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黑色云海
第七章（黑色云海）
黑云避日，紫黑的煞气如湍流的洪涛翻腾奔涌，嘶吼声、哀鸣声，响彻云霄。
两根盘龙石柱耸天入云。石柱之间以金丝法阵相连，细观之，那蛛网样的法阵正在以缓慢的速度从中间向四周消散。
无数的仙门弟子前赴后继地冲向那法阵之中，与阵中怪物奋勇厮杀，声势之大，足以使江河分裂，山川震眩。
瑶境十洲的尊主此刻正站在崖壁边，被煞气裹实的悬崖上，不断有碎石滚滚而下。
那面如死灰的脸上嵌着一双木然的眼睛，紫色的雷光，金色的火光在他的瞳孔里交替闪过。他……正默默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看着那些从法阵中飘散而出的仙灵，看着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一个个地在他的眼前殒身。
灰色的外袍已被鲜血染红，手提的七星龙渊剑垂在石板上，鲜血如细流般顺着剑槽淌了下来，在地上汇聚成了血潭。
与瑶境神尊一样狼狈的还有他身后一众十名仙长，他们的衣襟上也都沾满了血迹，看上去，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还是我一人去吧。”瑶境神尊用决绝的语气说着。
离他最近的一名仙长忙上前一步，用急切的语气道：“尊上，若是这办法能封住天枢，我们甘愿赴死！”
“尊上，我们不能让两界毁于我们之手啊！”
“是啊，尊上！”
“尊上，我们愿意一试！”
不断有人大声附和着。
瑶境神尊回身，看着这些与他并肩作战了千年的老友们，方才的战斗让他们身衰力竭，可他们的眼神却依旧坚毅。瑶境神尊的眼里有些酸涩，泪和血混在一起晕湿了眼眶。
“好。我们一起。”
瑶境神尊话没说完，便被远处传来的年少稚气的声音打断了。
“爹！”寄凌寒边喊，边从人群里冲了出来。
“你来干什么！快给我回去！”瑶境神尊声色俱厉地斥责道。
“我也要去！我也可以帮忙！”
少年不谙世事的样子，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役。
看着自己儿子跑来添乱的样子，瑶境神尊有些急了，他怒斥道：“滚回去！”
寄凌寒吓得后退了半步，他把头转向一边，无声地向他这个万人敬仰的爹置着气。
瑶境神尊终是心头不忍，他用不舍的眼神看着寄凌寒，语重心长地说道：“要听你师父的话，好好修炼。爹不求你道法大成，飞升上神……只愿你一生，平安顺遂。”
寄凌寒根本没有认真在听，依旧歪着头，与他爹闹着脾气。
瑶境神尊长出一口气，不忍地看了寄凌寒最后一眼。
他缓缓转身，看向天枢上正在消散的结界，轻声道：“虽死犹生，足矣……”
还没等寄凌寒反应过来，他的父亲便消失在了煞气里，随之，他身后的一众仙人也飞身而起。寄凌寒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他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慌乱之感。他飞一般地跑向崖边，可父亲已不见踪影。
不一会儿，天边传来一声闷雷，寄凌寒看见天枢之上闪过一道电光，一张金色法阵重新生长在两根石柱之间，如金色的花朵正在盛开。即使离得老远，寄凌寒都能感受到那刺眼的光亮，他用胳膊挡在额前，眯缝着眼睛，想要看清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卷着黑色浓烟的紫色煞气逐渐褪去，周遭激烈的打斗声渐渐归于平静。极目望去，血染天河，红色大雾冲开了天边的乌云，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悬崖上涌来。
阴冷凛冽的寒风吹在寄凌寒的身上，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灌进了寄凌寒的口鼻。
寄凌寒猛然惊醒，豆大的汗珠从鬓边滚落，那股血腥之气在他的鼻腔里久久不能散去。
寄凌寒突然看到了一人。
“师父！”他惊讶道。
此刻，寄凌寒的师父正坐在他的床前。除了是寄凌寒的师父，他还是白芷的父亲，更是曾经将会成为寄凌寒老丈人的人。
他本名过云，是青冥派的三大仙长之一。因名中有一“云”字，又因身处于青冥山，徒弟们都习惯称呼他一声青云仙长，不过，那已是五百多年前的事了。
如今，寄凌寒已是青冥派的尊主，他自然也升了辈分，跳过了师尊，直接变成了师祖。
看到师父前来，寄凌寒怕失了礼数，他撑着身子吃力地坐起，额头上放着的沾了水的素帕也掉到了床边。
他掀起被子，想要下床给师父行礼，却被师父一掌按住。
“我听苏穆说，今早一回来你便昏睡不醒，我探你仙根有损，是不是白芷那孩子……”
寄凌寒慌忙解释道：“是我修炼时急功近利，不小心伤到的，与师妹无关。”
青云拾起帕子，把它放到床边的檀木凳上。
“芷儿……没随你一道回来？”
寄凌寒马上回道：“师父放心，我已让陌重远去接师妹了。若我亲自带她上山，恐有流言蜚语传出，既然要隐藏她的身份，我想，还是这样比较妥当。”
青云舒了口气，用沉闷的嗓音说道：“也好。”
他端起凳子上的药碗，递给寄凌寒，寄凌寒赶忙接过。
“这是苏穆拿来的地丁三味汤，有活血、通筋之效，你喝了它，受损的仙根也能快些长好。”
寄凌寒拿起碗中的勺子，忽而又放下。他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告诉师父，关于白芷失忆的事。
“师父，师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听到这些，青云的神色并无异常，他盯着寄凌寒手里的那碗汤药。褐色的药汤如沼泽里的污泥，让他的心陷了进去。
“若芷儿还……她断不会……”青云断断续续地吐着字，神色开始凝重起来。
知自己触到了师父的伤心事，寄凌寒很是自责，可他还是有必须要向师父请求的事。
“师父，我……”
“喝完药把它吃了，”青云似是知道寄凌寒想说什么，于是他先开了口，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淡绿色瓷瓶放在了凳子上，“这丹药，还是你师娘在世时亲手炼制的。”
寄凌寒看着那药瓶，他想起了师娘对自己的好，他又怎忍心再开口伤了师父呢。
青云看着寄凌寒内疚的样子，稍稍安心一些，他对寄凌寒嘱咐道：“你现在是青冥的尊主，守护的是仙凡两界的苍生。你受过重伤，本就体虚，以后，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这种损耗本源的事不能再做了。”
寄凌寒端起药碗喝了一口，又用手指搓了搓碗边，沉默半晌才低头说道：“是徒儿不知轻重，不会再有下次了。”
“你心里明白就好。”青云话音刚落，便止不住咳嗽起来。他面色凝重地用手抚着胸口，看上去十分难受。
“师父！”寄凌寒赶忙放下药碗，想要起身去扶。
青云却摆摆手：“无妨，本就是油尽灯枯……我撑着这身子等到现在，知足了……”
又是几声重咳，浑浊的蜂鸣声从喉咙里传来，青云用沙哑的嗓音对寄凌寒说道：“为师要闭关修养。这段时日，白芷就交给你了。让她做个普通的仙门弟子便好。”
“好……”寄凌寒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这个字。
青云整了整衣摆，起身对寄凌寒叮嘱道：“吃了药，就早些休息吧。”
寄凌寒把头低下，用虚弱的声音回道：“是。”
诺大的寝殿里又剩下了寄凌寒一人，这般的清冷孤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寄凌寒早就不在乎了。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射出了十字梨花纹样的窗影。
寄凌寒看着梨花，心头又念起了白芷。让白芷入自己门下，他是断然不愿的；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却与师父的想法一样。
有青冥尊主的护佑，做个普通的仙人，自然是能逍遥一世的。
或者，如果他们之间能重新开始，哪怕不能相爱，至少，她是平安的。
于白芷来说，这才是最好的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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