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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大家闺秀赵元良


  果然第二天,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就上门了。

  长安、万年两县不良人搜遍了整个长安范围,最后由万年县的不良人在渭水河南岸一个叫符右的庄子边检寻到了疑犯。府军闻讯之后渡河支援,却被他们在包围中逃脱。大军封住秦岭入山通道,自四面八方围捕而来。最终两日后,尸体在渭水河下游被发现。

  这个案子乃刑部挂牌督办,尚书梁文堂亲手负责。但办案的执事说,尸体发现时已死去多时,仵作验尸后却发现竟是死于三日前。初春时节,尸体毁坏程度并不高,只是泡水后浮肿了不少,整个尸体如吹起来的气球,硕大无比。但带着被活捉的吐蕃人前来验尸时,那俘虏一口咬定,这就是他们的大小两个千总。

  那刑部派来的执事便令鞭刑伺候,敢胡说八道,当场扔进渭水河中喂鱼。那约茹人当时便大嚎起来,小的未曾说谎,不信都执事请验那皂衣人的后背,有一块红色的胎记。那仵作听后翻开那尸体,用刀割破背上的衣料,却果真见到一块暗红色的胎记,虽在水中浸泡多日,但仍旧清晰。

  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既然此处是正主儿,那在上游大张旗鼓搜捕了两日的,又是什么人?

  不过既然真凶伏法,此案当告一段落。大理寺结案,刑部复核,认定没有纰漏,便呈奏表入了大内,给兴庆帝过目,顺便遣员去了良淄,向赵正报信。

  虽迟但到,圣人批评了两句,倒也未做深究,着令各衙司抓紧时间甄别长安城内的吐蕃人等,若有疑虑的,一律驱逐出城,甄别中有直接证据证明有危害大唐安全倾向的,依大唐律典,该杀杀,该关关。

  一时间,怀远坊及附近里坊便鸡飞狗跳起来。不仅吐蕃人,便是连突厥人、回鹘人、粟特人、契丹人、高丽人、室韦人,但凡不是汉人者,必过一遍府衙的筛子。府军与不良人拿着民册一一对过,凡未在册籍内的,统统先抓了再说。数坊整顿完毕,狱中人满为患。有司甄别一批放一批,然后县府衙门便接着清查别坊,直闹腾了个把月,终于如铁刷一般,将长安两县刷得干干净净。

  这是皇诏特命,刑部督办,就算有些胡人想给些钱贿赂、糊弄过去,各县都不敢造次。这一月间,未记入民册者抓了三千余人,长安县捣毁地下军械坊三处,缴获禁弩、甲具数十套,执法过程中遇抵抗十数回,杀顽抗者七十余人。万年县在崇化坊搜查期间,还被人用火药伏击,炸伤炸死七八人,令朝堂震惊、令圣人震怒。

  轰轰烈烈的清查围剿于是延长至两个月,刑部复核处斩的,最高一日多达二十余人。长安严打期间,各街各坊不定时封坊临检。披挂严实的府军卫军当街搜身,稍有违逆者,格杀勿论,一时间长安城内各胡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反倒是被人刺杀的赵正,此时已变成了配角。

  带着赫连云天走在朱雀大街上,便见往日繁华的街铺,此时已是关了大半。府军一队巡检跑步路过,带队的队正看也没看赵正一眼,大手一挥,便有个粗壮的军汉,抬起一脚踹开了一间铺子,紧接着大队人马持盾据弩,长枪护卫,如马蜂一般涌了进去,不一会儿,便听一阵鸡飞狗跳,有人抱着流血的手臂从窗口跳了出来,玄甲军众人戒备,却见二楼窗口伸出两支弩,“咻咻”两箭,便教那人当街横死。

  门外守着的卫军上前收尸,跟在后边的刑部办案人员眼尖,抬头便见赵正目睹了全过程,于是上来赔罪:“苍宣侯,不知侯爷在此,让侯爷受惊了。”

  赵正回头看了一眼被卫军抬走的尸体,那穿着绿色官袍的刑官便道:“线报说这间裁缝铺隐有要犯,邢台便令小的带队来了。”

  “线报?谁给的线报?长安城里有专门负责暗线的衙门?”

  “倒未曾听说!”那刑官道:“长安城的贼匪侦缉,线索主要来自不良人。”

  赵正恍然,倒是忘记了,缪忠是不良帅,这事是得问他。那刑官见赵正似乎要去拜访谁,便问道:“侯爷要去何处?如今长安城内较为混乱,可需人引路?”

  赵正看着近在咫尺的皇城,摇了摇头:“我入宫,圣人召见。”

  “那恕下官叨扰了!”那刑官闻言,便自觉退到一边,抬眼瞧见赵正身后,十余名玄甲军骑兵威风凛凛,从身边路过。

  片石铺就的大街上,马蹄“咄咄”声中,从裁缝铺出来的府军伙长瞧了一眼,又看了看身边因方才打斗导致气喘吁吁的同袍,不由啐了一口:“你们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己!俱甲执刃,对付几个手无寸铁的要犯都吃力如此,若真是遇到险情,你几个不得当场尿地上?”

  “头儿!人家是谁!?人家在西北风生水起,边军来着!咱们在长安城中养尊处优,甚时候闹过这般大的动静!?”一个伍长敞开衣襟,扯开了系甲的绳索,“妈的,这天怎就这般热了!这不才四月么!去,弄两壶井水来,要凉的!”

  一个军卒便颠颠的跑回了裁缝铺子里,不一会儿端来了两瓢凉水,两个官长一人一瓢,咕咚咕咚地喝着,几人坐在门槛上,还未歇片刻,却见角楼传信。背负信羽的传令飞马赶到:“归义坊发现地道,军侯传令,万年县府军速速驰援!”

  “娘诶!还让不让人歇了!”伍长瞪圆了眼睛,一把将手里的水瓢砸在了地上,那水瓢转了几个圈,“喀”一声裂成了两瓣,还未喝完的井水汩汩地流了一地。

  “莫要卸甲,整队,全队归义坊行进。”

  众军士懒懒散散地从阴凉中爬将了起来,此时太阳已是升到了头顶,盔甲里早已淌满了汗,那汗水顺着甲缝哗哗地流淌而下,在脖颈下、咯吱窝、裹腰处、裤裆里、靴子里集聚起来,被这热辣的日头一晒,整个人都变得不好了。但上命难为,只要一日不解除城中搜查甄别的上令,他们便要一个坊、一个坊地去翻他个底朝天,让那些意图不轨、心存不臣之人彻底暴露出来。

  赵正转头,看着那队府军重新集结,迈着散乱的步子往南而去,知道他们又寻到了活计。转身进了永春门,心中却道,闹如此大的阵仗,果真只是因为自己被人行凶?若真是这般想,那就太幼稚了。这分明是有人借机大做文章,要肃清城中奸佞。但这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或许能将长安底层荡涤一空,但上层建筑中隐藏的隐患,才是真正的危险。

  府军卫军再努力,他们总不能像搜怀远坊那般去搜平康坊,去搜兴胜坊。

  不过这样也好,不管是谁在借机发挥,长安城总归要比之前安全许多。相信被翻来覆去地来回扫荡,各坊之中早已不能随意藏污纳垢。往后走在这大街上,也不用担心再像上回在怀远坊外被十几个吐蕃人围着圈射。

  高隆盛亲自迎将了出来,一路带着赵正到了甘庭殿外,赵正刚想脱鞋,高隆盛连忙蹲了下来,“上护军,奴婢来代劳!”

  赵正吓了一跳,“高内侍折煞了,我自己来便是!”

  赵正避开了他的手,赶紧脱了鞋子,换上了屐。高隆盛堆着一脸的微笑,道:“上护军莫要见外,奴婢做的不就是这等事么!”

  赵正笑了笑,“高内侍今日不太对啊!”

  高隆盛一张老脸微红,“上护军救了圣人性命,原本就是奴婢的恩人。上护军也知道,我等阉人只得依附圣人左右,若是圣人有个三长两短,奴婢还怎在这太极宫立足。上护军施以援手,不仅圣人感怀,我等内侍监众太监,也是感激不尽。便想着,该如何感谢上护军的恩情……”

  “多大事!”赵正心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一早就在宫外候着,想来是有这层原因。他对内侍监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好感,这样一群人,身心俱残。今日看着的忠心,不过也是因为对皇室对圣人的依赖。若说要感谢,其实大可不必,只要不在圣人面前使自己的绊子,那就足够了,于是拱手道:“高内侍实在是太客气了,元良身无长物,只懂得行军打仗。这等急救的本事,也只是略有一些心得,并不是真实本领。此事高内侍莫要在提,元良全凭运气使然,实感惭愧,高内侍别放心上……”

  “这个……”高隆盛却有些踌躇,见赵正已跨步入了甘庭殿,又伸了伸手,拉住了赵正的衣袖,“上护军,皇后这几日也时常念道,说是上护军救驾有功,必须当面慰赏。不如一会出了甘庭殿,奴婢便就带上护军过去甘露殿?”

  “嗯!”赵正没什么心情,该啥是啥,反正今日准备耗在皇宫里,见谁不见谁,又有什么关系?

  “有劳高公公了!”

  高隆盛便又堆起笑容,站直身体,甩着拂尘,高声道:“上护军苍宣县侯晋见!”

  赵正跨步入内,却见引他晋见的小太监眼熟,定睛一瞧,却是林小五。当下不动神色,“林公公。”

  林小五脸上看不出表情,行了一礼,“苍宣侯请与我来。”

  赵正亦步亦趋,两人转入了屏风,直达内殿,林小五道:“圣人与太子殿下正在商议朝事,特令苍宣侯旁听,苍宣侯请。”

  赵正点头,看向了林小五,却见他面有难色,嘴角隐隐还有一些旧伤痕迹,暗道这是受了谁的排挤,竟是往脸上招呼,不由想起高隆盛,这内侍省中,又有何龃龉?

  林小五却不多言,又伸了伸手,赵正只好暂且不管,径直入内。

  却见书房中圣人与太子二人均看了过来,直到见到了赵正本人,圣人才道:“等元良许久了,来人,赐座!”

  赵正谢了恩,便有小太监搬来了一个蒲团,放在了太子的对面。赵正坐下,太子便道:“元良这些日子想来也不好过,脸色都与往日不同了。不过元良乃征伐之人,此等拙劣伎俩又怎放在心上了?竟是连朝事都不管了。兴庆宫开建,没了你这个营造监察使,工部可是要肆无忌惮呢!”

  “太子言重了!”赵正正色答道:“工部各司各个忠君体国,诸般事宜也都尽心尽力,怎又会肆无忌惮。臣这些日子确实有些措手不及,倒不是因为害怕不敢露面,而是良淄庄上出了几件事,让臣好伤脑筋。”

  他这个营造使原本就是个闲职,圣人也没说让他要呆在工地上履行监工之实,给他这个闲职,为的就是掩人耳目,也是给赵正一份执事,让他也能参议朝政,虽不入相阁,但他在朝上说两句话,圣人还是会听的。

  只不过二月初遇刺之后,赵正干脆连朝都不上了,告假养病。反正他这闲职,确实上了朝也没什么事说。其余的朝事,除了关于河陇的军政事宜外,他更没兴趣,听都不想听。而且他这营造使的身份,凌驾工部之上,工部管不得,也管不了。能跟他说上话的,怕也只能是郑西元郑相。但他的工作又没什么好说的,工部各司勤勤恳恳,账目清清楚楚,于是连郑相也不管了。

  干脆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着赵正借口遇刺受惊,需要静养的理由,让他日日呆在良淄庄上,由着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圣人都不责怪,其余人等又有什么资格。连御史台都不屑与与赵元良争个长短,谁敢多说一句,赵金玉便就回护。

  你算老几?凭你也配参上护军?左右遇刺的不是你,死的也不是你的侍卫!吐蕃人怎么不杀你,而是去找上护军?

  于是再没人敢多言了。

  但其实赵正也并不是不管事,兴庆宫营建事宜,工部各司有为难之处,一般都商量着办,不行就找礼部,找郑相。只有涉及到一些工期改期、佣调超额之类的需要赵正亲自上书呈奏的,不得已才携着资料,坐着马车到良淄来汇报。

  除此之外,终日闲得蛋疼。

  是以圣人其实也很好奇,良淄庄能有什么事体,让堂堂上护军伤神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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