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寸步不离
卖鳖卖鱼的仙人今日自然上不了台面去一睹王母风采，来买菜的又不多，因此那二人拿着银耳勺抠耳朵，不断复述往年蟠桃宴上传出来的那些个荤段子。
卖鱼仙娥今日收拾得齐整，半翻髻的髻边插了支绿宝石簪子，又夹了两朵紫色的锦绢花，穿一身青绡百合花纹裙，胸前挂了金绞银的项圈儿。
她见到洛尘时自是一愣，脸红着紧了紧身前围裙，“呦，紫莫洛尘两位仙子来了……”
洛尘一直奇怪那日粗眉仙子口中的混账话是哪里得来的，如今一看卖鱼的满身不自在，自是明白几分。
洛尘坐在池前条凳上抬手去扒拉卖鳖仙娥的螃蟹，说实话这边的螃蟹真比不上卖鱼那里的，可她还是对卖鳖的说，“麻烦仙姑，您这里的螃蟹，挑大的，要四个。”
卖鳖仙子略有迟疑。
九紫仙君不在，洛尘那日又拿出满是破洞的裙子，谁都知九紫殿上穷得叮当响，如今来买四个大螃蟹，恐怕是要吃霸王蟹。
紫莫扯扯洛尘，“四个够么？”
洛尘将手上的水草甩了那卖货二人一身，“该是够了，那几个仙哪有闲工夫来咱们殿里啃钳子，蟠桃宴上饮酒作乐多好……”
紫莫抬眼笑得眯眯，“咱们两个吃四个，够了。”
脸盆大的四个螃蟹瞪着小豆眼吐着泡泡，洛尘伸手去接，卖鳖的欲拒还迎，暗里僵持中一不小心金锭子掉在地上，紫莫嗔洛尘，“哎呦，你把我脚面砸肿了。”
卖鳖仙娥眼睛雪亮，金锭子在她眼中遨游，她一松手差点晃洛尘个趔趄，又见她回身取了一盘枣泥糕，拿起来两块递过来。
洛尘接过咬了一口，枣泥软糯清甜，混着酥皮嚼在嘴里不舍下咽，嗯，好东西。
她吃得欢快，卖鱼仙娥却是手一抖随后大叫一声，银耳勺戳破了耳朵，血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紫莫舔完手上酥皮提着螃蟹直叫好重，二人又买了鱼虾贝壳，拿了碎银子付账，揣起金锭子脚下生风扭臀而去。
卖鳖的在身后扬手，“二位仙子常来啊。”
洛尘扭头扮笑，“仙姑放心，往后每日不报到个一两次都不是我性格！”
卖鱼的涨红着脸拿帕子擦耳边的血，她擦起来毫无章法，不久就糊了半张脸，越看越瘆人。
路过月老殿内洛尘特意进去瞧了一番，两只龟壳犬被月老带在身边显摆去了，殿内有些冷清。洛尘抬头仔细看着这殿宇，长年风吹日晒经久不修，曾经的粉墙黛瓦飞檐翘角都变得灰扑扑的，本就显得衰败，今日又因为外面各处的富丽堂皇，更加看出几分凄凉来。
两个小僮儿坐在门口用抹布擦那块“空谷与狗不得入内”的友情提示，衬着身后的殿门，洛尘一时恍惚这是凡间孩童吃五谷居世俗，竟痴痴望了许久。
两个僮儿不时停下吃炒豆子，见两人立在前面不出声吓了一跳，“两位仙子怎么不进来？”
洛尘回神后扔给他们一个螃蟹，“走顺脚了，忘了月老今日赴宴……也不知道月老年岁大了看到那些漂亮仙子翩翩起舞，一颗老心承受得住不，今日他回来你们定要好生照顾，螃蟹拿去煮了吃，吃前念念阿弥陀佛。”
这是在教他们如何杀生杀得心安理得，简直就是道德沦丧。
从月老那里出来洛尘要紫莫去唤了泯仇过来，不到酉时饭菜上桌，她们偷了无涯大师的酒喝得尽兴，弦月初升之时，他们二人已经醉在花间。
洛尘取了薄被盖在他们肩头，自己换了最好的衣衫后洗脸梳头，又把两锭金子缠在腰间，把青冥仙君给她的符咒册子贴在胸前。
青冥仙君这套衣服这几日已经修改过，虽说肥瘦还是不合身，起码长短变了不至于绊她跟头。
顺便还用裁下来的衣角做了条长围巾，既能遮脸又能保暖。
一切收拾妥当，她推开九紫仙君的书房门。
九紫仙君并未把金甲战袍带走，如今它平铺在桌上借着昏暗月光卖弄风情，若是从前洛尘定会顺了它走，可如今它于她来讲，真是个累赘。
她坐在书桌前等，等到月黑风高更深露重，一咬牙插紧木簪子提起木剑出了大殿的门。她立在门前看门楣上的大字，又借着结界的红光用鞋搓搓石狮子曾经坐过的浅坑。
那日九紫仙君离去之时的情形闪过她脑海，有些相似又万般不同，相似的是都要诀别，不同的是他淡然，她哆嗦。
虽说几日后站在门口的人，由他换成她，但除了性别，心境最是不同。
洛尘默念无涯大师曾说过的一句话，“吃苦就是了苦”，把长围巾掩住面孔，抬腿朝伏愆井奔去。
一路灯火比月明，树丛中还常传来女子的媚笑声，然而没人多看洛尘一眼，这花好月不圆的时刻，谁会在意一个喝得烂醉的傻婆娘。
洛尘跌跌撞撞到了锁仙台，这处无灯风却盛，一阵阵风声吹得锁仙台的铁链哗啦啦直响，她腿软得像和了稀泥，几乎是爬着到了伏愆井的井边。
那井今日并未幽鸣，洛尘匍匐着过去用手向下探，却被挡了回来，原来那上方有类似井盖的东西，把她拒之井外。
她绕着圈找出口，三圈下来气喘如牛却始终没寻到一处有豁口的地方，再度将脸贴着井盖向下望，那井盖却突然一片雪亮着抖起来，她看见一张极美又惊慌失措到有些扭曲的脸映在上面，可那并不是她的脸，反而像极了殿中出逃小妖的脸。
洛尘猛地回头，身后无人，洛尘再去看镜中的脸，还是那个小妖，只是这次又多了一张男人的脸，是青冥仙君。
她愣在那里与他在镜中相望，他一咧嘴把手中桃核扔掉，附在她耳边，“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美，多看一会儿吧，毕竟错觉不会时时都有。”
洛尘盯着镜中的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眨眨眼，“你看到的是你心中欲望。”
说完他将手拍在井盖之上，一层涟漪过后，镜中的洛尘换了面孔，一单一双的眼皮，黑斑以及大饼脸，一切都没有改变。
洛尘羞愧得要死，这点小心思让他轻易窥视，真是生不如死。
他后退至锁仙台处半倚着，洛尘愤愤看他一身黑袍像个夜叉，心里不解止不住问他，“王母寿宴这样高级别聚会你倒把自己穿得像只乌鸦，难不成想独树一帜求得众仙女青眼。”
他瞥她一眼，“你说话要小心，往后的日子我都要陪着你，你惹怒了我没什么好处。”
他这是说什么鬼话。
他又仔细打量她许久，“这衣服，愈发地给糟践了。”
洛尘哼了一声想起一事，“仙君，你怎么不问我来此处为何？”
他一把将长围巾扯下来细细去看，发现是衣袍下摆之后又皱眉扔过来，“你能为何，为了下凡吗！不过……你这日子选得不错。”
他凛凛眼神如同七星梅花针刺破洛尘的幻想，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啊，哈哈……仙君啊，下凡当然要挑个好日子，毕竟下凡以后就没有好日子了。”
他闻后半晌不语，解下身前玉佩去敲自己的头，敲头声两短一长，似在打着什么暗语，洛尘有些急了，上前按住他的手，“是我自己想下凡去找九紫仙君，和你对我好不好没关系，你不要自虐。”
他停下手中动作，“从你入天庭，终究还是我们二人相处更多，可你为何却对九紫仙君念念不忘？”
巡着他的问话洛尘想破了头，却始终找不到确切缘由。
她只能岔过话题，“仙君，您此番前来，是为了捉我回去？”
他却摇头，“是为了陪你。”
“陪我……下凡？”
“是！”
幸福来得太突然，洛尘禁不住热血上涌，一把抓住他手腕，“那还等什么，快想办法把破井打开啊，晚了就被发现了。”
他咚咚在井盖上踹了两脚，井盖凹进去又弹起来，似糊了一张透明的牛皮糖，“这伏愆井不是你能跳的，纵使九紫仙君这样得了通文下界寻物的，过了伏愆井也会失掉大半神力，你跳下去只能灰飞烟灭。”
洛尘吓得倒退，“那可如何是好，我想着去帮他找毗罗筝。”
出师未捷身先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又开始用玉佩敲头，“你答应我一事，我陪你下去。”
“何事？”
“下去之后要与我寸步不离。”
“睡觉如厕呢？”
“放心，我虽非正人君子，也着实不会强人所难。”
“好。”
简短几句后此事就算成交，然而他却依然不走，不但不走深情还略有焦急。
洛尘不好言语，他左顾右盼，终于一阵阵踢踏与车轱辘声响起，她惊了一下躲在青冥仙君身后，他却朝牛车迎了上去。
赶车人喝得醉醺醺的，一伸手扯过青冥仙君的玉佩，“嫦娥美是美，可还是看出些老态来，倒是那个凌瑶上仙美得很，脸蛋都能掐出水来，看得我有些呆了，稍稍误了时辰……”
那人看一眼洛尘这身装扮，不满道，“打扮这么难看，配不上坐我的牛车啊！”
洛尘把腰带紧了一下，“卿卿上人，不是我难看，是您看久了美的，一时适应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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