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她站在毗舍梨床前，面上平静无波，目光清明，和离开时是两个模样。

　　“我抢不过你。”毗舍梨看见她幽幽开了口，半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她说：“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就知道，我抢不过你。论心计，论背景，我全都输了，你是高高在上的天女，而我只是个普通的凡人，甚至，只是一个死而复生的怪物。我没有什么可以跟你比，所以，他选择了你。”

　　毗舍梨努力想看清她，唤了声：“林姑娘……”但还快被对方的冷笑打断了。

　　林双双的声音像是从虚空传来，幽寂冰冷，充斥着不甘与嘲讽：“可是高贵的妙色慧音天女娘娘，他是怎么爱上你的，你还记得么？”

　　毗舍梨看到一点亮光想自己飞来，她闪身躲了一下，一面镜子砸在床榻上，碎成了两半。毗舍梨低头，能借着模糊的烛光看见自己的脸。

　　她突然明白了林双双要说什么。

　　“你是用我的脸，用我的容貌让他爱上你的。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和他根本就不会有一丝交集，他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你心里知道，他对我不是没有感情，只是我死了，所以他只能将原本要对我的好全都给了你，甚至将超出的那部分也给了你，但其实这些根本就不属于你，他想要弥补的人原本是我！是我！”

　　毗舍梨坐在床上，她不知道林双双怎么会知道这些，但这已经不重要，因为林双双说的这些话并非全错。那时，她的确是因为那张和林双双一模一样的脸才吸引了青珏注意，这是事实。哪怕后来她知道青珏待她不同于别人，是因为他以为她是林双双的转世，她也没有选择决绝地离开他，反而，她一直在试图让青珏忘掉林双双，让他明白她只是凛姬。

　　毗舍梨叹口气，淡淡道：“对不起……但你可以放心，我不会把心魔渡给他，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黑暗里传来一声苦笑，带着无奈：“晚了，我已经晚了三百年，这三百年，他已经看不清自己的心了。他已经忘了最开始在他心里的人到底是谁……”她低低呢喃了几句，忽然声音一变，笑了起来，嘲讽道：“不过没关系了，我知道他心里还有我，从他将我救醒那一刻就知道。你从前就是我的替身，现在也是一样的，我回来了，你就该滚得远远儿的，不是么？”

　　毗舍梨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皱眉问：“你要做什么？”

　　最后的烛火熄灭了，林双双笑着，语调仍旧柔和软糯：“天女娘娘，你本来就快死了，怎么死对你而言并没有区别，你是神仙，原本就该福泽我这样的凡人，我向你祈个愿，您该满足我啊——”她本就生的极美，黑暗中的那抹笑更是美得惊人。毗舍梨眼睁睁看着她吐出一口鲜血，洁白的衣裙上沾染上赤红的花朵，而胸膛之上的那柄利刃，正反射出幽冷的光芒。

　　“林双双！”毗舍梨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想要飞奔到她面前去查看伤势，却在几步之遥感到一阵冷霜飞过。她睁开眼，看到林双双身体周围环绕着数十柄短剑，皆是聚气所凝，和她胸膛上的一模一样，而现在，那些短剑全都对准着林双双她自己。

　　“你……你想要做什么？”毗舍梨握拳看着她，不敢轻举妄动。林双双看到她这幅模样笑得更加明媚了，她退后了一步，微微偏头，好像在等什么，轻声说：“他们来了。”

　　毗舍梨一震，忽然感到了缥缈而至的瑞气，那样的瑞气之中，还带着锐利杀伐之意。

　　天兵，她叫来了天兵！

　　林双双笑着，回过头来看毗舍梨，脸上的讽刺和轻蔑再也藏不住了，她说：“这是你欠我的。”语毕，围绕在她身边的利刃齐齐收拢向她身体刺去，毗舍梨来不及阻止，林双双仰天哀嚎，身上多出数十个血窟窿。她脸色苍白，却没有管身上不住流淌的血液，而是挣扎着往门口跑去，跑不了几步，她跌在地上，便手脚并用地往前爬，边爬边声声喊着：“天女入魔了！救我！救我……”

　　毗舍梨讶然地看着她，在耳边响起金戈之声时她才回过神来。

　　不能被抓住！不能被抓住！她脑海中回荡着这句话，像是警钟，让她尚且没有思考的能力身子便已经下意识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天兵已经越来越近，窗外云层翻滚，雷声大作，花草树木枝橫斜错发出沙沙声响，她看了眼林双双，咬牙用尽身上残余的力量翻出窗外，往树林逃去。

　　身后已经有追兵追来，她能感到那阵几乎就在耳边的压迫力，本来以她现在的身体便没有什么可能性能逃走，所以当那股压迫感近如咫尺时她没有太多惊慌，只是忧心该如何解释才能让他们相信，自己从未伤过人，林双双的伤和她无关。

　　“毗舍梨，你还想往哪里逃？”

　　“容戬……”她虚着眼睛看清站在云端的人，那是新继任的司刑星君，他正一脸怒容地看着她，而他的身旁正有人正是因乎，他正抱着已经浑身是伤虚弱不堪的林双双，面上是藏不住的担忧。

　　“妙色慧音天女毗舍梨，你仙根不稳，圣心已残，不仅隐瞒自己堕入魔道的事情，现在还敢出手伤人！”容戬伸手挥动手中的□□，山林便跟着木转石移，拦住了毗舍梨的去路。她退后一步，仰头道：“我没有……她身上的伤是她自己动的手，与我无关！”

　　容戬目色一凛，指着林双双道：“大胆，一派胡言！若不是林姑娘报信，天帝陛下不知要被你蒙骗多久，现在你心生邪念，残害凡人，还信口雌黄妄图逃脱罪责。毗舍梨，你真是辜负天帝陛下一片厚望！来人，将她给本君押住！”他挥手，身后的天兵便齐齐出动。

　　原本在照看林双双的因乎抬头拦了一句：“此事还未有定论，万不要伤了人……”然而他虽然位阶高至风神，却并不带兵，那些天兵自然不听他的号令，直下云层提枪架在毗舍梨脖子上，又在她后膝窝一踹，将她按跪在地。毗舍梨睡了多日，身上本就一阵阵的犯疼，这下子脑子也开始轰轰作响，只能低头无力喃喃：“不是我，不是我……”

　　“哼，死到临头还敢狡辩，一个天女而已，莫非真当自己是佛道双修的真神，若不是天帝陛下怜惜，也不过是个没有名号的小杂碎罢了。”轻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应该是押住她的天兵，但她已经没有力气抬头去看这人的脸。

　　那天兵带着她往云端飞去，然而刚至半空，天边忽然一缕金光飞速袭来，正好击在天兵身上，天兵被击飞，摔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云端的容戬脸色一变，再看那金光时，光芒已经散去，显露出了里面孩童模样的人。

　　牟呼栗多脸色煞白地看着怀里的毗舍梨，片刻，猛然抬头冷冷逼视着那群天兵，冷冷道：“滚。”

　　因乎见牟呼栗多这样的表情，忙道：“多多，我们只是想带毗舍梨回天界受审，一切还没有定论，你不要激动。”

　　容戬一震，眯起了眼睛打量这孩子。他见过这孩子，是毗舍梨的侍从，从来都不好说话的木讷模样，可是今天看起来，那稚嫩的脸蛋却是不再面无表情，而是充满了戾气和愤怒。

　　“你是毗舍梨的仙童？呵，本君最欣赏忠心的人，如今你家主子有难，你未舍她而去，也算有几分义气，本君留你一命继续修行，自己寻处仙山修炼去吧！”

　　牟呼栗多盯着他，目光冰冷幽暗，带着一丝轻蔑。

　　“不能放他走，他是修罗道的夜叉鬼！”窝在因乎怀里的人突然揪着衣襟出声阻拦。

　　因乎惊讶地看着怀里的林双双，讶然道：“双双……”然而他什么都没说出来，林双双靠在他肩膀上，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两人，面色痛苦的喘声道：“他们……他们都是邪道，一个都不能放走！”

　　修罗道的夜叉鬼？有意思，容戬看向牟呼栗多，勾起唇角嘲讽一笑：“原来是修罗道，难怪敢跟本君叫嚣。毗舍梨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把这样污秽的畜生带到三十三重天，简直是没有把天帝和天规放在眼里！来人，把他们都给本君绑起来，押回天界，行洗髓之刑！”

　　他身后一排天兵这边冲向毗舍梨，因乎难以置信地低头看怀里的林双双，她现在正受着从他那里传来的真气，苍白的脸色稍稍红润了些，唇角的血液干涸下来，贴在下巴上。本该是有些狼狈的形容，但那双眼睛里却满是得意和欢喜，一点不像是虎口脱险的人。

　　地上牟呼栗多正在抵挡着四处而来的天兵，他长得娇小，那些天兵先前都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可未料到他们一番打斗连牟呼栗多的身都近不了，常常是还没看清楚人在哪里，就被人从背后一掌击倒。

　　站在云端的恶容戬也是一惊，心中暗道：太快了！太快了！他早听闻夜叉迅捷，可未料到这样一个小孩一样的夜叉鬼竟能快成这样，让人根本就看不清他何时消失何时出现。他袖子下的手腕转了转，一柄泛着冷光的刀凭空凝聚，这刀刃窄背宽，刀尖穿着三颗银环，个个上面都雕刻繁复的符咒。站在一旁的因乎看见了，立马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灭魔刀，牟呼栗多竟然勾起了容戬的兴致，让他祭出了这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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