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金雀
他们身后的赵懿萱,随着他们的话也陷入了回忆,福宁夜奔其实并不遥远,仅仅是两年前,可那个九月,那一天,却像是陷进了浓浓的迷雾之中,只有赵晴柔牵着梁辰跌跌撞撞跑出来,出现在稗官野史之中,被胡乱涂抹。
赵懿萱一直都觉得,有些事情发生地毫无征兆,太过残忍,以至于置身其中的人,还活在香甜的美梦里,不知今夕何夕。
福宁夜奔发生的那天,嘉明七年,九月廿二,阳光明媚的,秋日艳阳,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赵懿萱那日带着梦夏私自出王府玩耍,一心要去见识金雀阁的“金风玉露”。现在想来竟然那是世事平稳运行的最后一天,是她作为孩童躲在美妙繁华东京幻象之中的最后一天。
那一年,赵乾光作为老皇帝的养子才刚升迁了个芝麻大的小官,曹晴忙着宫里宫外走动,卫老太傅一帮老臣还在为赵乾光的皇子身份奔忙的时候,她经常带着梦夏经常溜出王府玩。
汴京城的天子御道,自宫城的宣德门始,由北向南,过州桥,出朱雀门,将整座城分成东西两半。朱雀门内属于内城,酒楼、分茶、秦楼、楚馆大多集中于城西,内城的西大街上都是清倌歌舞伎,临近鸿庐寺的各国驿馆、酒楼、香药铺,来往的多是达官贵人、异国商贾,热闹且治安好。
西大街上有一家名叫金雀阁的酒楼,以歌舞清雅,饮食美味出名,不仅如此,每当东京城里艳阳高照好天气之时,金雀阁会在正午时分,在自家阁内的天井,迎着天光撒上成把的金粉、金箔和金线,当然碾得极细,不至于引得人来哄抢,但是这纸醉金迷的奇景,在正午的阳光下,少了几分骄奢淫靡,多了几分坦荡。
赵懿萱想趁着好天气去金雀阁,没成想在门口就被店小二拦下来,一身女扮男装反而成了个障碍。
“这位小哥别这么见外嘛,我这银子是带足了的,就想赶上正午这顿饭,和这个景儿。”
“公子,在下不是嫌贫爱富,是您这年纪看起来实在是小!我们这里是有歌舞姬表演的,怕是我放您进去,不太合适,我们掌柜的放过话的,您还是换一家去吃吧!”
“这多大点事儿啊?小哥行个方便嘛!”说着赵懿萱便想给他手里塞些银子。
他连连推脱,眼见后边已经排了几个等着进门的顾客了,急着打发她们走。赵懿萱也急,看着再进不去也要错过正午时刻了,突然头顶有些许布料抖动的声响。
他们面前飞来一个姑娘!这姑娘手里攀着阁中装饰的轻纱,不过她手里的这一股格外粗壮,貌似缠了绳子。她一身靛青的劲装,从斜侧方的二楼荡下来,稳稳地落在他们面前,看呆了她和梦夏。
店小二倒是见怪不怪,拱手叫了声掌柜的。
“怎么进客变慢了?”她沉稳地问道。赵懿萱想的掌柜,应该是表面风韵犹存,实则干练利索的中年妇人。她,倒像是个武将家出来的小姐,带着护腕和露指手套,声音沉静却不拒人千里。
“掌柜的,您说过的,多少钱都不能放毛头小子进去,这位公子看着年纪太小了些。”小米答道。
“你这什么眼神?姑娘们里面请吧。”赵懿萱一顿,很快就就坡下驴地点头往里走,梦夏也一脸兴奋地跟小步跟在后边。
“姑娘别介意,我是让他拦着些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免得见了我们的清倌和舞姬就走不动道,不是逼人家卖身,就是要收人家做妾,寻死觅活的。”她如此正经地解释道,让赵懿萱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接什么。
“请吧,你们怕是赶不上坐在楼上看‘金风玉露’了,不过快走几步还是能在天井看看的。”她眉眼含笑地说。
她们赶紧随着她的手势往里面走去。
等她们走到时,确实已经开始了,这金雀阁原是一个五层的六角木塔改的,中空的天井里,风来自几个连通楼外的走廊,在天井中央汇聚成一个旋,这金粉随着风旋转而下,隐约能看见几缕风的翩翩姿态,伴随着‘金风’还有萃过香料的水汽,在强烈的阳光下,仿佛有彩虹形成,这是真真的奇景!
真的就是字面上的‘金风’和‘玉露’!
不到半柱香之后,赵懿萱就更理解,为何历代开国帝王总会给自己书写一段天降祥瑞的经历,以昭示自己是天选之人。这奇异浪漫的景致下,人总会生出一股傲气,一股雄心壮志在内心翻涌,就要直冲云霄的感觉。
就在这耀眼的金箔和金丝如游龙般在盘旋纷飞中,天井中两个男子朝大门走来,有说有笑地,挥斥方遒。
“哥?”
“哟,你怎么混进来的?”赵翊半是吃惊,半是调笑,嗓门还不小,他从阳光拨弄金粉的天井走过,真是东京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当年先皇没有成年的皇子,只有赵乾光这个名义上的养子,赵翊也是个半个名正言顺的嫡长皇孙了,同辈里没人的风头能高过他。
“你能来,我怎么不能?哎,这里掌柜的人真好,她刚刚直接……”
“你就到处乱跑吧!先来见过仲甫先生!”赵翊身后站的是曾经给他们授过课的齐焕。
“懿萱见过先生”,既然穿着男装,赵懿萱索性拱手行了男儿的礼。
“不敢当,四姑娘有礼了。”
“我们看完这‘金风玉露’就要走了,下午还要去祈鸢楼听几个新晋举子的辩论,先送你回去吗?”祈鸢楼是东京最大的妓馆,也是最高档的酒楼、乐坊。
“我能一起去吗?”
“不行,那一帮大老爷们,你跟他们混坐一桌?不行。”
几乎同时梦夏也扯住了她的衣袖。
“好吧,那我们在金雀阁吃完饭再走!”赵懿萱没味地咋了咋嘴,娇嗔道。
“吃完赶紧回家啊!别走远了,也别出内城,径直回家!青鹭,杨青鹭,帮我看着点我妹啊!让她吃完赶紧回家!”赵翊也不嫌这是整栋酒楼最惹眼的地方,拎着她的衣领对着掌柜的大喊。杨青鹭远远地点了点头,应下了。
赵懿萱和梦夏随后在二楼坐下,梦夏这个包打听就迫不及待地说:“刚开始我还不确定,听到二公子说掌柜的姓杨,那就没错了!她是杨承风,杨大将军家的女儿,这金雀阁原本是她娘的产业。”
“她们家没有兄弟姐妹,就她一个,可是她不想嫁人,想着来接手她娘原来的生意。其实他们家从他爹开始就挺叛逆的,当年没有同意家里选的亲事,娶了商贾家的女儿,现在这位杨大小姐也是。她还背着家里人投了军,一路跟着杨将军去了西北,整整三年哦!像花木兰一样,最后还真的做到了中军副将!回来之后杨将军就准了她自己出来接手这家酒楼,不再勉强她的婚嫁之事了。”
梦夏的声音在她耳边越来越小,她只顾着盯着青鹭看了,看着她借助轻纱上下翻的身影,想是懒得绕远,就利用这原本是装饰用的纱幔。此时客人们基本都落座了,各路名流、商贾、异族交错混杂,舞台上歌姬舞姬也已然就位,杨青鹭正在跟熟客介绍菜式,她脸上笑得却不多但很真诚,有时候忙得表情呆呆木木的,闲的时候若有所思。
金雀阁的饭菜确实精致,还能多付几个铜板买来周遭酒楼的菜,这里有小二专门跑腿去买,楼下专门有几个账房先生模样的,算盘打得飞起,手指都只剩下残影,旁边一个文书负责写条子跑腿的分派。
异域舞姬们踏着台上的金粉便舞了起来,身后的一桌正在热火朝天议论着昨晚发生的“大事”。本来还在跟梦夏搭话的赵懿萱,闻言便顿住了,梦夏也随之没了笑容,两人僵坐着仔细听着邻桌的对话。
“听说了吗?昨天晚上那么大的雨,皇城司的人还连夜搜捕,整个内城被封得严严实实的。”
“搜谁啊?这么大阵仗!”
“嗨!说是昨天晚上福宁公主从府里跑出去了!”
“公主?夜里出门也不是不行啊?公主有府邸,又不是皇宫,要夜间落锁。”
“这大晚上的,带着个内臣往外跑,也没有车,也没马,去哪了谁也不知道!这不是就是私奔吗?”
“私奔?别逗了,堂堂天家公主,还能跟个内臣私奔啊?那驸马都尉不是世家公子吗?”
“那不知道了,早年间不是也流传过,公主驸马关系特差,就喜欢身边的内臣。”
“这也太不知廉耻了吧!哎,不过你说这宫里的内臣,是不是真的细皮嫩肉,貌似潘安啊?怎么公主连这世家公子都看不上,喜欢内臣?”
“那谁知道呢?这种闺帏里的事儿。”
“哎,内臣的话,那个不会有问题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内臣净身只是拉一刀下边这子孙袋,不影响那个,那祈鸳楼里的小倌们有的也是请的这宫里的手艺给来那么一刀。”
“什么意思,我是听说过有好男风的去找小倌的,但是为什么给来一刀?”
“啧!祈鸳楼也是接女客的,这小倌是服侍娘子夫人们的!”
“好家伙!这妓馆还能接女客?!”
“怎么?就兴爷们去玩乐,那家财万贯的女掌柜、俏寡妇就不能去纾解寂寞了?嘿!妙东京,最不缺的就是玩乐!”
“切!哎,那公主呢?就这么跑了吗?”
“应该抓住了吧?今儿个上午内城就解封了,想必皇城司已经找到人了。”
“这西境六城遭劫掠的事还没下文呢?你看吧!这几天,街上的小纸片马上就只顾着这私奔的事了,那痴情儿女的故事多好卖呀!”
他们略带些荤腥的话让梦夏不自然的转了头看向别处,赵懿萱没有动弹,只是紧锁了眉头,她们眼前的饭菜没动几筷子,僵坐了许久,脚边还有一张被踩了几脚,还带着脚印和油污的汴京纪闻。
【汴京纪闻】
【嘉明七年九月廿二】
【福宁公主雨夜与内侍私奔,昨夜皇城司彻夜搜捕】
【西境六城遭西凉军队屠戮,洛水沿岸战马恐损失惨重】
【北原陈兵北境意图不详,枢密副使亲率禁军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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