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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遍地奉先


四月二十日,战事差不多已开始大半个月了,从洪池岭向北,经仓松县到姑臧的百余里道途上,突然就出现了大股骑兵。

有来自岭南的氐羌、鲜卑、匈奴之众,也有来自岭北的氐羌、鲜卑及其他杂胡,双方你来我往,斗个不停。

这并不奇怪。整个凉州十一郡在吸纳大量雍秦流民后,户口早就超过了百万,如果再仔细清点一下各种部落,人口接近一百五十万也不无可能。

这百多万人里,胡人可是占了大多数,连带着凉州正规军里的胡兵数量都达到了六成上下,至于非经制之军,那自然是胡人占据绝大多数了。

凉州其实就是一个打着汉家大旗,但胡人是主体民族的地方。好在胡人内部分成多个族群,并不统一,所以也能勉强维持。

他们或心甘情愿,或被迫屈从,总之听命于两方,互相厮杀不休。

二十一日,战场蔓延到了姑臧西北的武兴郡一带。

小河之畔,一座孤零零的坞堡外,猛然间冲出了上千人。

此千人分成两部,一部五百人为步军由坞堡主阴汉亲领,屯于河东岸,守着南北十余里唯一一座石桥。

另外五百人人有马,跟着一雄壮之人身后,直冲而出。

此人身宽臂粗,气力惊人,胸前两个护心镜鼓鼓囊囊,赫然是个女人,乃坞堡主阴汉的“娇妻”郭富贵。

郭家在西平、武威二郡也算是大族了。

曹魏之时,西平郭氏造反,失败,郭满之女郭氏被没入宫中为奴婢,不过很快得到了魏明帝的宠爱,册封她为皇后,西平郭氏就此声名鹊起——有一说一,这崛起的方式也够奇葩的。

郭富贵家趁着这股东风迁到武威做官,但在其父去世后,因为根基太浅、人丁太少,连个儿子都没有,于是只能招婿上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郭富贵才是“娶”丈夫,坞堡老人也都是她家的,再加上她长得实在是“富贵”,因此在堡中比丈夫说话还好使。

这会带兵冲出去后,如同一辆大型战车,横冲直撞骁勇难敌。

不知道从哪边过来的一路人马被冲得人仰马翻,散了一地,兜到远处重整之后,发现那个护心镜特别挺实的猛将换了一匹马,又要冲杀过来了,顿时头皮发麻。

“前方可是焉支长姬公?”正要再度厮杀之时,阎鼎突然从石桥那边冲了过来,大声问道。

焉支长姬严一愣,问道:“君何人?”

“天水阎鼎。”阎鼎在马上拱了拱手,又驰近数十步,道:“姬公乃中原士人,帐下兵卒多雍秦人氏,何故反耶?”

姬严一听,眼睛瞪得老大,喝问道:“奉义赴难,何言反耶?”

“公奉何义?”阎鼎问道。

“张西平救危济困之义。”姬严答道。

武兴郡是永嘉中设立的,当时关中一片混乱,各路人马厮杀不休,很多百姓流落凉州。

张轨遂设侨郡安置,武兴郡便是其一,初时只辖焉支、新鄣二县,后陆续增加,武兴、襄武、大城等县属之,最终多至八九个县。

侨郡不是正常的郡,侨县也非正常县。比如后汉时有鄣县,属陇西郡,那一片的流民跑过来后,张轨将其集中安置,设新鄣县。

陇西郡城襄武县的人跑过去,亦集中安置,设襄武县。

略阳郡的汉羌百姓跑过去,置武兴县,因略阳有武兴城。

如此种种。

八九个县的范围有多大呢,其实就只有后世永昌那一片,即一个县的大小。

究其原因,武兴郡最初的流民只有几千户,雍秦一个地方可能只有几百户人逃过来,于是这几百户人就集中居住,设一县。

过阵子,另一个郡又逃来几百户人,同样集中安置,同郡、同县人住在一起,别立一县。

姬严是关中士人,十多年前随其父,带着自家僮仆部曲西逃,路上又收拢了一些关中难民,于是张轨置焉支县安置他们,令其屯垦,自食其力。

今其父已逝,葬于武兴,姬严因才学不错,出任焉支长。

他还是念着张轨的好处的,于是如此作答。

但阎鼎却回道:“此乃小义,非大义也。”

“大梁天子扫平北地,收拾旧山河,以致天下太平,故有晋梁禅代、除旧布新。”

“今北地悉平,唯凉州未下,遂有征人远行、大军薄城。值此之际,公举兵相抗,固得美名耳。然则随君流寓凉州之人,田园宅第不保,父母妻孥不安,则何如?君报张西平之恩,乃小义,保一县乡党安危,乃大义。张西平泉下有知,亦要劝君放下刀兵,休做无谓之抵抗。”

姬严听完,脸色还没什么变化,但随他而来的将校军士们却面色惴惴。

姬严看了他们一眼,默默叹息。

“公又言赴难。”阎鼎下了马,孤身上前,朝姬严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凉州之难何在?在于张骏不识天数,负隅顽抗。他若不在,凉州自无难也。”

“张骏之外,诸胡酋豪蠢蠢欲动,虎视眈眈。武威劲兵若悉数覆没,何人再来压制群胡?彼时之难,恐怕更让人心焦。”

“公赴难——”阎鼎已经走到了姬严近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道:“却赴错了难也。”

姬严眼神迷茫,嘴唇微微颤抖。
“姬公,大梁天子非常信重凉州父老。平定凉州之后,还得倚重公等,勿忧也。”阎鼎摇唇鼓舌,目光死死盯着姬严,道:“辛公明为河州刺史,麴氏亦得太守之任,此皆凉州旧族。”

说到最后,压低了声音,道:“除了张氏,什么都不会变。”

姬严眼皮子跳了跳,半晌之后,沙哑着声音问道:“陛下会怎么对待张氏?”

“陛下连曹嶷都能容下,何况张氏?”阎鼎说道:“公等奋力抵抗,才是害了张骏啊。抵抗得越激烈,大梁王师折损越大,天子愈发恼怒,届时张公庭是何下场,可就很难说了。”

“而今,还能举家迁至洛阳,当个富家翁。”

“时日一久,恐全家男丁遭勠,妻女没为奴婢。”

“张西平一世英雄,姬公何忍心见其后人下场如此不堪?”

“唉!”姬严长叹一声,泪流满面。

“哐啷”一声,他掷刀于地,泣道:“我对不起西平公大恩啊。”

“姬公何出此言?”阎鼎惊讶道:“陛下还欲重用公等。若能勠力同心,为朝廷守御凉州,以公之才具,必能升迁。将来照拂一下张氏后人,又有何难?”

姬严闻言,拿袖子擦了擦眼泪,道:“君所言甚是。不过,西平公后人真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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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一言九鼎,说话算话。二十多年来,君仔细想想,今上可有毁诺之事?”阎鼎反问道。

姬严想了想,好像没听说过。

“公回焉支之后,可劝一劝宋府君。”阎鼎又道:“听闻他在召集兵马,此害人害己之举……”

姬严又叹了口气。

武兴郡别看有八个县,其实就最初的两个县有城墙,其中焉支稍大,故郡治位于此处。

阎鼎这是要他趁太守宋修不备,拘禁之。

这事能做吗?他犹豫不已。

不过,方才阎鼎说得好像也没错,“害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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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在这一天,西郡太守赵奭(shì)刚刚率征集来的四千余步骑东行,就见到郡城日勒的城门被关上了。

他悚然一惊,回头望去,却见城头“晋”字大旗已经解下,换上了“梁”旗。

军士们亦纷纷大哗。

赵奭狂奔至城下喝道:“何人擅关城门?”

前幕府主簿马鲂拱了拱手,道:“府君可知老夫为何不待你远去就关闭城门?”

赵奭一愣。

马鲂笑道:“君前为兰池长,以幸进,却不知爱惜来之不易的官职,老夫是在救你啊。”

听到“以幸进”三个字时,赵奭有些恼怒。

他之前确实是西郡下属兰池县的县长,率军出外操练时军士张冰于清涧水中得一玉玺,于是献了上去。

当时张寔秉政,以为天命,大喜之下将赵奭调入幕府为官。到了张茂时代,他又回到西郡当太守,已有五年之久。

反观马鲂,二十年前随北宫纯、张纂、阴濬三人一起,入援洛阳,资历不可谓不老。

到张茂时代,马一直做着主簿这个实权位置。但张茂死后,张骏以他年事已高,不愿任用,于是马鲂只能回了西郡老家。

想到“北宫纯”时,赵奭悚然一惊,道:“北宫三郎回来了?”

马鲂回道:“府君治西郡数年,对老夫礼遇有加,有些事就不瞒你了。北宫三郎已是大梁西中郎将,稍稍立些战功,便可开府辟除。梁帝有德啊,这么多年还念着旧日情谊,教人心折不已。昔年老夫入援洛阳时,也曾与梁帝有过数面之缘,彼时见得其身后有黄龙腾空而起,便知天命有归。今愿举西郡以献,免去百姓一场刀兵。府君若愿改弦更张,算你一份,如何?”

赵奭沉默许久。

就在马鲂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却听他说道:“劳烦马公给我几面梁旗,这就举义归正,奔赴武威,尊奉大梁将帅号令。”

说罢,下令军士们将晋旗尽数丢弃。

马鲂目瞪口呆,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城外的数千军士一阵头晕目眩。

出门前还是晋军呢这才走了几步路啊,就成梁军了?

若是再多走几步,是不是又成晋军了?又或者干脆是凉军?

城头变幻大王旗,今见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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