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渡海3

一整个早上，被水手当奴才使唤工作，阿禄没有怨言。能在空气流通的甲板上自由伸展手脚，学习关于船务的新知识，总比闷坐在下船舱里，鼻孔里闻着各种臭味，耳朵塞满旁人的废话好。

        他不单学会航程如何计算、要怎么观测风向和云脚、三张大小不同船帆的差别和作用、什么时候该放帆收帆，还殷勤的帮忙总铺生火杀鱼，利落的刀法引来侧目。他嘴甜，招呼周到，又肯虚心讨教，原本臭脸难缠的水手们都被他哄得眉开眼笑，放饭时也少不了他一份。

        阿禄把残菜剩饭分装在两只缺角陶碗，藏在衣服底下，走进气味浓烈难闻、满是烟雾的船舱。先找到吴帆父子，把一碗饭菜交给他们之后，再去找父亲。

        黄姜生正和几个同乡围着炉火煮粥，一见到儿子就板起脸孔：

        “整个早上不见人影，又跑去哪里胡闹了？”

        阿禄也不分辩，笑嘻嘻做个手势要父亲过来。等黄姜生纳闷的跟他走到没人的货物堆后头，他才端出饭碗来。

        “这是我在上面做工赚来的，接下来几天不用烦恼没饭吃了。”

        黄姜生瞪大眼：”做什么工？顶头那些只顾收钱的凶神恶煞，怎么可能这么好心？他们没逼你做什么坏事吧？”

        “我又不傻。好啦，你慢慢吃，我得赶紧回去做事了！”

        船身巅得厉害，强劲的风势压着舱门，阿禄好容易用肩膀顶开它，爬上湿滑的甲板。天色漆黑像半暝，强风呼呼咆哮，雨水疯狂斜飞，海浪一波波打上来，船板和桅杆吱吱轧轧的不停乱响。水手们手忙脚乱的收帆收网，弓身顶着四面八方狂啸的风。阿禄一步一滑赶到船头，险些被大浪卷下海。

        掌舵的涂老大浑身都湿透了，眼睛被雨打得几乎睁不开，朝他大吼：“抓稳！把脚下的绳子丢过来！”

        大捆粗麻绳吸满海水和雨水，几乎跟铅块一样沉重，根本丢不动。阿禄索性把绳子前端缠在自己肩上，使出全身蛮力，顶着风雨，举步艰难的朝往上斜的舵盘走去。

        “从这头绕过去，多绕几圈再绑紧！那头绑到柱子上，会打结否？看着！”

        才刚固定好舵盘，那头又有人大喊：“不好了！货舱破洞进水了！”

        涂老大不知从哪拿出装有铁锤和钉子的工具袋，往阿禄手上一塞。

        “你先下去！想办法挡住破洞，我去找些木板，随后就来。”

        “要怎么挡？”

        “不管，挡住别再进水就好，快去！”

        下了船舱，只见地板上淹水几乎及踝，左边的板壁裂开了两指宽的小洞，海水汹涌而入，船客们惊恐的全逃到右边去。船身已经略微倾斜，再这么下去，非沈船不可。

        阿禄没时间多想，涉水往裂缝的方向跑，随手抓起散落一地的杂物：草席、棋盘、斗笠、棉被…一股脑全塞进洞口，水流变小了。还有一条细缝，他索性用自己的背去顶住，奋力朝众人大喊：

        “不要全部挤在那边，会翻船！谁去多找些木板来，一起把这个洞钉死！”

        这么一吆喝，立刻有人分头找出木盆和箱板，合力压住洞口海水强劲的流势，阿禄赶快用铁槌钉上。等涂老大扛着废弃的木桨赶到时，破洞早就补上，不再进水了。

        “干！手脚这么快，害我做白工！”

        涂老大检视淹水的灾情，特别是货物的损失，最底下的几袋棉花和药材是没救了，他粗声咒骂几句，吩咐阿禄清理善后，免得水再往上浸漫，顺便把泡水的货清点一下，处理完再上来报告。涂老大一离开，阿禄就指挥大家动手收拾，舀去积水，把还没遭殃的货物搬到安全的地方。

        黄姜生把儿子和涂老大的互动看在眼里，心里大感惊奇，嘴上却不吭声，拧干衣鞋，也加入善后的行列。

        吴帆蹦蹦跳跳的跑来凑热闹，伸手就要帮忙抬麻袋。

        “闪开！囝仔人不要挡路！”

        “那我帮忙擦地板！”

        “把你的宝贝帽子脱下来接水不就好了…”

        阿禄开玩笑的想揭去他的瓜皮帽，吴帆慌张抱着头跳开了。

        “不行！不能脱！”

        阿禄哈哈一笑：”为啥？你是臭头唷？”

        “你才臭头哩！”

        说着就跺脚走开了。阿禄没闲理他。忙了半天，总算把船舱弄干，清点完泡水的货物数目，就到甲板上去找涂老大回报。船已脱离暴风范围，阳光重新露脸，海面又恢复平静，要不是四处还淌着亮晶晶的水渍，真教人怀疑刚才的风暴是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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