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玩偶(十六)
管三正在抚摸服务器,需要三天三夜
一直到上楼梯的时候, 王小敏都在痛心疾首:“王汀你完了, 你这样的话会注孤生的。你态度这么冷淡, 会把男人都吓跑的。”
王汀捂着嘴巴打了个呵欠, 心里头想, 轻而易举就能吓跑的男人,真不是什么值得稀罕的货色。她摸了摸耳朵, 假装听不见王小敏的痛心疾首, 掏出钥匙开了屋子门。
今晚王函有选修课,直接睡学校宿舍了。王汀推开门时, 差点儿没被杵在门口的舍友生生给吓死。于倩穿着件白色睡衣, 披头散发,满脸阴郁, 活脱脱从电视机里头爬出来的贞子。
“三更半夜才回来,弄得叮咚作响,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人吓人, 吓死人。王汀的心刷的一下就蹿到了嗓子眼, 愣是堵得她连反唇相讥都顾不上了。
手机炸毛了:“你要不要脸, 有点儿逼数行不行?以前到底是谁搞到凌晨不睡觉, 害得我们王汀不得不去办公室将就的?!王汀才开门,哪儿来的叮咚作响!”
王汀伸手敲了下手机壳子, 好好一个小姑娘家, 怎么能说脏话呢, 多不淑女!
日光灯灰蒙蒙的, 于倩的眼睛珠子在王汀身上滚了滚,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嗤,扭头回房间去了。
站在屋子门口的人莫名其妙,没搞明白这姑娘干嘛大晚上的突然发作。待她进了卫生间,发现小戴的洗漱用品全都消失了;再看看客厅角落里头摆着个大行李箱的时候,王汀就释然了。算了吧,既然外来人员已经如她所愿被驱逐出境了,她也就别再跟个孕妇一般见识了。不然到时候动了胎气硬是赖到她头上,她冤不冤啊。
王小敏闪烁着屏幕表达自己嗤之以鼻的心情:“切!你就是个软包子。一点儿都不爽快,她男人又不在,不存在动起手来你吃亏的问题,你怕个什么啊!”
王汀敲王小敏的手机壳,她蠢啊,她跟一个孕妇开撕,有理都是她没理。她正点着王小敏的脑袋瓜子往自己房门走时,于倩的房间里头响起了手提电脑的声音:“王小敏,王汀在不?你跟她说一句啊,注意点儿。小戴说王汀对他有意思,老是明里暗里的勾引他。他严词拒绝了,所以王汀才故意去舍管那儿告状,把他给赶出去了。上次王汀还偷偷闻他的裤子呢,被他骂了一顿,都不知羞。”
王小敏石化了,王汀也惊呆了。多大的脸儿啊,她勾引小戴!她眼睛瘸了心也没瞎啊,她会看上小戴?!
手提电脑还在嘀咕:“要不是今天晚上,于倩又把我从单位拎回来看电影,我还不知道这事儿呢。王小敏,你劝劝王汀啊。小戴除了长得还凑合以外,其他条件也不咋样,还不如那个开宝马的帅哥呢。就算王汀年纪大了,也不用……”
王小敏要抓狂了:“闭嘴!手提!我们家王汀怎么可能看上这种不要脸的东西!他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狗样儿啊!”
王汀有点儿晕,她想好歹于倩也是正儿八经大学毕业,通过国考进的单位;智商呢?这话于倩居然也能相信?!她是在于倩眼中有多廉价,于倩才能对她这样阴阳怪气啊!
房间门“刷”的一声开了,手提“嗷”了一声,赶紧道歉:“哎哟,我都没留神她要出去。”
于倩捂着嘴巴一副快要呕吐的模样,狠狠地瞪了眼王汀:“大晚上的,你杵在我房门口想干嘛啊?”
王汀忍了又忍,才没直接跟孕妇怼起来。她瞥了眼于倩,冷声道:“噢,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有人喜欢在垃圾堆里头找东西,以为是个宝。别当其他人跟她一样。”
房门重重地合上了,王汀往被窝里头一钻,简直气得要爆炸了。八年的医学教育形成的道德感不允许她跟孕妇开撕,可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大龄单身就没人格了?是个雄性生物就能在她面前魅力无限了?!
王小敏小心翼翼地安慰她:“不要理这种人啦。张爱玲不是说了嘛,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着异性的爱,也就得不着同性的尊重。女人就是这一点贱。有的女人就是拜屌癌啊,不用理她们了啊。”
软软糯糯的娃娃音说出这种话,听在耳朵里头说不出的奇怪。王汀忍不住轻轻摸着王小敏脑袋上的小挂件,笑了起来:“你又知道了啊。你们不是天天催着我赶紧嫁人嚒。”
王小敏不服气道:“那我们也是要你嫁个好人。要高帅富要对你忠诚专一要有担当充满正能量!”
王汀被手机给逗笑了,忍不住戳它的脑袋:“你这是在选全国偶像吧。好了,睡觉吧。明天说不定还得忙。”
第二天一早,王汀出宿舍大门的时候,就碰上了陈师傅。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陈师傅先冲她眨着眼睛笑:“王汀啊,今天上午我要去单位后勤逛逛。”
王汀立刻笑逐颜开:“哎哟,陈师傅,你到了单位可千万得找我。中午我请你吃饭。”
陈师傅摆摆手,笑得一脸高深莫测:“不用不用,会有人急着请我吃饭的。”
王汀一脸茫然地冲对方挥手道别了。等她人踏出宿舍大楼,王小敏就迫不及待地在口袋里头问:“陈师傅是要去后勤主任那里告状了吗?”
左耳插进耳机,王汀又裹严实了围巾,轻声道:“应该是的吧。”
后勤的李主任算是于倩前拐八绕的亲戚。偏偏上次后勤工作检查时,李主任点了职工宿舍管理这一块,说陈师傅工作不到位。而上上次单位升职称的时候,陈师傅的丈夫又被李主任的老婆抢了升职的名额。这回逮着了打脸的机会,陈师傅能放过才怪。
王函一直好奇机关工作跟在学校里头的区别。王汀很想告诉妹妹,其实内核都是一样的,资源有限,所有人开撕,不过是撕的段位高一点与低一点的差别而已。做人与做事,其实真的很难讲清楚哪个更重要。
一上午的功夫,王汀忙得连喝口水都顾不上。她名义上的职务是固定资产管理员,实际上,像她这样的年轻人,大部分精力都要花在领导随时安排下来的工作上。一直到快吃午饭的时候,王汀才松了口气。她还没来得及去饮水机前接杯水,电话又响了,后勤的李主任催促她去自己办公室一趟。
王小敏正在安慰累了一上午的王小花,闻声立刻亢奋了:“啊啊啊,王汀,你带我去。肯定是要教训于倩了!我要看看她还装不装小白花。呸!多不要脸啊!”
王汀很想将手机放在办公桌上充电,王小敏立刻强调自己的重要性:“你不能离开我噢,不然有人找你怎么办?”
王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揣上手机就往李主任的办公室去了。
等到了后勤办公楼前面,陈师傅正跟工会主席一块儿往外头走。她冲王汀笑得意味深长,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王汀是个老实姑娘,领导问你什么,你照实说就行了。”
王汀做出了茫然的模样:“什么事儿啊,我正准备去吃饭呢。”
工会主席摸了下她的脑袋,笑得慈眉善目:“没什么大事儿,就是领导想要关心你们单身职工的生活情况。去吧。”
王汀一脸懵的冲两人挥了挥手,保持着这个姿态敲了李主任的办公室门:“主任,你找我有事儿?”
李主任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头发已经花白,正在打电话。他见了王汀,连忙跟对方道别,热情洋溢地招呼王汀进去坐下,笑着道:“小王啊,你到我们单位工作也要三年了吧。这我工作也忙,一直顾不上跟你们年轻人谈谈心什么的。”
王汀露出了端庄乖巧的笑:“领导客气了。是您领导有方,我们这些单身职工的日常生活才得到了保障。我们心里头可感激领导了。”
一杯热水推到了王汀面前,她连忙起身道谢:“劳驾主任了,看我这没眼力劲儿。”
李主任摇摇头,示意她坐下:“还是我们的工作不到位。之前相关政策规矩没宣传好。那个,你们也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是要谈朋友了。小王,你现在有对象不?工会跟我们后勤都很关心这一块儿啊。”
王汀心念一动,腼腆地摇摇头:“还没有,正在找。”
李主任讪讪地笑了:“噢,这个啊,是该抓紧时间找了。不过啊,小王,我家孩子跟你也差不多大。我就托大自认为是个长辈了,要讲两句。女孩子家,还是应该矜持点儿的。这个,谈朋友要注意一个尺度问题。太晚回来不安全,也打眼。毕竟是单位宿舍,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影响不好。这个,你注意就行了。单位宿舍,还是要遵从陈师傅管理的。好了,这要吃饭了,赶紧去食堂打饭吧。”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听得满头雾水,忍不住问王汀:“李主任跟你说这个干嘛?什么矜持啊?”
办公室里头暖气开的十足,王汀却觉得有点儿凉。她脸上浮现出了一个乖巧的笑,连连点头:“李主任说的是。平常在宿舍里头我也是这么跟于倩说的。陈师傅一说,于倩男朋友就搬出去了。”
李主任怔了一下。
王汀继续笑:“于倩真是一点儿也不爱慕虚荣,男友不掏钱出去租房子,她也不在意。房间就这么大,她也不嫌挤,真贤惠。这要是在我们家,那可不行。我爸妈会打断我的腿的。我还真不认识什么赖在对象单位宿舍里头的男生。”
李主任似乎没料到王汀会这么直接撕开来说,一时间竟然跟反应不过来一样。
王汀笑着站起了身:“李主任,谢谢您的关心。也请您多关心关心于倩吧,我看她最近心情不太好,对我爱搭不理的。”
她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于倩玩了文字游戏。这种单位最要命的地方在于,所有人说话都跟打哑谜一样,含含糊糊的,从不肯当面锣对面鼓。
陈师傅也不会直接在李主任面前点于倩的名字,只有有女职工带男的回宿舍就点到即止。亲疏有别,李主任先找到于倩了解情况的时候,于倩只要再含含混混一些,这锅就自然而然落到她王汀的头上了。倘若她不明所以,对着领导这样含糊其辞貌似关心的话,傻乎乎地点头附和了。这事儿,在领导眼中,就扣死在她头上了。
这不是什么大事,可以后她脑袋上都会扣着顶“生活作风有问题”的帽子。在这种三天两头开思想工作会的单位中,如果败坏不了一个人的工作能力,那就去败坏这个人的私德。如果这个人是女人的话,那就一败坏一个准儿!
一瞬间,王汀厌烦得想要骂人。
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的歌声落在这儿,说不出的讽刺。她压着怒气接了电话。林奇的声音充满了各种讨好:“哎,美女,赏个脸出来一趟呗。靴子我给您买好了,UGG的,绝对符合你保暖的需求。”
话筒里头传出的欢快抚慰了她的焦躁,王汀笑了起来:“哟,麻烦你了啊。UGG啊,让您破费了啊,大中午的又让你跑一趟。你干脆把车开进来吧,我请你吃午饭。”
手机揣回了口袋,王汀虎口插在口袋上,笑容满面地看着李主任:“主任,我朋友过来给我送东西了。我先过去了啊。”
门一带上,王小敏在口袋里头一个劲儿吸气,结结巴巴道:“王……王汀,什么意思啊?那女的倒打一耙,说你带男人回宿舍了?我的天啦!她到底要不要脸?!”
人家什么都没说。全是领导自己猜的。要怪就怪说话的艺术吧。
宝马7系增强了车主的吸引力,林奇跟周锡兵从车上下来后,一路上都有人盯着他俩看。
两位警察同志似乎早已习惯人民群众目光的洗礼,相当坦然自若地跟着王汀进他们单位食堂。刚迈进门,林奇就笑着抽了抽鼻子:“哟,王汀,你们食堂看着不错啊,比我们所里头的伙食好多了。我闻到胡萝卜炖羊肉的味道了。哎,周指,什么时候咱们所里也改善一下伙食啊。”
王汀笑着自我调侃了一句:“我们领导说了,加工资不可能,那就吃点儿好的吧。哎,你们要什么啊?”
周锡兵简单打了份快餐,谢过了王汀看不过眼给他要的羊杂汤,点点头道:“你下午能请下来假不?还想麻烦你再跑一趟。”
王汀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
食堂大厅的电视机打开了,正在播放本地新闻:“昨晚,警方破获一起杀兄抛尸案。”
电视画面上出现了昨晚他们抓获的犯罪嫌疑人。他被坍塌的砖窑压了下半身,能否保住自己的腿,现在医院还不敢下结论。周锡兵示意王汀:“他的个子还不到一米七。”
新闻是深度报道,主持人正在跟专家探讨,究竟是什么作祟,导致耐心服侍了痴傻兄长几十年,还曾当选南城好人的弟弟,将黑手对准了自己的兄长,并且焚尸毁迹?真的是财帛动人心,拆迁引发的血案吗?
王汀扫了眼电视屏幕,点点头道:“我也觉得不太像。拎着那么大的箱子,那条路,实在太不方便了。”
周锡兵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目光落在了王汀身上:“所以,我想下午咱们再过去转转。”他怀疑,那里不止有杀兄抛尸这一桩命案。
王汀借口要去派出所办个证明请了半天公休假,直接上了林奇的宝马车。现在那桩似有若无的案子并没有真正立案,周锡兵跟林奇也是利用调休的时间进行调查,实在不太方便开着警车招摇过市。
工会主席跟陈师傅吃完了饭,正在单位园子里头遛弯儿。看着王汀离去的背影,两人面面相觑,旋即意味深长地笑:“到底是名校硕士,有脑子的很,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就奔着高帅富去了。”
此刻一辆宝马车上的人全都奔着破砖窑去了。昨晚乱糟糟的,砖窑坍塌了半堵墙,王汀哪里还顾得上再问东问西。王小敏在口袋里头叽叽喳喳:“哎呀,太好了,昨晚我只给砖窑说了半集《大鱼海棠》,你非不让我放给它看。”
王汀恨不得捶死自家的傻白甜,开什么玩笑,这又不是在办公室有免费的WiFi,开着流量看一集动画片的话,她这个月的话费怎么算?
林奇的车技不错,这一回,他们只花了一个小时一刻钟就到达了目的地。今天一上午都是大太阳,路况比昨晚好了不少。这一回,王小敏只来得及匆匆忙忙跟地下电缆打了声招呼,就被王汀动作迅速地带到前头去了。
等他们出现在砖窑前头,三人一手机齐齐傻眼了。眼前碎砖散了一地,满目狼藉。王汀失声尖叫:“谁?谁把砖窑给拆了?”
周锡兵眉头紧锁,拨了个电话出去,沉声道:“砖窑坍塌的十分厉害,而且属于违规小砖窑,早就该拆除了。现在又出了这事儿。今天上午,当地监管部门就过来拆除了。”
王小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砖窑,我还没给你说完《大鱼海棠》呢?”
阳光下,空荡荡的,砖窑已经走完了它的一生。
王汀心想,她昨晚应该让王小敏放动画片给砖窑看的。
屋子当中三男六女十八只眼睛全都落在了她身上,企图从她这儿挖掘出什么惊天大秘密。
王汀:……
她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道:“我说下次有机会,我请丁丽萍吃饭,咱俩好好聊聊天。我既然大你几岁,就托大自认为是个姐姐。姐姐劝你一句话,任何时候,都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别哭——听我说完,因为你的性命除了你的父母家人以及关心爱你的人以外,根本没有谁会在意。”
她伸手指了指楼下,没有热闹可看的群众悻悻地三三两两离开了:“前面那些看客不会在意。你死与不死,对他们而言不过多一场还是少一场热闹看而已。死了还能多两天谈资增加点话头子呢。”
她的手指头点向了陈洁雅:“她也不会在意。她只会觉得你是畏罪自杀。她才是正义与公理。”
陈洁雅满脸不服气,梗着脖子嚷嚷出声:“本来就是!”
个子高挑的凌夕拍下了她的肩膀,呵斥出声:“你别胡说八道了!”
王汀笑了笑,转眼看丁丽萍,挑了挑眉毛:“看到了没有,在你恕施恶者的罪过之前,他们就已经先原谅了自己的罪恶。不要以为死能证明清白,实际上,死人是最没办法清白的。什么脏的臭的都可以往死人身上泼。反正他们没有办法给自己辩白,随便怎么说就是了。难不成还有谁真会为了逼死人而心怀愧疚不成?他们只会怪你不够坚强,心理素质太差。你跳楼死了,学校只会进行加强学生心理素质的教育。你就成了心胸狭窄气量小的代名词。——老师,我说的对吗?”
心理辅导老师轻咳了一声:“你们都到我那儿去做心理疏导吧。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好受。”
王汀微微垂了下眼睫毛,然后郑重其事地朝老师鞠了个躬:“麻烦老师了。请你不要再指责丁丽萍的不是。有的时候,学生需要的仅仅是肯定与安慰而已。她得到的指责已经够多了。”
辅导员被她这一鞠躬给吓到了,一时间支支吾吾,竟然不晓得该怎么接话。
柿子都捡软的捏。息事宁人,宁的自然是好欺负的人。王汀在心里头冷笑,不就是拼戏精么,拼苦口婆心么。她比她们更戏精。
周锡兵沉默地看了眼王汀,怀疑眼前这女人有表演型人格。
林奇面红耳赤,自觉这辈子比眼下更丢人的时候估计也不多了。他负荆请罪一般一把扛起了桌子往外走,经过陈洁雅的身边时,还狠狠瞪了她一眼。人家孩子坑爹坑妈也就算了,谁让养不教,父之过了。可他碰到的这么个坑哥的,还是表了两道的哥,他冤不冤的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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