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肆公主营前吃瘪,赵元良后宫受赏
广平庄在长安郊外东北方向,渡过泾水就是。原本这里的土地并不算好,六盘山自北向南,使得地形梯次降低,广平庄的粮田高低错落,随地形起伏。取了个广平的名头,实际也是为了讨个好彩头。
但自从这里赏赐给渠国公后,王家人苦心经营了数年,广平庄已有了一番起色。周围能开垦的荒地都变成了沟渠纵横、米粮遍地的沃土。此时冬麦即将收获,麦地里金灿灿的一片。
站在高处看去,夏日微风轻拂,金色的麦浪一浪接着一浪,眼看今年又是一个丰年。
赵四乘坐着马车,今早从长安城中出发,到得庄上已是午时。下人们为她备了些茶点,就摆在地头上。主家这一路舟车劳顿,过泾水时车轮卡在两块大石中,险些崩裂。马匹受了惊,好在车夫水平高,才不至于脱缰。到下车时,肆公主的脸色尚有惊惧,仍未恢复,只在田间地头转了一圈,眼瞅着有了些好转,却忽然瞧见前边不远一处草地上,多了几座军帐。
那军帐坐落严谨,帐间军旗飘然,军士正自操练。
“这便是玄甲军?”
“是,公主!”庄头一脸无奈,摇了摇头道:“他们堵在路中间,都十七八日了。这军帐占了的位置,过不得车马。想要去南边的地里做活,只能绕些远路。眼下倒还好,若是到收麦的时节,那真是要了老命了。”
赵四多少也听说了这事,为了玄甲军侵占广平庄的土地,渠国公昨日还上书参劾了。圣人说这事他要亲自过问,已派人到良淄去宣赵正去听训。想来这些玄甲军,也该快撤了。
赵四登高眺望,只见南边的麦田里正有人劳作,不由问道:“马庄头,那些人可是广平庄上的人?”
庄头摇头,“回公主,那些人并非庄上的农户。我打听过了,他们也不是良淄庄的。不过是那赵元良花钱雇的。”
“他花钱雇人帮咱们干活?”赵四一时语塞,“这可就稀奇了,他这是安的什么心?”
马庄头道:“公主,照老汉讲,他愿意花钱帮咱干活,就让他干呗。反正到时麦子一熟,还不是咱们收回庄上。想来那赵元良能有多大能耐,一个侯爷而已,怎敢得罪渠国公与公主?”
“这事哪有那么简单?”赵四心中“啧”了一声,听闻赵正此人,诡计多端,得提防他一手才是。
车夫恰好修好了木轮,赵四便想过去看看。原本想着这是公主的车驾,玄甲军怎么地也地给个面子,却不料到了那军帐跟前,却见几个军士拦路一档,便有人道:“军营重地,闲人绕路!”
那车夫平日里骄纵,此时气不打一处来,便骂道:“哪里来的野狗,连开阳公主的车驾都敢拦!”
那领头的军士便持枪前来,拱手道:“不知开阳公主驾到,某将失礼了!”
赵四坐在车内,心中暗道赵正好歹也要给她一个面子,若是硬闯,她当真还做不出这事。只是被人拦在自家地头,心中总是有些不舒服,于是道:“众军士驻训辛苦了,吾只是想去地头看看,不知是否冲撞了军规?”
那将军有些为难:“这个……公主自然尊贵,只是军规仍是军规。大唐军律,凡军营者,不得擅入,非令使更不得骑乘。此处虽小,但以军营布置,仍受军规节制。公主若是要穿营而过,末将自不敢阻拦。只是这马车……”
“大胆!”那马夫见连公主的面子都不给,当即便红了脸,“你们这几座营寨就敢叫军营?是欺负公主没见过军营么?还是说你们玄甲军目无尊上,随便拦地设卡,就想把人都拦下来了?是何人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肆意妄为?”
说罢,便举起了马鞭,作势要催马前进。赵四拦阻不急,那马鞭“啪”一声,便在半空中响亮地抽响。
牵车的驮马迈开四蹄,便往营中而去。
“一个区区马夫,竟敢营前喧哗,纵马闯营!”那将佐躲过一旁,喝道:“来人啊,给我拿下!”
营前四五支长矛顿时立了起来,那驮马毕竟不是战马,哪里见过这般阵势,在尖锐的矛头前还未踱几步便被逼停了下来,任凭那车夫抽了几鞭子,始终都不肯动弹。
“畜生!”那车夫大骂了一句,却感觉身侧一空,有人一把拽住了他的腰带,只一下,便就被拖到了车下。一矛杆从斜刺里捅来,掼在了他的腰眼上,剧痛传来,那车夫闷哼了一声,便觉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滑落,捂着腰便如杀猪般哭喊。
“杀人啦,公主,他们竟是要杀人啊!”
赵四皱着眉头,掀开了车帘,刚想呵斥,却听营中一声高斥:“住手!”
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领兵之将出营而来。
“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公主的车你们也敢拦!”
那将军一声臭骂喝退了营前的军士,然后笑嘻嘻地迎到了车前,扶起那车夫道:“公主恕罪,我等边塞军卒,实是长了一对不识人的狗眼。冲撞了公主,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赵四打量了一番,问道:“你又是何人?可是墨宣县子赫连云天?”
“小的哪里敢鱼目混珠,区区不过玄甲军队正,贱名不足挂齿。”那将军道:“这肇事之徒,小的自当惩戒。只是公主这马车……”
“怎地,你也要拦我?”
赵四虽然不太懂得军阵之事,但她也知道玄甲军战功赫赫,在西北军中地位如何。玄甲军人不多,只有三千余,按军制来算,队正也不到三十个。传闻玄甲军授命自凉州赶赴长安,为的是护卫赵正安全。可来人六十余,领队的却是左玄甲军领军将军赫连云天。赫连云天自然是个无名小卒,但他是因战功圣人亲授的墨宣县子。
赵四不知皇阿爷是怎么想的,竟是放任这帮西北蛮子到长安来撒野,连兵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这架势,居然比千牛卫、龙武军还要耀武扬威。
不过她知道,阿爷乃行伍出身,对军营管制无比看重,大唐能走到今日,也正是因为圣人对武官、军营尊崇。不说谁在理,只要是军营在此,硬闯本就失了道理。这事若是传到圣人耳中,赵元良、赫连云天固然有错,但她也难逃被惩治的下场。
此时语气虽然仍旧带着一丝强硬,但赵四的心里却已经打了退堂鼓。
“那怎么敢!”那将军道:“公主实在想过去,那末将也只能从权。这就让人撤去拒马,给公主让路。”
说罢,他便转身,挥了挥手。营中军士停下了操练,只一个眼色,营门的哨卫也放下了手里的长矛,几人合力,抬起拦马的鹿砦、拒马,往路边退去。
那车夫瞅了一眼,便道:“算你们识时务!”
那将军却不言语,笑了笑,伸了伸手,“公主,请!”
车夫拾起了马鞭子,捂着腰眼子想上车辕,却见赵四的脸色变了变。
“你等是要挖坑让吾往里跳不成?你们好大的胆子!”
“公主,此话怎讲?”那将军吃了一惊。赵四道:“莫要以为我一个妇人便不知你们这些人的诡计,今日马夫冲撞在前,我若是乘着车入了营,来日少不得要被赵正参上一本。说我骄纵下人,擅闯军营,以公主身份,威压营中军士。哼,此等拙劣伎俩,吾岂能上当!阿来,我们走,回庄上!”
那马夫一脸茫然,怎地这就要走?
赵四却剜了那马夫一眼,道:“我看你是吃饱了太平饭,根本不知军营凶险!若是在龙武军的军营前你敢如此造次,方才便已然身首异处,你可懂得?玄甲军是念在你是吾的仆从,才留了你一条小命。走了,一会收拾收拾就回长安,我要去见家爷!”
那将军面上依然笑得灿烂,”公主言重,言重了!”
赵四望了那人一眼,“你若是光明正大,可敢告诉我姓名?”
“末将姓胡名一道,原本就是微末,说出来怕是脏了公主的耳朵!”
赵四伸出食指,虚点道:“你家侯爷好神气,来日我定当去良淄拜访!”
“那可欢迎地紧!”胡一道拱手作礼,“我家侯爷好客,定杀鸡宰羊伺候!公主,公主慢走……公主,可要末将传达啊?”
“随你的便!”
马车调过头,便自来路返回。
那车轮子咕噜咕噜地转了起来,碾压着路上的泥块石子。自高处而下的泾水哗啦啦地就在一旁流淌,带着那有些愤懑,又有些不甘的声音,渐渐南去,与渭水汇于一处,奔腾向了黄河而去。
……
赵正坐在甘露殿的厅上,左右环顾,并无他人。
正首上座,乃大唐皇后林氏。
此时屏退了左右,只有两个婢女留下,为二人端上了一些果盘糕点。
四月的天,已显闷热。但厅中仍卧着一炉炭火,火上坐着一口铜锅。锅中溢出了酒香,让整个甘露殿中都充盈着醉意。
赵正自坐下后,便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皇后殿下,第一次见时是他第一回大朝会挨了骂后散朝,圣人召见,在撵道上偶遇的。进了甘庭殿后,这林氏便就去了后庭熬煮汤药,再未见面。
赵正对林氏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大唐皇后”、“徐王生母”、“林仲胞妹”这些定语当中。再深入一些,也不难得出她的一些背景。圣人龙潜剑南时,她还是剑南武关守备的幺女。狼牙军占领长安后,顺秦岭小道南下追击景中帝,林父率家中六子死守武关,其中五子壮烈殉国,只剩下了林仲。
林家为剑南起兵创造了时间上的条件,不好女色的圣人感念这一家忠烈,便心怀恻隐,娶了林氏为二王妃。后面的事就简单了,王妃难产而死,二王妃顺利上位,带着肆公主与徐王迁入长安,成为了大唐皇后。
林仲辞相之时,皇后并未多言。而让自己留在长安修兴庆宫,却是这妇人一手促成的。赵正不明白她这一手是要作甚,但隐隐觉得这女人不好相与,或许与凉王有关,但到底目的如何,并不太清楚。
林仲是太子的翁丈,皇后是林仲的胞妹。皇后这么做,或许是为了削弱河陇,怕是与太子有关,但从太子的态度来看,似乎他对这个姨娘也并不感冒。其中曲折,赵正一时还看不明白,而此次召见,却也是个机会。
“元良!”林氏见赵正一直不说话,便先开了口:“想必你在甘庭殿那许久,也肚饥了。不如尝尝这些果子,这些长安城里可轻易吃不到。”
“多谢殿下!”赵正正襟危坐,并未动手:“臣早起时吃了两张胡饼,喝了一碗羊汤。不过两三个时辰,倒是还未饿。只是臣不知,皇后殿下召臣前来,有何事吩咐?”
“哪里谈得上吩咐!?”皇后笑着摇了摇头,道:“只是初见元郎时,步履匆匆,这两月来每每想起来,倒是觉得元郎面善地很,今日招元郎来,不过是叙叙,并无他意。”
“臣诚惶诚恐!”赵正俯首道:“臣不过乡野匹夫,得念殿下记挂,心中甚慰。”
“快平身!”皇后道:“元郎拘谨了!往后再来甘露殿,可不用这般大礼。便如小六一般,进出自由便可。”
赵正暗道这是生冷不忌啊,康小六这货打的什么主意赵正还不清楚?三十几岁的妇人,保养地又是极好,这风韵犹存地,几个男人看了不动心?说来也是奇怪,按理来讲,谁家后院容得了一个男人跑来跑去,诶!偏偏老皇帝不仅不忌讳,反而还开心地很。传说这内宫之中多有秘闻,也不知与皇后有没有关系。
不过赵正倒不好这一口,若论美色,三个林氏加一块,都不如一个乞力柔然。
“臣不敢,臣一介外臣,怎敢轻易出入内庭。今日殿下召见,臣深感荣幸。只是若无其他事体,臣还是告退罢。”
“怎么?元郎庄上有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赵正摇头,“只是今日被渠国公参了一本,臣还要回家去查查清楚。莫要大水冲了龙王庙,让渠国公受了委屈。”
“元郎果然是识大体的。”皇后摆了摆手,侍女便端上来一只玉盘,盘中放了一对玉珏,皇后道:“元郎救驾有功,原本吾是想赏些好的。只是这大唐方有了些模样,宫中却并无长物。这对玉珏,乃家父所留。玉料虽普通,却也代表吾的一番心意。便就赏赐与你,还望元郎忠君体国,再创辉煌。”
“这……”赵正想推辞婉拒,但这玉珏却不是赠与,而是以皇后的名义赏赐的,推来推去非常麻烦。赵正也不想纠缠下去,见皇后情之切切,想来也无甚他意,心想拿了就拿了,回头上朝时挂一挂,也算有个交代。
于是谢恩:“臣受之不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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