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傅时湛在轮椅上,只能见着他后背的春生,即便他一路无言,也能感受到他溢于言表的急切。
“哪里来了这些……伶人?”自诩深谙世事无常与道法自然的傅时湛,也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
在院门窥见夔园一角时,脚下一顿,脸上原先的冰冷,现下似冻住了。
他看见园子中央的高台上,被一群湖蓝脂粉团团围在中间的女子,脸颊丰腴,略施粉黛的脸上,一双美目乌亮而狡黠。
“小的跟王妃那边的人打听了一下,说是大婚之时,珺天国君赏的,因着前两日忙,才给人落下了。”冷汗从春生的额角流下。
落下了?
落下了?!
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赏赐的时候,将大活人给落下的。
傅时湛冷笑,一张丑陋的面容变得扭曲,甚至在某一刹那闪过一丝狼狈。
“真是好雅致!”这句话脱口,他才发觉自己的语气还未从震惊中变回常态,脑子里伴着杂乱无章的靡靡之音,重复了许多遍,似乎是忘了带他最常用的那副□□。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恰得能使对面的人听见。但饶是如此,嘈嘈杂杂的演乐声不休,就连亓郴也没看她一眼。
甚至在傅时湛看上去,非但没有半点动容,还在听见他的声音之后,故意抬手甩了一把长袖,似乎在示意他们的声音再大些?
傅时湛在这一刻,真的生出来“桥归桥,路归路”之感。
任由她将湘渊王府变成戏班子,他都不打算再多看她一眼。但是身下的轮椅带着他往前走的时候,他终究是没制止。
再走近些,傅时湛见得更真切了,女子嘴唇是透亮的樱桃红色,一看就知道是刚刚饮过酒的。而在她身前低抚弄琴吹管的人,几乎是人人手边有一壶酒的。
台子诺达,光一条边就够十几个人头对头、脚连脚加起来躺着,可是这些身上散发着熏人的脂粉味儿的男人,却偏偏要在郴面前形成包围之势。
直到傅时湛由人推着,自侧道上了高台,亓郴才倚着卧榻,半清不醒地垂眼看他。
“王爷今日起得不早。”亓郴声音慵懒,那双眼让傅时湛觉着往昔在里面看到要溺死人的多情,像是大梦一场。
“是比不得公主,一大早就在王府里扬铃打鼓的阵仗。”
说句公道话,据说是皇帝赏赐的这一十三个伶人,个人都有自己所专的那类乐器。有琴、有埙、有笙、有筝,而且送给亓郴的,也都是放眼天下一流善手。
在傅时湛一句话里,竟就变成了敲锣打鼓的。
可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乐声仍没有丝毫减弱之意。
“我知道王爷喜欢清静,所以才让他们出了后院奏,难不成还扰了王爷好梦。”
迸进耳朵的话里,一口一个王爷,砸得傅时湛心肝肺一起疼了起来。
亓郴是带着大半个公主府与傅时湛合府,叫她公主的就叫傅时湛驸马,湘渊王府的人,都是喊“王爷”、“王妃”。虽然各自都有些别扭,但是谁都没提这事儿。
亓郴第一个王爷,傅时湛还想着该如何讽她,精神不在那两个字上头,但是这回儿他又想起来这丫头那天缠着自己喊她“娘子”的模样,不由得又嘀咕出了一座山。
春生说,王爷,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扩大我们在珺□□中的势力。
他母亲修书给他说,珺天的公主,就算再难,也一定要牢牢地拽在手里。
但是,他心里的那个声音告诉他。
亓郴,必须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无论她是横冲直撞地要往他这个泥潭里栽,还是锲而不舍地要把他的心给捅出个坑来。
虽然,他盼望着亓郴不再涉入他的感情当中。
但是,这种决绝地、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桥归桥、路归路”,他忍受不了。
食髓。
知味。
一个终日围着他转的明艳动人的少女,叽叽喳喳地以王府女主人自居,即便他与她从未相识,心境也很难一下子回到过去吧。
更何况,亓郴于他原先也不是从未见过的关系。
他昨晚已经厘清了当务之急,是搞清楚亓郴转变地原因,但是没曾想到,其间居然会有这样多的幺蛾子。
傅时湛想得出神,但是心思再乱,也得回到被一群双手细嫩、面容秀丽的男人出现在,耗费了他心血的宅子里的事实。
他在心里默默地从十开始倒数,用来定神。
可惜,这个定神的法子,他也刚开始用,才数到七的时候,身下的轮子突然被前面某个人的衣袖打了一下,继而塞到了他的车轮底下。
堂堂湘渊王,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伶人压在拉着往前走了好几步。
傅时湛发现之时,尚能补救,但是一想如此可以将眼前这一堆人冲散,心里还美滋滋起来。
果真与他料想之中无异,人群冲将开来,一个个身着宽大的衣袖,不甚方便,东倒西歪着居然有十之八九。
喧闹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夔园,终于迎来了鱼虾、残荷和傅时湛都久违的清净,林子里恰时地传来几声清脆的“啾啾”鸟鸣声。
这就叫一筝翻撤,安宁了整个世界。
舒爽。
傅时澈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句喟然长叹,刚刚自己搅局的伶人,突然匍匐到他的面前,声泪俱下,“王爷!小人是被献给公主的,王爷若是不喜欢小人,要惩罚小人,驱赶小人,小人都领了。可是这把筝,这把筝……”
他越说越哽咽,说到后面简直要断气了一般。
傅时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
虽然他放任了自己会跑的轮子,但是听这人话里的意思是这一切都要赖在自己头上?
一片混乱打消了睡意的亓郴。目睹笙歌鼎沸,变成眼前这副凋零的惨状,她终于从塌上起身,朝着方才惨案发生地走来。
地面上除了一把筝面髹漆的古筝,别无他物。可是那筝虽然还算囫囵,但是众目具瞻地已经坏了。
筝码虽然坚定不移,但是后岳山与筝尾那里,明显有一道裂痕。
亓郴用手抚摸着那正一脸楚楚可怜的伶人,“听泉,你也别太难过了,想着……”
眼见那人都要哭到亓郴怀里了,傅时湛赶忙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你这琴哪里买的,我赔你。”
亓郴用今日第一次最正式的目光,看了傅时湛一眼,里面放的全是恨铁不成钢。她本来想看在人前好歹要做夫妻的份上,说一句“他不是故意的”。
听泉好不容易被安抚下去的哭声,这下变得尖锐又颤抖了,“王爷!这是筝!这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做出拽人领子,强行给一男一女分开这动作的真实动机,只有傅时湛一个人知道。
如今闻着风声感到夔园里的家丁仆役们,大大小小的,哪怕就是春生看在眼里,也是傅时湛身为王爷,毫无同情心,自以为钱财可以摆平一切。
甚至还有威胁到意味。
“傅时湛,你若不想我在这里演乐,和我直说便是。”弦外之音,便是他为什么要去毁坏听泉的筝。
傅时湛看着听泉掩面的样子,觉着恶心反胃,只想无论怎么样,只要结束了眼下这场战局,回去之后再慢慢想相处的对策。
“那么请公主,不要再在湘渊王府演乐了。”傅时湛走了亓郴给他指的这条明路。
可是他话已出口,就见方才还在看热闹的另外十几个男人,黑压压地一片,全部朝着亓郴俯首跪下。
“公主……公主救救我们吧……”
“公主……若没了您的庇佑,那坊里的人,将怎么看我们啊……”
“公主……”
光一个听泉,就倒了傅时湛一天的胃口,这一群听风听雨一起哭的场面,他只恨自己不是个聋子和瞎子。
时光若能再往前倒回到他们还围着亓郴的时候……傅时湛发誓,他一定用尽全身力气,挽回造就他“千古奇冤”的一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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