次集会,原本也不指望硕果累累。至于发现了什么人才或是才子,郑西元心里也有个数。他将诗会上认为好的一些诗词收录起来,须得编纂成册,递给圣人过目。

  大唐的才子多善远游,他们把在旅途中发现的人或事,要么是风景、风俗之类的写成诗卷。若是有心仕途,便将诗卷呈送朝中有些地位的长者或是官员,得到朝官青睐举荐,科考时也就有了后台靠山。此谓之“行卷”。

  这两年大唐逐渐恢复了一些元气,来找郑西元递卷的学子也渐渐多了起来。此次诗会这其中许多人也凑了热闹,但说实话,他始终认为这些人的水平,甚至还不如一个赵元良。

  于是不免感叹,打仗打了五十年,打没了大唐的文风。这朝堂上,上至圣人,下至七品录事,想挑几个正经八百的文官,难上加难。一眼望去,虽说满朝文武,但其中有些地位的文官其实不过是脱了军铠的老丘八而已。

  这朝中风气也开始渐变,没有文官的牵制,武人们动不动就要灭了这个,弄死那个。尤其说起南诏国来,举朝上下那是勠力同心,完全忘记了去年被人团灭十万人的尴尬。他们都将罪过归咎于林仲,却不知大唐既兴于穷兵黩武,亦败于穷兵黩武。就算眼下能中兴,可又能经得起几次折腾?

  是该重建文官体系了。

  郑西元坐在回城的马车上,翻弄着手里的诗卷。

  翻到《悯农》时,郑西元心中不免想到,赵元良原本布衣,虽兴起于征伐,但却体察民间疾苦。若是让他卸去兵甲,执政一方,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若是让他入文阁,执政于朝堂,又会如何?

  想到这,郑西元不免苦笑。

  赵元良啊,这可是大唐如今的战神,吐蕃眼中的杀神。让他入文阁,谁能预料是好是坏呢?

  ……

  赵正坐在渭水河边,一竿子甩下去,水中哗啦一声,钩没于河底。没来由地,鼻腔里忽然一阵奇痒,赵正一时没忍住,“哈欠”一声,顿时喷了满嘴的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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