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除夕
第四十七章(除夕)
“都看见了吧?”无脸的黑袍人问。
陌重远猛地从脑海中的幻象中抽离,高塔之上,他站在魔主身后;极远处,烟花不断绽放,光亮熹微。
“我虽答应过会为你做事,但他是我的师尊。”
黑袍人怒道:“莫不是忘了,当初跪在本座脚下苦苦哀求的样子。你可是承诺过会为本座所用,如今入了仙门,倒是把血仇都弃了。”
“我从未放弃过报仇。”陌重远神色凝重,“可师尊已经知道我与魔界……”
“知道又何妨。明知是个圈套,他也一样会往里跳。”黑袍人嗔笑,随后恢复了阴冷,“你就不好奇,寄凌寒让你带回去的那个人是谁么?”
“与我无关。”陌重远冷淡回答。
“若是与你无关,本座又何必带你来看这场热闹?”
陌重远突然转头,凛冽的眼神盯在了挡着黑袍人侧面的黑布上,黑色的藤蔓缠绕在侧,冒着幽幽黑烟。
黑袍人缓缓转身,扬起一阵阴风,将空洞面向了陌重远。
“寄凌寒曾和一个叫白芷的人订过亲。”
陌重远低眸:“白芷……白梨?”
黑袍人随即沉声,缓缓道出了两个名字。
“白过云。芷岚。”
陌重远一惊,立刻意识到了白梨是谁。他刚攥紧拳头,黑袍人的话就再一次刺激了他。
“白梨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青云’的女儿。也是你的师娘。”
陌重远的胳膊在打颤,除了因白梨的身份,还因,他竟一直被自己所敬仰的师尊耍得团团转。
“所以师尊他……”他不禁出声。
“你也没想到吧。”黑袍人顺势说,黑洞中虽无眼,却好似能看穿一切,“寄凌寒早就知道你上青冥的目的。青冥的璇玑阁共有四个,偏偏只在云岚宫的璇玑阁上设下结界,你就没怀疑过么?却还以为他是真心收你为徒感恩戴德;殊不知,他早就开始防着你了。他煞费苦心地用白芷做诱饵,连自己的亲人都可以利用,这般阴险狠辣你可比不过。想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可不易啊。”
听着直白的讥讽,陌重远心中的信念逐渐被撕碎、摧毁。原来,他的师尊早就知道了他的过往,而白梨不过是一颗用作试探的弃子。
寄凌寒是想看他,是否会不动声色,用白梨的仙身做承载,将魔气带上仙界;而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他的师尊是认定了白梨是他与魔界勾结所设下的陷阱,更是为了警告,满不在乎地将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亲手送到了仇人的手上。
师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陌重远想到了紫辉宫里,寄凌寒那一笑,他立刻犯起恶心来。
白梨身上的魔气深重,终归一死,寄凌寒非但不给白梨一个痛快,反而要榨干白梨身上最后的一丝价值。
陌重远自知,为了报仇,自己已变得麻木不仁;竟没想到师尊更甚,表面仁德,实则是个连至亲都可抛弃的狠毒之人,与满手鲜血的青云如出一辙。
几百年的师徒之情,在一刻变得极其可笑。
陌重远本以为自己是隐藏在暗处的猎手,没想到竟是早被盯上的猎物。他的师尊一直在骗他,明明知道青云做下的恶,却与恶为伍;又或者,他的师尊……本就是帮凶之一。
陌重远的眼神突发狠戾:“你想让我做什么,直说吧。”
“我就喜欢跟痛快的人打交道。”黑袍人满意地说,“你可千万别一时冲动把白芷给杀了,我要你保护好她。一把浸毒的剑,既可以引出青云,又可以除掉你的师尊,一石二鸟,岂不妙哉。”
“未免想得太简单了。仅用一个女人,根本给不了任何威胁。”陌重远冷漠道。
“你可没资格评断,毕竟本座是你报仇的唯一指望。你只需听令于本座,本座自有法子让你见到青云。”黑袍人说罢转身,面向远处正在消散的烟花,“这一次,你将魔气掺入食物中,做得很好。现在,本座还需些人类的骨血来重塑真身,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陌重远心里一沉,虽事与愿违,但方才亲自对同门挥出的一剑,已注定是死局了。
“——好。明日我带东西来这里见你。”陌重远面无表情地说,随即转身离去。
烟花给除夕夜的天铺上了晚霞,夜空盈盈灿灿。
黑袍人面上的魔气丝缕向前飘远,许久,他才心情舒爽道:“落雪,我们很快便会相见了。”
*
落雪的日子,有寒冷、是洁白。
可惜今年的除夕夜没有雪,却意外留下了一场清梦,让原本活着煎熬的人,得了永世难忘的幸福记忆。
因那烛阴,街上的人都跑光了,白梨看着沿途的冷清,心想着被自己丢掉的包袱,步子越来越重。
突然,一阵香气飘来,白梨驻足闻了几下,立刻跑向了街边的小摊。手中的大氅忽被抻开,寄凌寒一怔,迅速跟上。
*
此刻,白梨已愣在了一辆支了灰布棚子的木推车前。寄凌寒瞥眼一扫,眼中含笑,原来白梨是看上了一锅已经凉掉的馄饨。
“街边的东西不干净。我们这就回去,我给你做梨花酿圆子吃。”
寄凌寒的声音与口中呼出的白气点染在了白梨发红的耳畔,白梨闻声未动,兀自目不斜视,只有脸前成团的白气不断消散在冷空中。
等了一会儿……
“好吧。”
寄凌寒妥协了。
想来,这馄饨可比生蛇肉下得了口。
他把手掌隔空放在锅上,用真气热了水;后撩起袖子从旁拿了碗,盛了两碗馄饨;又将木车上放着的几个小罐里的调料都撒了些,最后加上小把香菜,放上勺子,白玉嵌翠,汤白肥浓。
寄凌寒一手一个,端着两碗馄饨。
“去那边坐吧~”他俏皮地歪头瞅了眼,眼里落下了钩子,引着白梨去旁边的方桌前等他。
白梨转身迈出一步,厚重的大氅坠在地上,擦起一寸尘灰。脚下的顿感让白梨恍然,原来这一路上,都是寄凌寒在身后帮忙托着衣服的。
心里一阵难受,像喝下生醋的烧心,白梨低头抓起大氅,不敢去看寄凌寒的眼睛,自顾自地埋头向前。
寄凌寒眼带笑意地看着,随后快步赶上了白梨;又先一步到了桌前放下馄饨,再回头来接身后慢吞吞的人。
他走到白梨面前,逼停了白梨的步子。
“看来这大氅要裁短一些了~”他逗趣道。
白梨于人世的尊卑礼法不通,却知道寄凌寒对自己说话的语气与对月晴的不同。
她疑惑问:“师尊……”
“你叫我什么!”寄凌寒皱眉高声道,堵住了白梨要问的话。
白梨一顿,她本想问寄凌寒为什么会对自己特别,是不是因为那个他口中的“白芷。”可面对寄凌寒一脸的震惊,也再问不出口了。
又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是微微蹙眉,小声呼吸着。
“你不能这么叫我!”寄凌寒用双手抓住了白梨的胳膊,语气沉重。
白梨感受着寄凌寒突然转变的情绪,更加不解了。
“可我听月晴和谭玉就是这么叫你的。他们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她直率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表情还带着不服输的不满。
“因为——”寄凌寒一顿,抓着白梨胳膊的手与语气一起松了,近乎于恳求,“以后……都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可是月晴说,不能叫你的名字。谭玉也说过……”
“月晴说的话在我这儿不作数!”寄凌寒霸道接过了话,“你只许叫我名字不许叫我师尊!”
白梨看到了寄凌寒眼中的“杀气”,不由地向后退了小半步。
寄凌寒一怔,彻底松开了手,懊恼着自己失了控,心中吃痛,内疚地不敢去看白梨的眼睛。他把视线移向了白梨的领口,不利索地解起了披在白梨身上的大氅绳结。
手下打着绊子,眸光闪着慌张,折腾了几下,也没把绳结解开。
白梨无措站着,眼前是越来越浓的白雾,耳边是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她感觉到了寄凌寒的手在颤抖,不禁问:“你,冷么?”
寄凌寒一滞,随后,绳结被顺利解开了。
“我不冷。”他边说,边把白梨身上的大氅脱下,挂到了自己的手臂上,转换了柔和的语气说,“不是想吃馄饨吗,过去吃吧。”
说罢,他牵住了白梨的手。
“馄饨是什么?”
白梨被寄凌寒牵着走着,嘴里还不忘问,方才的害怕也全然忘记了。
寄凌寒一言不发地带白梨走到桌边,拉开长凳,一手压上了白梨的肩膀。白梨顺着坐下,抬头用好奇的眼神等着寄凌寒的回复。
一汪如春水的眼中,寄凌寒沉重的面容比夜色还浓。
寄凌寒挥袖点亮了桌上的残烛,白梨天真的面容映在暖黄中,让他的心也回暖了。
他缓缓俯身,把大氅盖在了白梨的腿上;又扶着凳子蹲在白梨身边,以极卑微的姿态说:“我刚才……是不是很凶。吓到了吧。”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白梨却反问道,顿了顿后,脸上浮出一丝愁绪,“月晴说我总说错话,早晚是要闯祸的。”
寄凌寒内疚地不知从何说起,无意识地躲开了白梨的目光,连开口道歉的勇气都没有了。突然,余光扫到了桌上冒着的白气,他立刻转头,脸上带上了一丝幸喜的笑:“你刚才不是问我馄饨是什么吗。”他瞅一眼桌上的碗,继续说,“这就是馄饨,快吃吧~”
白梨去看桌上的食物,这才感到肚子空虚,她又馋又急地握住勺把,手却突然缩了回来。因为她看到,自己的面前放着两碗馄饨。
她转身问:“你不是很饿么,快起来吃啊!”
寄凌寒舒心一笑:“我不饿,都是给你的。”
白梨直接转头把碗推了出去,移到了桌子的斜侧,再回身对寄凌寒说:“谭玉说,这叫做客气,说不饿的时候就是饿了。月晴也总说不饿,但每次谭玉拿来的东西她都吃得很香。”
寄凌寒心上的愁云渐渐散去,白梨不止变开朗了,也更像“白芷”了,早已没有了雪地里那个惊恐的小女孩儿的影子,也忘了方才烛阴的可怕。
他想,此刻白梨的心上,一定像雪一样洁白,什么阴影也没有,没有忧愁,没有记忆,也没有那个——被叫做“小寄子”的人。
眼泪泛滥在心上,却不能在眼睛里。
“你在月晴和谭玉那儿就学了这些啊~”寄凌寒咽下了苦涩,调侃着。他笑着起身,拉开了白梨侧前方的凳子坐下,双手抱上了白梨亲自推来的这只碗。
手掌被碗壁捂热,他痴痴看着浮在汤上的油花,心想:若是自己和白芷只是对普通的凡人夫妇,经营着一个小摊,日月经年,该有多好。
“不止是这些,月晴还给我讲了很多书里的故事。”白梨天真地说,语气像个孩子。
与年龄不符的语气、神情,若在旁人看来,白梨就是个痴钝的傻子;寄凌寒却陪白梨一起幼稚着,说话的语气也掺进了青涩。
“书里都有些什么故事啊,能不能也给我讲讲?”他问着,多希望白梨能多说几句话,逐渐恢复成一个正常的人。
白梨犹豫片刻,为难地说:“可我饿了,我想先吃……”
寄凌寒一怔,神情严肃:“都怪我!忘了你还饿着!”说着,他拿起白梨碗中的勺子,递到白梨面前,“吃吧~还是……我来喂你?”
白梨听后,喜不自胜地伸手准备接过勺子。
“等等!”
突兀的高声吓得白梨一哆嗦,立刻,白梨就看到寄凌寒连勺带碗拿走了。她惊讶地瞪着眼,看着寄凌寒把碗拿到自己面前,鼓颊吹了几下,又舀起一勺汤喝了下去。
白梨怕馄饨会不翼而飞,本想开口阻止,心却突然酸了,只好幽幽低头。
正失落时,碗又被送了回来,白梨不明所以地抬头,怔怔看着寄凌寒。
“吃吧~不烫了~”寄凌寒温柔地看着她说。
白梨并不懂,方才寄凌寒的举动是出自关心,她呆看着,猜想:或许,寄凌寒是太饿了,才要抢自己碗里的吃食。
半晌,见白梨迟迟未动,寄凌寒急切道:“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吃啊?是不是……”
他担心白梨是吃惯了生肉,才不喜熟食。
看着寄凌寒着急的眼神,白梨别扭地低头,尽管肚子半饱,还是忍了下来,只拿勺子舀了小小的一口汤润了润嗓子。
她怕寄凌寒和以前的自己一样,因为舍不得,才没有下嘴;她也怕寄凌寒不够吃,想要吃剩一些留给他;却更怕他霸道,现在就要来抢自己的这碗饭。
“你也吃啊!”
白梨一边纠结,一边催促起了寄凌寒,在她看来,最好还是先各自吃各自的,这样,大家就都不会饿肚子了。
寄凌寒的嘴角逐渐上扬,他开心着,白梨是在关心他,白梨的心里是有他的!
他立刻拿上勺子,舀了一勺汤,又将勺子沉底,反复几次,勺子也没从碗里出来,还有情深的眼神未从白梨身上移开过。
寄凌寒不加掩饰的直白眼神,让白梨的心七上八下的。白梨迅速把头埋下,舀起一个馄饨放到嘴边;就在馄饨刚碰到嘴唇时,她愣住了。
湿滑热乎的触感,像极了……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天晚上,寄凌寒就是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温度,让她几夜不能安眠,每每想到,还会心口酸痛。
她怯怯抬眼,炙热的目光未曾离开,更让她没了胃口。
寄凌寒终于意识到了白梨的不安,意识到了自己眼神的轻薄,他慌张低头,舀起一个馄饨放入嘴里。
一个从没吃过肉的人,一天两次,接连吃了两口。吞下蛇肉时是木僵的,可现在这馄饨的腥味却实在地刺激着味蕾。
满嘴的肉腥让寄凌寒无法下口,他皱着眉,强压着恶心把这股“油腻”嚼碎。
白梨却无法共情寄凌寒的痛苦,而是沉浸在自己的苦恼里。她思索着,到底怎样问,才能将困扰着自己许多天的事说清楚。
她拿勺子戳着碗中的馄饨,馄饨的薄皮被戳得散碎,透着光的碎面在汤上飘开。
一字一字斟酌后,白梨盯着汤上的油花小心翼翼地说:“我想……我想问你……”
白梨的轻言细语,寄凌寒只听了个响。
现在,寄凌寒嘴中满是嚼碎了,却又咽不下的馄饨。他无法张嘴,只能挑眉,囫囵发出一声:“嗯?”
白梨抬头直视着寄凌寒,铿锵有力地问:“那天,你为什么要把嘴放在我的嘴上?”
“噗”的一声,被嚼碎的馄饨连带着汤一起飞了出来,在白梨面前划出了一道混合着香菜味和肉味的银色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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