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物万象
叶甚青偶尔会想,如果当时化人形后没有从堕仙台跳下来入人世,而是老老实实待在仙界,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不过,每每刚一开始想象,她就不由自主打寒颤。
想什么想?!这有什么好想的?!
她一棵树成了精,还是那化不开的怨气中长出来的树精,这要是让天上那些老顽固知道了,那些满口礼仪教条、脑筋死板的家伙,指不定怎么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是个十足的妖孽呢?
说不定,狠一点儿,直接将她扔到鬼域去了……
那到了鬼域,她应该也不会好过……毕竟她不是妖也不是鬼,见不得黑暗与丑恶,虽说忍得了戾气,却连半点儿血腥都闻不得,血的味道一重她都会感到头晕目眩……
那到了人间呢?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界呆久了,刚一到人间,那是不吃饭就会晕,动不动浑身无力,头眼昏花,真是……竟平白得了一身娇贵病。
看来……自己还真是在哪儿都不合适。
叶甚青从那九百多年前的某一天生了意识,就深知自己的与众不同。
然而,她也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绝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好事。
待在仙界是与众不同,离开仙界大抵也是如此。
与众不同,就是走到哪儿都不被接受。
她……本就是格格不入的异类。
据羲曜形容,那臭名远扬的鬼王玄鹤,就是个十足的异类。
“你们应该都不知道,那鬼王玄鹤是怎么成为鬼王的……”
“但是既说到玄鹤,就不得不提与之并肩的鬼域另外两位鬼王——归无与厌音。”
“最初,鬼域就只有那两大鬼王,一个负责镇妖魔,一个负责平恶鬼。这二位鬼王行事都颇为低调,各管半边,也不爱生事,在他们的治理下,鬼域安分了很多年,他们之间也算相安无事。”
“但谁知,半路出现了一个玄鹤。玄鹤,如其名,原本就只是一普普通通的灰鹤,一只鸟罢了,之所以成为鬼王,是因为偷食了鬼王归无的二分之一元灵。”
叶甚青听到这里,面色“唰”一下煞白。
元灵,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凡人暂且不论,凡人大多认知其为魂魄,待一世了结,身体死亡,连带着这一世的记忆全部留在原地,而只有不灭的魂魄会进入往生,迎接新的开始。
神仙与鬼怪,自是有千年万年的生命,只要这一世,元灵不毁,那么肉身腐烂也无所畏惧,所有的能力、记忆、情感等等皆汇聚成为元灵。况且这世间本就没有不败肉身,比如天上那些神仙,早就无处寻肉身,也不愿再寄于肉身,他们至今为止存在的形态,一直是元灵。
所以元灵,某种程度上,指的就是他们本身。
所以一时间,叶甚青不敢相信,刚一张口竟有些结巴:“你是、是说那玄鹤,吃、吃了归无……呃,吃了一半归无?”
羲曜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但似乎仔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于是还是张口解释:“你这么理解倒也没错,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总之,她还是玄鹤,她和归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这又是怎么说?”
羲曜耐心答道:“想必你也听说过,从未有谁见过鬼王归无,就连仙界那些老神仙都未曾见过。他们都说,归无乃是一缕青烟。更有一种说法,是这世间有一种特殊的香,只要燃起那香,随着燃香飘起的青烟……便是归无。”
“……”
叶甚青满脸疑惑,这是个什么神奇的说法。
大鬼王归无,不是她最初所想的藏于烟中,而是……真的只是一缕烟?
陆亭洲问:“所以,玄鹤是吃了那种香?”
“没错。也不知是后来大家调侃还是怎地,都说玄鹤还是一只鸟时,就贪吃无比,什么都吃,所以连那庙里的香都不放过。这不,正巧就吃了归无的灵元。”
“也难得,吃了鬼王的灵元,竟然没死,自己却也成了鬼王。”
山上的路变得越来越崎岖,树叶却越来越稀疏,有不少阳光漏下来,照在灰褐色的泥土与嫩黄的草尖儿上。
三个人脚步飞快,在羲曜的引领下,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山的另一头爬去。这一路上羲曜都在喋喋不休,有问必答,许是说得久了,也愈发放得开了。
他一边摇着头,感叹道:“我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
都忘了待在这山里有多久,不见人,不见神,只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叶甚青望着四周,阳光倾泻,草木翠绿,抬头望去便是碧蓝的天空和洁白柔软的云,微风和煦,偶尔还会听到一两声脆亮鸟鸣。
若没有那些令人忧心的事,对于刚到人间不久的叶甚青来说,这山真算是个称心如意的地方。
羲曜走在前,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脚。
他们也跟着驻足。
等到那山神再一挥手,一座红墙庙宇便立刻出现在他们眼前。
庙宇不大,远远看去里头应是只有一座神像,想也知道供奉的是谁。外头是红墙金瓦,红墙略微泛旧,墙边堆着些风吹日晒以致脱落的墙皮,那崭新的金瓦却在日光下更显得无比绚烂夺目。
生活在这静谧林中的庙里,倒也算怡然自得。
叶甚青笑笑:“山神挺会选地方,山林幽静,比山下那些人来人往的庙宇清静多了。”
羲曜满意地点头,“那是,我本就不喜欢人多,也不爱人来庙里供奉,这么一片儿地方足够我逍遥自在了……”说到一半,他扭头惊疑道,“你不好奇我是怎么变出这庙的吗?!”
叶甚青笑笑没回答,陆亭洲却是轻笑一声。
“你是神仙,这有什么好奇的。”
羲曜僵直在原地,剩下的话梗在肚子里,憋得他是脸红脖子粗。
陆亭洲还在笑吟吟地看着他。
“是啊,神仙本事可大着呢。”
叶甚青又补了一句。
“……”
这两个人,跟对儿小夫妻似的,一唱一和,真讨厌!
羲曜气呼呼转头先进了庙。
叶甚青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怨气冲天的背影,又朝陆亭洲望去,他朝她耸了耸肩。
那意思是“他也不知道。”
两个人一前一后跟着进了庙。
这山神庙里和普通的庙宇没什么区别,四四方方,中央是一座巨大而神气的神像,山神羲曜面目英俊,一只手扛着那标志性的金色巨斧,身着坚硬铠甲,连头盔也整整齐齐地戴着。
不像山神,倒像是一个……战神。
只是确实从未人来过此地,神像前没有香烛台,没有瓜果点心,也没有人们祈愿时的跪垫……那神像更是蒙了一层灰,巨斧边甚至织起了蛛网。
“山神这么不在乎形象啊。”叶甚青指着神像调侃道。
羲曜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笑笑:“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又没有人来看。”
他颇为熟练地绕过去。
“别看我了,看看这墙。”
叶甚青的注意力顿时被拉回来,闻声望去,羲曜不知何时已站在一面墙边。
“这墙……”她低声念着,不受控制似的,缓缓抬起了手。
从刚刚踏进山神庙,她就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之处。
现在仔细看来,正是这些空空如也的墙。
她虽未见过全天下的庙宇,但也知大多数庙里的墙不会是空着的。壁画也好,浮雕也好,庙里的墙多半记载着庙内所供奉神像的生平,一些脍炙人口的传说故事,或是人们所写的赞词等等。
庙里,像这样干净的不真切的白墙,真的是……极为少见。
羲曜开口,颇为得意:“别看我这庙不大,放眼望去全是世间难得的珍宝。所以,你所求的,全都能在这庙中求到。”
“天帝了解我,知道我爱这人间草木,却不爱心思颇深的人类,所以许我在这山林深处建庙。不爱人,自要远离人群……但是毕竟还挂着个神职,真遇到求助的人——就像你这样的,我还是得鼎力相助。”
叶甚青心里清楚,忙点头。
不过……
这话怎么听起来不情不愿似的?
“这面墙,名为‘无物’。”
羲曜用手指轻点了点墙,笑意荡漾:“过往皆虚妄,无物看万象。”
“你想知道什么,就亲自走进去看一看吧。”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穹顶高悬,琉璃瓦光彩熠熠,高墙之上镌刻栩栩如生的龙凤飞云。
可此时,似有若无的抽泣声却为这富丽堂皇的景象蒙上一层冷寂。
殿内四处皆燃着火红的宫烛,火光亮的晃眼。
大殿中央,坐着一身着正红的年轻女子。红罗长裙及地,未着披帛,也未戴任何头饰,青丝披散,妆容素雅,更显气质柔和,眉眼间却不失威仪。
她稍稍侧身,肘抵着桌角,一手扶额,恰露出黄红中衣边沿,边沿清晰可见精致无二的绣样。
那是这熙王朝只一人可用的凤图。
熙元帝邵夏的发妻——皇后高氏。
她似乎在闭目养神。
少顷,一梳着高冠髻,着暗色花纹小袖对襟旋袄的宫女步履匆匆进了内殿。她低着头,径直走向皇后,熟练地行礼。
从她的神色来看,分明是有话要说,但却迟迟未开口。
她懂规矩。
只有主子问,她才会答。
“说吧。”皇后只淡淡吐出两个字,眼睛依然闭着,声音中是难掩的疲倦。
“收到将军来信,太子于一个月以前便下落不明,那时正值皇上病重,所以迟迟未报。”
“接着说。”
“将军派出两队精兵去找,又派了暗鬼的人潜入敌营,动用了一切方法……但至今为止还没有传回任何消息。”宫女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将军说,或许是时候到了。”
宫内的抽泣声也停止了,偌大的宫殿,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璎儿呢?”
宫女毕恭毕敬地答道:“慎王好好地待在自己府内。”
“我问的是,他现在在做什么?”
宫女答:“揽月居宴客。”末了,又补充一句,“和巫师姑余一起。”
听到这句话,皇后的眉头却意外地舒展开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睫毛微颤,睫下双目闪动着如水般清亮的光泽。
她轻启双唇,声音却极低,似是在喃喃自语。
也是在皇后身边伺候已久的宫女了,耳聪目明是最基本的,只这微小的声音别人听不到,她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皇后说的是——
“皇帝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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