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踏莎行(一)
太后说“大家都回去吧”的时候,我心里一激动,差点第一个告退,然而想了想,还是等旁边娆御女她们先告退了,免得有的人又要说我来最早走得最快。
更何况,急着出门,高位娘娘忙于起驾,还得一一跪安,我才不傻。
我于是磨磨唧唧到没几个人了才走。
建章宫门口已经没有几个人了,我心里畅快了些,终于不必太紧张,深呼吸了一口。
“主子,去掖庭么?”
“走吧——”
“等等,主子,雪有点大了,奴婢给您围上披肩。”
我点了点头,立在墙边,倾归笑着给我披肩的扣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说:“主子真是好看,这月赏下来的布料做的这银狐披肩,最衬主子颜色了。”
我抿了抿唇笑着点她额头,“就数你油嘴滑舌,也不知你是夸我还是夸这布料。——料子可还有多的?”
“还有些在库房呢。主子是要做刺绣么?”
“嗯……,做了送人。”
倾归眼眸一亮:“主子送谁?是,……”她压低了声音,“是陛下么?”
我讪讪一笑:“宫中绣娘那么多,陛下倒也不缺我这手残的一份。”我拍了拍她的肩,“当然是给你跟聆霜都做件披风。”
倾归激动道:“谢谢主子!”
话音刚落,我就仿佛听见了若有若无的一声,“哼”。我疑心是我幻听,觉得去请平安脉也的确是必不可少的日程了。
掖庭。
这次我学聪明了,直接去找掖庭管事的李公公。
李公公瞧见我,连忙赶着过来,笑得眼尾褶子都堆起来了,说:“哎哟就说今儿喜鹊怎么在枝头叫呢,原是应主子大驾光临!”
我笑道:“李公公倒会哄人开心,这样冷的天里哪来的喜鹊?”
“哈哈哈主子说的是。”李公公袖手拂尘,陪我走上长廊,“应主子来掖庭是?”
“冬日天寒,宫里没几个说话的,便想来掖庭瞧瞧可有好的。”
“那您可来对了,掖庭啊别的不多,各色各样的奴婢却是多的,机灵点的标致点的都有,保准一个个都忠心耿耿——”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后院,我一眼望去,就瞧见了几个宫女正在闲聊。
李公公刚要呵斥,我拦下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了然点头,随我一起隐在红柱后头。
“你们可不知道,从前,我是说从前!”那宫女说得唾沫横飞,眉飞色舞,一双柳叶眉几乎要竖起来。
我袖着手,想看看她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从前哪,皇后娘娘爹爹还是个五品官,皇后娘娘是庶出女儿,蔺大人是最最、最不喜欢娘娘的!”她声音敦厚亲和,长相也颇似无害,因此说出这些闲话时,其他宫女似乎全当了真,纷纷似我一样袖手在边上津津有味地听着。
“哪知道娘娘因为刺绣手艺绝佳,机缘巧合之下,给太子殿下——便是当今圣上——补了蟒袍,太子殿下看中了蔺小姐手艺,便召她入东宫做个女官,绣些玩意儿讨侧妃的欢心!”
真是好笑,我嘴角也不自觉勾起笑来。
剩下的事情我全都知道,蔺小姐在一次入夜时分借着送衣衫的名义“误闯”了太子寝殿,那晚太子因侧妃闹脾气喝醉了酒,于是一晌贪欢。
醒时太子说纳作个妾侍,蔺小姐故作贞洁烈女般不肯轻易相与。
彼时正值先皇垂危、皇位易变的关键之际。那蔺大人扬言要在朝堂参奏太子品行不正,要知道丞相一党素支持七王沈重吾,若此事让他们得知,必然借题发挥,捏造诸多不实,褫夺储君嫡位。
如此僵持着过了一月,竟然诊出蔺小姐喜脉。
毕竟那骄横跋扈的侧妃可无所出,这点喜脉竟成了天家头孙——自然惊动了先皇。
于是先皇施压,叫太子迎娶了蔺小姐。
不单如此,那蔺小姐咸鱼翻身福荫家门,爹爹不但没有因威胁太子而降职,反而青云直上封了个三品光禄寺卿,执掌祭祀大事。
爹爹升官,女儿的门楣便也抬高了。不日太子便三书六聘迎娶太子妃。
哪知先皇千盼万盼的长孙没落地,便山陵崩去,驾鹤西归。
太子即位,改元建昭。我还记得那也是朔雪纷飞的日子,蔺尔玉怀胎七月的孩子没了。
那宫女说得正在兴头上,手舞足蹈,“你们是不知道,先皇赐婚以后,那蔺小姐在蔺家的地位可是天翻地覆!单是她的娘,诶~”她五指摇摇,“都不叫姨娘了,叫平妻!后来啊蔺大人干脆休了原配,把皇后娘娘的生身母亲扶正了!敕封可是诰命夫人呢!”
我吸了口气。我没有娘,我娘生我的时候便去世了。我爹爹一生只娶了两位夫人,可惜都早去了。真好,她还有母亲,还能享受她带去的荣光。
这也好,我的娘亲非但享不到半点尊荣,说不准还要斥骂我是个不孝女儿,作了全长安贵女圈子的笑话。
指甲抚上柱子,红漆剥落簌簌地染上手指,我指着那个小宫女跟李公公说:“这姑娘怪有意思的,就她了。”
李公公一直在旁边听故事听得神色张皇,听到这话,连道:“那可真是她的福气喽,您没怪她胡说八道,还收了她。”
“胡说八道?”我轻笑,“这怎么能叫胡说八道呢,这一桩桩一件件,不都是真的么?”
真得不能再真了。
这姑娘叫捧月。
我立在廊下,李公公过去喊了她来,那张圆圆的小脸惊喜满满,还忙不迭问:“公公,是哪位主子慧眼识珠看上了奴婢啊!是不是淑妃娘娘?”
“小蹄子可少说些话,是应主子慧眼识珠,点你服侍——”
“应,应——”她一下顿住,话也结巴起来,我仍袖着手那般望着他们,她抬起头朝我看了一眼,我也朝她微微一笑。
她倒面不红心不跳,仿佛刚刚在那儿编排人的不是她似的。很好,心理素质一流。
她规矩得体地行了个大礼,却说:“应主子,谢应主子赏识,可这伺候您的活计,奴婢可做不来啊——”
我缓缓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说:“你说说,淑妃娘娘能给你什么?”
“淑妃娘娘偏安一隅,不争不抢……”
“我也不曾搅动风云,掀起血雨腥风啊——”
“淑妃娘娘位高势重,油水多多……”
我想了想,说:“这点倒是比不上她。还有吗?”
“淑妃娘娘与人无怨,不致招仇……”
我声音低了低:“宫中有几个干净的人?宫中干净的人都活不久,知道吗?”
“可是,可是……”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我凝住她的眼睛,低声说,“昔日我能独得太子,他日我便能宠冠六宫,你信不信?我的眼里只有两种人,非友即敌。”
她静默了半晌,忽然郑重朝我再行了一个大礼,“捧月愿为主子所用,但凭主子吩咐。”
看来吓唬人的本事我还没忘掉。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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