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这个声音,是黎伶!
霜盏月一惊,连忙转身。
黎伶穿着深灰色的长裙,因不喜太过繁琐,样式极其简单,也鲜少有图案纹路,唯独袖口烫一圈金丝,细看能见到其上悦动的术光。
这是精心制作的法衣,品阶极高,若让霜盏月来攻击,只怕拼尽全力也无法损伤一角。可如今这精致的衣裙却残破不堪,胸口有七八条切痕,规整有度,想必是利刃所伤。宽大的衣袖被烧烂大半,露出内里纤细的臂膀。上上下下,竟寻不到一片完好的地方。
夜色深,四周环境暗淡,一开始霜盏月并未注意,直到粘稠的血液低落雪间,才看到黎伶的腹部遭人重创,血流如注,已将残留的衣衫浸染大半。
怨不得方才有湿腻的触感,原来是黎伶的血液。
她应当是刻意收敛周身气息,只有极少的血气渗出。
“黎伶!”
霜盏月心头一震,伸手将她扶住,自己都没发现身躯有细微的战栗。
她被吓到了。
这场景太像当年母亲死前的景象。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搀扶的彼此,一瞬竟有些恍如隔世,分不清今夕是何年。仿佛又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她拖入其中。直到黎伶再度开口,才将她从失神中拉出。
“才几日,竟不认得我吗?”刚说完,又剧烈地咳一声,有鲜血溅出,落在月白的雪地上分外刺眼。
黎伶伤势太重,能摸着回来已精疲力尽,此刻一咳,险些摔在地上。
她失血过多,四肢发寒,头晕目眩,必须尽快补充血液。
“我扶你回去。”霜盏月揽过她的腰,用力撑起遍体鳞伤的身躯。
刚走一步,廊道另一侧就传来担忧的声音。
“盏月?方才是你放符,发生了何事?”
是焦晨。
声音渐渐临近,似乎要过来。
霜盏月正愁如何疗伤,听到她的声音仿佛救星一般,张口就要道出实情。
不料被黎伶捂住嘴,虚弱却警告着:“支走她。”
这一回黎伶无力施展法术,并未封锁灵力和声音,霜盏月大可以不接受这胡闹的提案。
但她没有。她偏头,在昏暗的夜里,跟那双倔强骄傲的双眼对上,一切劝阻的话都说不出来。
黎伶像是高傲的凤鸟,即便身处困境,也不愿丢掉傲骨。
霜盏月动了动嘴唇,感受到冰凉指尖传来的血气,到底没有忤逆。
“无事,天黑,方才寻不到东西,拿错了符咒,扰到你了?”
语气沉静,与往常无异,但谁又明白心中的煎熬。
“那倒没有……”焦晨停下来,却似乎还有些古怪,“我好像还听到惊吼声,你叫了我的名字?”
“没有,应当是刚刚摔倒时发出的惊呼,焦晨大人许是听错了。大半夜的,叫你作甚。”
这是霜盏月故意激她,果不其然,焦晨一听,有些生气。
“听错就听错,谁稀罕一般。”说着,负气离开。
直到脚步声渐远,黎伶才松一口气,半倚着霜盏月道:“谎话一堆。”
“去高塔。”
似是终于放心,说完便昏倒过去,不给对方留半点反驳的余地。
霜盏月抿抿唇,只好依言照做。
高塔很高,共十二层,攀爬起来本就费力,如今再加上一个大麻烦,甚至可以用艰难形容。
霜盏月不得不吃几枚丹药恢复消耗殆尽的灵力,否则只凭孱弱的身体,怕是连自己都要栽倒。
顶层空旷,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只有几张桌子,几个椅子。
她把黎伶放在上次那个宝座上,将四周石门关闭,开半截窗,点燃暖炉,随后拉过一个靠背椅,毫无形象地摊在上面。
等缓一口气,才又前去照料黎伶。
自从最后一句话话说完,黎伶一直是昏死的模样。脸色惨白,眼皮紧紧地黏住,沾血的双唇微抿,赤红的血色分外刺目。
“黎……殿下。”
“殿下。”
霜盏月轻轻呼唤,却不曾得到任何回应。
看着她这样虚弱,毫无防备的模样,心底忽然传来一个卑鄙的声音。
——现在是杀掉黎伶的最佳时机。
甚至无需动用骨香,只要用双手掐住脆弱的脖颈,就能轻易地取她性命。
为父亲报仇雪恨,为天下匡扶正义,也为自己解脱……
这念头一出,就仿佛能蛊惑人心一般,撕扯神智,让她无法思考。
咔哒。
等到被香炉中燃烧崩裂的木炭拉回神时,她的双手已经锁住黎伶的咽喉。
战栗,颤抖,害怕之中又夹藏着期待,引诱她不断收紧十指。
但最终,到底是无能的不甘占据上风。
霜盏月松开收,无力地跪坐在地上。
她是个懦夫,分明此生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却偏偏畏惧动手。
——我信了,多谢。
回想起焦晨眼中的赤诚,自愧之中,一股难言的作呕感涌入咽喉。
“只此一次……下一次我一定取你性命。”
声音很小,像是呢喃,又像是悄悄发誓,将残留的杂念悉数舍弃。
霜盏月目光落在黎伶被血浸透的身躯上,缓缓起身,把破损的衣裙脱掉,拿出沾水的棉质巾帕,一点一点,仔细地擦拭身体。
霜盏月不会疗伤。
进入玄门之后,她的实力远超寻常弟子,甚至与某些长老都有一战之力。再加上门主之女的绝高身份,极少有人会与她争斗。
鲜少受伤,又不曾细学岐黄之术,如今面对重创伤患,自然手足无措。
昨夜帮黎伶擦洗身子之后,她从储物戒中翻找出一本止血调息的书籍,迅速略读一遍,找到了常用的药方。
可惜她并未储备药材,又不想被御医和门卫发现,只好去拜托春兰,哄骗对方帮忙采购。
春兰效率很快,连夜从后门出去,跟相识的守卫打一声招呼,不过半个时辰就回来。
她把常见的药材都买了一遍,又自掏腰包,买来几瓶可能用得上的丹药。
最初拜托时,霜盏月还因高塔一事对她有些不放心。但发现她这般尽心尽力之后,心底那点隔阂彻底消除。
拿出许多灵石酬谢,随后带着一筐罗药材丹药返回高塔。
煎药,熬粥,不知不觉一整晚就过去。
等到做好,上下眼皮几乎要黏在一起,一身筋骨疲惫不已。
“黎伶。”
霜盏月强撑起精神,端着药和粥一起走到床边。
这床是她的。
高塔顶层空荡荡的,几个桌子也参差不齐难以拼合,霜盏月不想黎伶在椅子上过夜,只好又跑到自己的房中,将那张不大不小的床运来。
“还没醒吗。”
有点头疼,没想到照顾病人是这么难熬的事情。
但到底是自己心软接下的麻烦,咬牙也得做下去。
书上说药性稍烈,不可空腹饮用。霜盏月先将熬好的粥喂给黎伶,等待一刻钟后,才将汤药和丹药一起喂她吃下。
黎伶虽然昏迷,但身体似乎也在恢复,一夜过去伤口已经有愈合的趋势。
霜盏月拿出外用的药膏,慢慢地给她擦药。
胳膊脊背还好,只是擦破的小伤,但腹部不同。平坦的皮肉被整个穿透,一直破开后脊的皮肤。用剑之人极其阴狠,拔出时甚至稍旋剑柄,用迸发的剑气进一步伤害躯体。
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这一招几乎夺走黎伶的命。
霜盏月看着都有些发怵,不明白这人究竟遭到怎样的进攻。一域之主,竟能被伤成这样。
她忽然知晓为何要瞒过焦晨,以那人对殿下的情义,见到此景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腹部损伤太重,早超出外行能处理的范围。
霜盏月没有托大,擦干新流出来的血液,用细布缠住。
做完这些,她真的支撑不住,脑袋一沉,趴在床头深深地睡去。
黎伶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孤身闯入龙潭虎穴,受到近十名化神修士围攻。
那是陷阱,是阳谋。
原来那群人早就猜到有人在追查自己,特意放出风声请君入瓮。表面上前桥搭线交换利益,实则只为将她们一网打尽。
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只可惜太过盲目自大,以为将魔君支开,就能以众人之力将她击杀。却并不知晓,百年来黎伶刻意隐藏自己实力。
最后鱼死网破,七名化神,连带着一位主谋,一名陈王派来的手下,悉数身死。在场之人,无一苟活。
呵呵,痛快。
黎伶想起他们临死前不可置信的模样,只觉得酣畅淋漓,精神前所未有的亢奋。
但风光背后,身体却越发疲惫,无数血液冲破经脉,喷洒在纯净的白雪上,宛如一朵朵盛开的彼岸花。
很美。
很美……
眼皮越发沉重,体力不支的她终于倒下。
她原以为自己会永远地沉睡下去,没曾想却有一个烦人的声音吵闹不停。
——黎伶……
黎伶。
“黎伶!”
被迫睁开双眼,一节刺目的日光从窗口落下。
很亮,很刺眼。
黎伶抬起沉重的手臂遮挡阳光,迎着窗口向外望去。
雪停了。
难得一见。
距离上一次停雪已经过去多久?
当有近千日了吧。
黎伶从陌生的床榻缓缓坐起,刚一动,就有一只手紧紧地将她捉住。
偏头,看到熟悉又单薄的身影。
霜盏月仍未睡醒,眼底盖着疲惫的淡青色,趴在床头,却睡不安生,口中说着含糊不清的呓语。
黎伶屏息凝神细细去听。
那焦急不安的声音分明道:
“黎伶……”
(https://www.uuubqg.cc/81025_81025065/40081603.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