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雪夜行人
漳王李凑和颖王李瀍两位亲王走了,朱训汗透重衣,天色已昏暗,又开始飘起小雪花,朱训站在道边,浑身发抖,无尽的绝望将他淹没。
朱训到现在都没有明白,他的钱怎么会没了,又怎么会欠下那么多钱,而且欠的那些钱还在钱滚钱利滚利的膨胀,现在的数目已经让朱训感到绝望了!
元和四十八藩镇,江东有一个地方节度使出缺,京中有资质的大将纷纷扰扰心动不已,都想要谋求这个肥差,想要得到这个官,就需要大量的钱打通上下环节,于是上都长安城里,乃至东都洛阳,钱潮汹涌大量的钱开始流动,钱柜货栈,巨富行会,无不纷纷下水,都想要捞上一把,于是就出现大量的钱进行抵押拆借,一份钱被多次加码错息转手比比皆是,达官勋贵们清高自持,事不关己的看着自己暗中扶持的奴仆在台面上拼搏,巨富商家行业商会可不会讲这个,纷纷入场,大家玩的正开心呢,也有一个幸运儿不知道借了多少钱,终于谋取了那个节度使的高位,于是皆大欢喜,众人的钱能赚到更多的钱,那个节度使虽然欠下了海量的钱,但他只要还是节度使,就不会有赖账风险。
可是他死了,上任不足一月,就死于兵变,这年头节度使的各种死法很寻常,可他一死,巨额的债务就失去了锚点,欠钱的人死了,钱去哪了?这可要了命了,恐慌开始扩散,到处都是收债的人,朱训此时跑出来就是去堵截欠自己钱的那个人,可是没堵住那个欠自己钱的人,自己却被自己的债主给堵到路边了,若不是漳王李凑幸好路过,朱训不敢想自己会遭遇什么事?
朱训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一步一拖的往家里蹭,雪花开始飘,越下越大,朱训身上很快就落了一层雪,后面有人在偷偷跟随,朱训已经不在意了,他就像死了一样,没有了温度!跌倒了,爬起来,又机械的往前走,似乎只凭着本能往家里赶。
宵夜的鼓声响起,长安城里各处什邡开始关闭坊门,金吾卫开始上街巡查,入夜之后长安城严禁在街上行走,开国的时候宵夜执行的非常严格,即便是皇亲国戚只要犯夜不死也会脱层皮,只是安史之乱后,长安城刀兵烽火四起,虽说宵夜还是严格执行的,但已经偏远的什邡已经崩塌,没有了什邡隔离,宵夜也就流于形式了,朱训居住的城西南,就是那样的混居区。
夜色朦胧,雪花飘飘,雪夜不是太黑暗,光线尚好,朱训一路上木木呆呆回到宅院附近,一眼就看见自家宅院附近人影憧憧,不知道站了多少人,朱训一个激灵,讨债的人找上门了吗?
“爹爹,”一声颤抖的哭音,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跑出来,扑到朱训怀里,“爹爹,你去哪了这些人好凶,他们要拆了咱家屋子,多亏了那位侠女!”
侠女?朱训抱着哭泣的爱女,定睛一看,院门已经被拆掉了,里里外外站满了混混地痞,一个白衣的女子正站在院门口,前面倒了一地的汉子,有人怒喝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是讨债的,我们也是讨债的,凭什么打伤我家兄弟?”
朱训一颗心沉到谷底,讨债的人到底有几波他都不敢想,就听那女子清淡的声音道,“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讨债可以,为什么难为妇孺老弱?妄为英雄!至于这些流氓地痞,欺辱良家强取豪夺,是你家兄弟,你确定?”
说话的汉子被噎住了,“我们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宅院也算值钱,再还不了钱,后面的大爷会把这院子卖掉,再来上门的人,可不像我们这么好说话了,走!”
呼啦啦讨债的汉子都走了,朱训家里的人惊魂未定,惊恐的挤成一团,朱训心如刀绞,放下小女儿,勉强对那白衣女子道,“多谢仙子援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那女子在雪夜里朦胧如画,“朱训?就是你了,别谢我,我找你也是讨债的!”
朱训脸色苍白如雪,“仙子何出此言,我与仙子素未谋面,怎么会欠仙子的钱?仙子是不是弄错了?”
“错?呵呵,”那女子在雪地里随意走动,只留下淡淡的脚印,“世间千般错,唯有钱的事不会犯错,你借了六十一缗大钱给了老侯头,三分的利钱,你今天是去找他吧?不用找了,他死了!”
朱训如遭雷劈,胸口一甜,口鼻中就有鲜血溢出,他身子打着摆子,“这这这。。。怎么可能,老侯头,他。。。哇!”
朱训一口鲜血就喷在雪地上,腿脚一软就瘫软在雪地里,他的小女儿吓得惊声尖叫,“爹,爹,你怎么了。。。呜呜,别吓我啊。。。你怎么了?”
朱训的家人哭成一团,哀嚎不已,凄惨之状无以言表,对面那白衣女子无声的叹息一声,“老侯头死了,他欠的债还在,同样,你即便是死了,你欠的债也不会消失,只会有你的家人来承担,朱训,你为了三分利钱,筹钱借给了老侯头六十一缗大钱,东拆西借到处筹钱,还从青原货栈借了三十缗大钱,你的那三十缗大钱的借据现在在我这里,所以,我也是你的债主,你明白了吗?”
朱训瘫倒在雪地里,浑身僵硬,说不出一个字来,朱训的家人哭成一团,哀伤如残雪般凄凉,让人不忍目睹,对面女子却不为所动,“朱训,你身上到底背了几笔债务,几百大钱就让人打上门来?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老侯头已经死了,你手里的那六十一缗债务已经进了死胡同,成了不良债券,不如你把这笔债务转给我如何?你讨不来的债,我或许可以想想办法?”
朱训眼中闪过一丝神采,他挣扎着爬起来,气喘吁吁道,“不知道女侠要朱某如何转让这债务?”
“六十一缗大钱的债务,我出价三缗购买你手里的债券,如何?”白衣女子在雪夜里看不清模样,但她的话却比北风还冷,比寒冰还冰,朱训几乎嚎叫起来,“六十一缗啊,六十一贯啊,六万一千大钱啊,你就给我三缗?三千钱?天哪,天理何在啊!”
白衣女子站在雪地里,雪花飞舞飘落在她衣衫上,朦胧如画,在朱训眼里却如同恶鬼,他浑身哆嗦干嚎了几声,脑子却灵光一闪,连忙道,“老侯头欠我六万一千大钱,我又欠仙子三万大钱,仙子如果愿意,是不是可以以债抵债?我把老侯头的借据给仙子,六万一千的大钱的债只当六万,抵了仙子手里我的三万大钱的债务,仙子再给我三万大钱就行了,好不好?啊?”
朱训眼睛瞪的溜圆血红一片,死死盯着雪夜里的白衣女子,却怎么都看不清楚,那救命的稻草就在眼前晃,却怎么都抓不住!对面的白衣女子轻笑一声,“你想的真多,朱训,太幼稚了,老侯头已经死了,他的债务可以是死的也可以是活的,那张六万一千大钱的借据现在也可以说是废纸一张,我出三缗三千大钱已经是良心价格了,至于你欠我的三万大钱,一文不少,你都要连本带息还给我!”
朱训哇的一声,又喷出一口老血,别人欠他的钱,六万只能当三千,自己欠别人的钱,三万就是三万?这世界怎么了?他瘫软在雪地里,“凭什么?为什么?老侯头死了,他是被逼死的吗?我也要被逼死吗?”
白衣女子摇摇头,“没有人逼你,我只是告诉你这个事情罢了,你在漳王府的差事还在,你还有还钱的能力,他们不会舍得逼死你的!我也不会逼你,我只是来看看我的三万大钱是不是安全,还不错,不怕你赖账,只是要利息的。。。”
白衣女子说话微微顿了顿,似乎扭头往远处看了一眼,随即道,“我走了,你也要保重身体,你得明白,你即便是死了,债务也不会消失,打好精神,别耽误了明天去漳王府当差,你要挣钱还债知道吗?”
朱训有气无力的悲鸣,“仙子,六万大钱的债,你能不能多兑付一些,我连债都还不起啊!”
白衣女子又往远处看了一眼,摇摇头道,“一张废纸,我出三千大钱已经很多了,老侯头死了,他的财产已经被瓜分干净,就是报官也得不到什么油水,所以说是废纸一张,我要那张纸不过为了别的事情,可有可无,你不要想多了!”
白衣女子说话间走了过来,朱训的女儿惊恐的依偎在朱训旁边,眼睛瞪的大大的,哭都不敢哭出来,白衣女子摸摸她的头,叹息一声,“小姑娘,如果走投无路了,可以来银桂坊找九娘,我可以给你一口饭吃!”
银桂坊???那不是花楼酒肆吗?朱训似乎猜到了白衣女子的身份,惊恐的抱住自己的女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看着雪越下越大,白衣女子的身影在雪花漫天中消失不见,天地彻寒!
暗夜雪花飘飘,白衣女子安静的走在雪地里,她的脚步声似乎比雪花飘落的声音还要轻,她走了不短的一段距离,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白衣女子有些诧异,便站住脚步轻声呼唤道,“秀,是你吗?”
她等了一会,身后不远处闪出一个淡淡的人影,身姿优美,也是个女子,身穿黑衣举止优雅从容,白衣女子转身微微皱眉,“秀,发生了什么事吗?短短这段时间,你似乎精进了很多?”
黑衣女子取下脸上的面纱,赫然是在丹同渡为李在暖床的白秀,她安静的站在那,白衣女子走过来,很仔细的打量她,“秀,你怎么了?不是去河中打探消息吗?有什么情况?你怎么了?”
白秀摇摇头,轻声道,“我还好,六姐!”
白衣女子拉着白秀的手,“不对,你有心事!走吧,我们回去,路上边走边聊!九妹派给和你联络的人你没见到吧?我都有些担心你,玉泉山丹同渡事情闹的太大了,那里面的是非,已经不是我们能招惹的了,你有没有见过玉泉山的人?”
“见过了,”白秀语气有些波动,“师姐让我打探的归心道人,我已经见过了!”
白衣女子站住脚步,拉着白秀的手,雪夜里眼睛闪亮幽深,“白秀?你心动了?那个归心有什么特别之处?”
白秀摇摇头,“玉泉山丹同渡情况很复杂,河中府乔远已经被抛弃了,李愿李顺兄弟对河中府势在必得,我们要回去从长计议。”
白衣女子看着白秀的脸庞,“不对,白秀,你精进很多,有什么奇遇吗?那些琐事我们可以放一放,上都暗流涌动,我们需要看清楚方向,不要被人吃掉了,缓一缓也好,却是你,白秀,你去打探七星聚首的事情,有什么眉目?”
李在酣睡安卧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白秀摇摇头,“一言难尽,我们回去说,师姐为什么对那朱训逼迫不已?”
“好吧,回去说!走吧!”白衣女子淡雅的一笑,“我没有逼迫他,我反而是在保护他,朱训是漳王府采买,他似乎已经被什么人盯上了,他欠的那些钱似乎有人给他设下的圈套,故意拖他下水的!还有长安城这场越闹越大的债帅风波,我也隐约觉得,这一切似乎是一个局,就是不知道谁这么大本事,把整个长安富贵豪门甚至皇家内苑全部算计进去,更是让王守澄与仇士元神策右军两大巨头翻脸相互攻讦,厉害!”
“哦,是很厉害!”
“白秀,你真的有情况,怎么漫不经心的样子,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哦?”
“我没有,师姐想多了!”
“呵呵,是吗?那你为什么一副相思的模样,好生诱人哦?情劫如火,你莫要引火烧身才好,回去和师姐们好好说一说!”
“师姐,我真的没有,师姐有听说过空明拳吗?”
“什么空明拳?佛门的功法吗?你遇见和尚了?假和尚还好,真和尚最是绝情,你小心了!”
“应该是道门的吧?”
“应该?你都不自信,你从哪里听来的?”
“李在说的,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在调戏人?”
“李在,他是谁?你等会,归心真人李在?你遇见他了?”
“嗯,呵呵!”
“你很开心?”
“嗯!”
“似乎有麻烦了!”白衣女子悲鸣道,风雪呼啸,雪越下越大,白秀和白衣女子的身影在雪地里飘摇隐现,最终白茫茫一片。
雪落无声,雪夜夜行人的脚印片刻之后就会被雪花掩盖,再有后来人印下脚印,雪花越下越大,守夜的金吾卫们也都回去了,一辆暖车,一行数人,打着灯笼,从皇宫那边过来,往十六王宅那边过去,暖车前面打着的灯笼上,写着一个光字。
暖车里光王太妃郑嫔闭目养神,手上拿着一串念珠,手指拨弄不休。
这些日子一直在看晚唐元和年之后的资料,天裂九世纪很精彩,晚唐真风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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