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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争执与合作


穿过前院,光亮渐渐不那么刺目,四周安静下来。侍卫将他们带进一处半环形的院落。沈六合靠在墙角,看见他们过来,揉了揉脸迎上来,“你们来了。”

        凤宛屈膝行礼,哑着嗓子,“沈先生受累。”

        沈六合叹了口气,向后撤了一步。院子宁静空旷,十来间屋子黑漆漆的,只有一处屋里有灯光。屋门口,背对着众人,柳二郎坐在门槛上,跳动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他在吹埙,也在哀悼。曲不成调,如泣如诉。

        凤宛在他身后行礼,“柳先生。”

        柳二郎没有回应,埙之乐渐渐变得悲怆,吹奏者的无限伤情中更添了一丝愤懑不平。

        他在控诉,也在愤怒。

        卫翎上前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柳先生?”

        乐声止住,柳二郎回头,泪眼朦胧。“你们来了?”他掩饰着擦去眼泪。

        凤宛忍着哽咽,“我来给姑姑换衣服、守灵。”

        她的话似乎戳中了柳二郎的死穴,他扭过头去垂泣起来。半晌回头看了眼屋子里面的人,“……你,你进去吧。”

        凤宛慢慢走进去,回手关上房门。里面有压抑的哭声传出来,好像受伤的野兽在呜咽。好半天,门开了,她的眼睛虽然红肿,但已看不出更多的情绪。身后,一灯如豆,凤芙珍已换下了染血的衣服,神色安祥地躺在那,看上去只是睡着了。

        白朴与艄公进去上了香,出来时,对凤宛说了声“节哀”,实在也说不出什么别的安慰,凤芙珍身亡,凤成周父子依旧身陷囹圄,让这些快意恩仇的江湖中人,也生出无力之感。

        凤宛跪下还礼,“柳先生、沈先生,白前辈、艄公前辈,多谢你们这段日照应我和姑姑,凤宛感恩不尽。”她以头触地,拜了下去。

        白朴上来搀扶,“宛儿,你说这话是打我们的脸?”

        凤宛起身,继续道:“也请你们帮我多谢柴大娘和小禾。让小禾好好养伤,若有机会,我会用命报答她们母女的恩德。”

        “你不回鬼市了?”众人不约而同有了个感觉,她对什么事情下定了决心。

        “暂时就在这里陪着姑姑。”

        “以后呢?”

        “以后……”凤宛转向卫翎。“隋英和白胡子老头都没有找到?审问也没有结果,对么?”

        卫翎艰难地点头。“还在搜查,也不是没有收获,有几个可疑之人,卫川正在审。”

        凤宛目光清冷,神色平静。“好,若是查到了,请你来告诉我,若是查不到……也没什么,马上就是先皇小祭,我相信一定能见到他们。”

        卫翎忧虑重重,“你……”

        凤宛不等他说话,对众人再次行礼,转身进去灵堂。

        沈六合等人对视一眼,也下定了决心。“卫翎,你先照顾着宛儿吧,我们也回去了,若是搜到了,你派人来鬼市送信,若是搜不到,那就到时候一决生死。”

        他居然用了“一决生死”。卫翎心里很难受,“后天的祭祀,殿下已经调北大营进京护驾……”

        艄公不屑地打断他,“我们不是为了你那皇帝老儿,我们是为着太傅、院长和凤大夫!”

        “我明白,我们正在尽力查找隋英的下落,也在追查失踪的太子暗流。”

        柳二郎质问,“还有济北王妃。难道不是她让人杀了凤大夫?”

        卫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是。所以先生放心,这件事我也会禀告殿下,请求依律处置。”

        沈六合摇头,带着深切的失望,“卫翎,我问你,二十天过去了,事情查到这个地步,凤家是被太子余党陷害的,难道皇帝还不明白?为何还关着他?他知不知道,凤家已经家破人亡了……”

        卫翎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心头沉甸甸的,不是因为声声质问,而是因为这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乱局至今找不到解决之路。

        见卫翎如此凝重,艄公气极反笑,“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卫小子,你费尽唇舌,让我们多等了二十天,没能救出院长,反而害了凤大夫的性命。当初就他娘的就不该听你的。好好好,你去救你的皇帝,我们做事用不着别人管。”

        艄公是个偏激性子,卫翎深知他也是情急,并不介怀,他试图安抚,“前辈……”

        可惜,几位前辈是真的失望了,也不再理他,背着手便往外走。卫翎紧随其后,一路小跑跟着他们,“等一下,等一下,你们听我说。”

        那几位不言不语,只是大步流星的直奔前门,大门前卫家的侍卫见状,将门拦住了。艄公心里正窝着一股邪火,怪笑一声,就往前冲,白朴拖住他。“别冲动!”

        沈六合转身,虎着脸,“怎么?卫翎,你要在此地动手?”

        卫翎的眼圈也红了,不由自主拔高声音。“你们心痛,难道我不心痛?你们要报仇,难道我不想报仇?咱们闹下去,除了亲者痛仇者快,还能有什么作用?”

        他从来不曾高声,总是和颜悦色,此时忽然激动,倒是意外地震住了局面。他又把声音放低,“我懂你们的意思,也知道你们要干什么。至少到现在为止,我们还都是一个目标——找出隋英、找出太子暗流。恳请各位稍安勿躁……”

        艄公尖着嗓子打断他,“狗屁稍安勿躁,人都死了……狗屁皇帝,死了才好呢……”

        卫翎也不理会他的咒骂,继续把话说完,“小祭时若你们真的要出手,就再帮我一次。”

        “哈?”艄公眉毛都立起来了。“你说啥?”

        卫翎重复自己的请求,“帮我一次,捉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弑君的阴谋得逞。”

        “滚蛋。”艄公骂。连白朴都露出不悦。

        “再帮我一次!帮我,就是帮凤家,帮我,就是帮你们平了自己心里的忿忿不平。”

        “你小子真是脸皮厚,帮你?狗屁才帮你!”艄公指着他的鼻子骂起来。

        卫翎被骂得脸都有些发白,可坚定不移地堵在门前等他们回复。白朴与沈六合低语几句,把正在跳脚的艄公安抚住。

        沈六合发话。“卫翎,你说的没错,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一个目标。不过你记住,合作也就到后天为止。现在你让他们退下,免得伤了情面。”

        白朴发话,卫翎松了口气,他双手抱拳,一躬到地。“多谢沈先生!”

        没人扶他,也没人理他,那几位扬长而去。

        等他们走了,卫翎扶着膝盖,弯腰喘着粗气,许久不曾抬头。卫小山担忧地过来扶他,“世子,您,您没事吧?”

        卫翎一动不动。

        卫小山哈着腰,凑近看他,“世子?”

        直到此时,小山才看见卫翎的鼻尖上挂着的泪珠,然后他眨眼,让那颗泪砸在灰扑扑的地砖上。

        ~~

        东门大街的集香亭,最近一段日子冷落不少。国丧禁乐,歌女与舞姬们只能百无聊赖地聚在一起闲话,就是来寻开心的恩主们也不敢高声,只同各自相好的姑娘并头腻歪着。

        胖鸨儿白胖的手臂支着圆润的下巴颏,精光四射的小眼珠咕噜咕噜打转,扫视全场。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个月亮门,从那进去,就是集香厅的后院。两个魁梧的大汉半倚在门边。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集香厅的后院是禁地。唯有王孙公子、一掷千金的巨贾才有资格走进那道门。

        集香亭养了一群打手,又与五城兵马司的各位大人们亲厚,也不知背后有多硬的后台,总之从来没有任何人敢擅自闯入。

        一个紫衣女子从月亮门里出来,胖鸨儿眼睛一亮,迎了过去。

        紫衣女子塞给她一张纸,“按这个去配药,不可惊动别人。”胖鸨儿把纸叠成小块塞进袖口。“你放心,坐堂先生都是自己人。”然后,扭着肥圆的屁股,一路嘻嘻哈哈跟相熟的客人们打着招呼,出了集香亭。

        紫衣女子与守门的汉子又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这才往回走。门里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此时风大雨急,地面湿滑,她提着裙裾,身姿轻盈如蝶,消失在小径尽头。

        也不知集香亭后院究竟有多少道月亮门,九曲八弯,直走了一盏茶十分,眼前出现三间精舍。推门进去,两个人一坐一卧。

        坐着的人戴着璞头,鬓角露出黑浓的发丝,下巴颏光溜溜的,穿着土黄色万字不断头直缀,打扮得像个俗不可耐店老板。

        “外面如何?”他问。

        “北大营一队人马刚刚从街口过去,看来翁先生乔装得巧妙,并未引起人注意。”紫衣女说话时,有种特殊的腔调,声线含糊而沙哑,像是羽毛在人耳朵上搔动。

        翁白首此时已经面目全非。白发银须、仙风道骨皆不见了,昔日红润饱满的脸,也消瘦下去。他很憔悴,甚至比半躺半靠的在床上的隋英还要来的衰败。

        “翁先生刮了胡子,带了假发,倒是年轻了不少。”隋英斜靠着床头,带笑看他。

        翁白首歪了歪嘴角,“隋老弟身受重伤,从慕容家落荒而逃,也让我吓了一跳。大家彼此彼此,不必互相看笑话了。不过,你成了这个样子,我们议定之事还能如常推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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