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I
“叮——”
手机屏幕亮起,是新短信提示:“我是致远的女朋友,我们真心相爱!”
梅衫衫单手托腮,懒懒垂眸一瞥,又收回目光。
真爱啊……听起来很美。
灿金的阳光透过明净的落地橱窗,拉长的树影在浅灰的地板上摇曳。白墙边,她的助理刘柳正比对表格,将代表“已售”的红点一枚枚贴在画作旁。
十三幅画作,在昨晚的首展酒会上已有九幅被藏家相中。再展出几日,应当可以售空。
价格也皆在六位数以上,不枉她此番耗费心力。
手机又是一声清脆的“叮”——
“你霸着余太太的头衔又有什么意思?他不爱你!你要有点自知之明就赶紧去死!”
梅衫衫无动于衷,继续托腮放空。
就一个首次开展的新人画家而言,如此高的起点,足可令其他挣扎中的落魄艺术家们艳羡至死。
不过自知之明嘛……
“这个赵树元,自己的个展酒会,居然敢醉醺醺歪歪倒的跑来,当着那么多大佬级收藏家的面!”
刘柳啪地把最后一个红点拍在墙上,愤愤然转头,“拿无礼当个性!要不是咱们画廊为他造势,藏家们信任衫衫你的眼光,谁会去看一个无名之辈的个展啊!更别提高价买画了!”
还敢借醉试图对衫衫毛手毛脚!
画廊作为艺术品的一级市场,发掘有升值潜力的艺术家是关键。梅衫衫经营这间叫“望梅轩”的画廊数年,她经手的作品,不乏在几年间升值了几十甚至上百倍的上乘之作,艺术家的身价也水涨船高。如此独到精准的眼光,很为藏家圈所推崇。
仿佛在应和刘柳的愤慨,小壶中的水喷着汽咕噜咕噜沸腾起来。
梅衫衫拎起壶柄,将沸水注入纯白的骨瓷茶具中,轻轻晃动,倒掉。温热过茶具,接着拿茶匙取茶叶置入壶中。
蒸汽携裹着茶香袅袅升腾,纤纤素手捻起壶盖,轻轻覆住。瓷器碰撞声悦耳清脆,玉白的肌肤比骨瓷更细腻三分,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的优雅。
刘柳一时看得失了神。
她想,她应该上某乎回答那个问题——“现实中真的有书中所说的那种「绝世美人」吗?”
有啊,太有了。
梅衫衫一手按在壶盖上,皓腕翻转,壶嘴微倾,茶汤潺潺冲入杯中,卷起小小的漩涡。
白瓷红汤,色泽橙红通透,微漾的水面泛着浅金,满室茶香馥郁扑鼻。
“好了别气了,结果不是挺好?”她端起茶盏,轻轻放在刘柳面前,“今年新采摘的大吉岭夏茶,尝尝看?”
夏茶成熟饱满,果香优雅。刘柳深吸一口香气,浅啜一口,只觉心境渐渐沉淀下来,灵台清明。
唉,美人泡的茶都格外治愈。
“结果就对赵树元最好吧?名利兼收,靠女朋友能少奋斗十八辈子。你就是太善良太大度,无欲无求的,对谁都这么好……”她忍不住嘟哝。
赵树元的女友便是余大小姐,衫衫的小姑子。
又生出一股悲哀来——丈夫三天两头出现在花边绯闻中,不大度早就气死了吧?
梅衫衫一点也不大度,她小气着呢。可以说是睚眦必报了。
只是赵树元的结果已定,何必在意过程中的小插曲?
结果好,就一切都好。
她笑容清浅,“哪有对谁都好?我只对你好呀!”
刘柳更悲哀了——不娶何撩?
美人上司的甜言蜜语是力量之源,充电两句话,续航八小时,大吉岭更是喝出了打鸡血的效果。刘柳放下茶杯,撸起袖子去更新艺术品数据库了。
没安静多大会儿的手机又“叮”了一声。
许是被梅衫衫的无视激怒了,这回有些气急败坏:“老女人黄脸婆!又老又丑不要脸!致远看你一眼都要吐!你怎么还不去死!!”
嗨呀,这就过分了啊。
梅衫衫摸了摸脸。明明白得发光,哪里黄了嘛?
她无意搭理对方,只是打开某著名交友网站,发布了一则广告——
【寂寞富婆征小狼狗,喜好,发大宝贝特写至1xxxxxxxxxx,够浪即送法拉利】
发布完,顺手把这个号码拉黑,这时门口的铃铛叮当一声,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推门……不,几乎是破门而入——
梅衫衫一挑眉。来的真快。
“嫂子!!”来人哭得妆容凌乱,“赵树元个王八蛋!呜呜……我答辩一结束,就立刻飞回来,哪怕赶不上酒会,也想给他个惊喜……可刚才我一到家,就撞见他和他那个助手在床上……”
多么辣眼睛的场面啊!梅衫衫赶紧拔下想象的翅膀。
等人哭够一个段落,她柔声开口:“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他在酒会上喝的不少,也许是醉后认错人——”
“哪有什么误会!”余致瑶抬起脸,脸颊双目一片通红,“我听见他喊丽莎!白花花的屁股一边耸得起劲一边问丽莎小骚货爽不爽!”
白花花……咳。信息量太大。
梅衫衫使劲压紧了想象力的棺材盖。
她名义上的小姑子,钟爱有文艺气质的男人。历任男友包括摇滚歌手、摄影师、作家、画家……大都还处于不名一文的艺术生涯初级阶段。
可惜世间虽有璞玉蒙尘,只待绽放光华的那一天,更多的却只是顽石。显微镜下才能观测到的才华,往往搭配膨胀得银河系都装不下的自我。
噢,还不乏劈腿界奥林匹克级选手。
当初与摄影师交往时,余致瑶就要求过梅衫衫为他办展。这次又为赵树元各种胡搅蛮缠。
梅衫衫不堪其扰,好在赵树元的作品还算可圈可点,这才松口同意策划此次的个展——情面归情面,望梅轩可不是谁的作品都能进的。
开始准备展览不久,梅衫衫就看出此人与助手关系暧昧。更可笑的是,他还企图撩她。
昨夜的酒会,本是他展示自己的艺术观念,结识人脉的绝佳机会,可他醉得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不过崭露头角,心态便膨胀得比河豚还厉害。
这些即使说出来,热恋中的余致瑶也听不进去,反倒会怀疑这是她不愿为赵树元策展的推脱之辞。
“……他之前一直住廉租房,现在的住处是我为他置的,连床都是我买的!”余致瑶直抹眼泪,“那个丽莎有什么好?胸还没我大……”
女人啊,捉奸还不忘比胸。
梅衫衫给她递了块手帕,“或许是丽莎勾引他?男人嘛,难免犯错,一时鬼迷心窍,回头清醒了,自然明白选你比选丽莎要明智得多……”
一句话激得余致瑶连痛骂小三都顾不上了:“他选?他有个屁的资格选!男人了不起吗?”
想想更生气,“花着我的钱,别的女人一勾就上,还想挑挑捡捡?我让他带上丽莎,立马从我的房子里滚蛋!”
很好,就是这个节奏。
梅衫衫垂下眼眸,“也是,这次有丽莎,下回说不定还有丽娜、安妮、薇薇安……”
“还下回?哈!”余致瑶冷笑出声,又猝然而止——咦,“丽娜”“安妮”“薇薇安”怎么这么耳熟?
好像都是哥哥交过的女伴……?
本想继续拉嫂子同仇敌忾讨伐渣男三百回合的心,瞬间瘪了。
法国文霸雨果巨巨那句名言怎么说的来着?
——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
是嫂子头顶的呼/伦贝尔大草原。
同是天涯绿巨人,余致瑶心有戚戚,借着擦泪,偷眼打量梅衫衫。
她身世并不光彩,是她母亲嫁到汤家前跟一个中俄混血小混混所生,十来岁才被接到汤家。也许是那四分之一东欧血统的关系,她肤色白皙胜雪,五官立体精致如人偶,眉眼间恬淡清雅,似朦胧月华洒落在山涧,有种空灵缥缈之感。
美则美矣,太过软弱,无底线的好脾气实在乏味。
当初哥哥拒绝了联姻对象汤家小姐,坚持非要娶她,甚至为此差点跟妈妈闹僵,以至于她也很抵触这个不择手段抢走哥哥的狐狸精。
不过正应了那句「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单凭美貌根本留不住哥哥的心,狐狸精很快就成了蚊子血。
她一定很爱很爱哥哥吧,即便哥哥走马灯似的换女人,也能不计尊严地原谅……
梅衫衫察觉到她的视线,下意识抚脸,“……怎么了?”
难不成真被余致远那小女友给咒黄了?
余致瑶回过神来,莫名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嫂子年轻的时候玩过cosplay吗?我觉得你很适合cos精灵欸!”
年、轻、的……时候?
老……小娘我芳龄27,风华正茂好么?!
梅衫衫唇角浅笑不变,“我心脏不好,许多社团活动都没法参加。那年去参加你的校庆不是还晕倒了么,扰了大家的兴致……”
低落的语气很好地掩盖住了那几分咬牙切齿,将「强颜欢笑」诠释得淋漓尽致。
余致瑶:“……”
啊,忘了嫂子是个弱鸡了!
校庆那回本是故意作弄,大暑天带她多绕了几步路,结果她就晕倒住院,差点病危不治……
后来嫂子也一句怨怪的话都没说过,倒反过来安慰她。
梅衫衫端茶浅啜,仿佛对余致瑶变幻的脸色一无所觉。聊天不难,把天聊死更容易啊。
余致瑶尬聊不下去,如她所料,悻悻然起身,“我先回去了。”
一转头,入目满是赵树元的画作和介绍。回想起曾经陪伴鼓励他创作的时光,仿佛连这些破画都在嘲笑她太瞎……
正要微笑送客的梅衫衫陡然变色,“哎,别……”
然而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余致瑶抄起茶壶,三两步上前,照墙一泼——
液体飞溅出一道橙红弧度,泼洒在白墙油画上,伴着壶盖粉身碎骨的清脆碎响,瞬间迸溅开来。
馥郁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漫。一团泡涨的茶叶沿墙面下滑,啪嗒,掉落在墙根。
刘柳冲了出来,呆滞一瞬,指着红点尖叫,“啊啊啊余小姐!这是整个展最有价值的一幅啊!已经被订购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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