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清水很快变成混着泥污的血水,她唤来守在门外的任玲重新去打盆水。在等候的时刻,曲雁未看向他被自己擦干净的面容,反而盯着他胸口处的一抹红痣片刻出神。
这是男子贞/洁的象征,自出生便会点上守宫砂,在破/身后才会逐渐消退,只是研磨守宫酿朱砂之法价钱不菲,小门小户出身的男子身上并不会有这东西。
曲雁少时还曾好奇研制此法,后来还真叫她磨出小叠,只是碍于身边未有男婴,她还试图将这东西点在师妹身上过,后来被师母知晓,只将她痛骂一番,那小叠至今还放在仓库。
后来出谷游历,肯让女子医治的男子皆为人夫,这倒是她头一次亲眼见到男子身上的守宫砂。
曲雁指尖轻落在那处,神情极为认真,未有半丝轻浮之态,只全心全意研究朱砂痣是如何牢牢印在男子身上的。
几声急促的犬吠与任玲喊叫的动静混在一处,曲雁指尖一顿,起身走到门口探查这吵闹的来源。
在开门的那瞬间,一条黄色小狗飞快沿着门缝跑进来,身后的端着水的任玲急得不行,恨不得马上将它捉出来。
“大师姐,我拦不住阿黄,它非要进来!”
任玲情绪激动,手中水盆也跟着荡漾,眼见着便要洒出来,曲雁抬手接过,嘴上安慰道:“无妨,它不碍事,水给我吧。”
任玲显然不是很放心放狗进去,在她记忆中阿黄一向很凶,但师姐都这般说了,也只好点头离开。
软榻旁,阿黄前爪趴在软榻上,黑色湿润的鼻尖一个劲的在男人身侧嗅来嗅去,见主人坐在自己身旁,它摇了摇尾巴,便哼哼唧唧凑过来撒娇。
手中木盆被放下,曲雁盯着软榻上不省人事的男人,手却抚上阿黄的毛绒绒的小脑袋,嘴中呢喃轻语。
“你也闻见了,是吗。”
阿黄哼唧两声似在回答,接着转身一蹦,这回直接跳到了软榻上去嗅。
此刻若是有嗅觉敏感之人在场,便能闻见这隐藏在血腥味下一股极淡的异香。
这是十日散毒发之前的味道,随着毒发的时间越来越近,这股异香也会随之浓郁。十日为一周期,若不及时服下解药,便会发作蚀骨之痛。
阿黄能闻见,是因为犬类嗅觉敏感。
而曲雁能闻见,是因为这乃是她五年前亲手所制之毒,她比谁都更清楚这异香的来源。
“莫闻了,下去吧。”
在看见阿黄恨不得将他全身都嗅个遍时,曲雁眉头一皱,掐着阿黄的后颈将它扔下软榻,自己则习惯性屈起指尖搭在他苍白纤细的手腕上。
时间缓缓流逝,曲雁难得挑了挑眉毛,男人体内经脉具损,武功全废不说,这十日散竟还算不上他体内最烈的一味毒。
她望着身前安静的宛若一具死尸的男子,眼中浮现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而后轻声笑了一下。
还去什么奴隶市场,这不就是一现成的试药人。
“还真是有缘。”
曲雁轻声自语一句,抬手将方才扔到一旁的牌子拾起,用湿布擦干净后眯着眼端详半响。
令牌厚重,形状呈圆盘,上面所篆刻信息皆被人用剑毁去,曲雁看了半响,只隐约在上面看出来个‘齐’字,应是他的姓氏或是代号。
被毒控制之人,多半是为人卖命的。
十日散这种毒药,在江湖上不算难寻,可依照男人中毒的程度来算,他应在此药研制不久后便被喂下。
曲雁蹙眉开始回想,当年购置十日散的都有何教何派,无奈时间太过久远,贩药一事又不是她亲自操持,一时难免记不起来。
就在她欲起身离去时,床上的男人忽而轻咳一声,他双眼仍闭着,眉头不适的紧紧蹙起,唇角处溢出一丝鲜血。
曲雁将他扶靠在自己怀里,手掌轻拍向他后背,从山崖上摔下喉中积攒淤血,咳出会令他舒服许多。
男人应是有些意识,手心紧握成拳抵在床边,身子崩的极紧,仿佛在忍受什么酷刑一般,曲雁看着他腰腹上渗出血痕的软布,眼中划过丝无奈。
曲雁一边拍一边哄道:“莫怕,咳出来便好了。”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但见男人不仅没有好转,怀里的身子甚至开始微微颤抖时,曲雁仅思索一瞬,便掏出袖中银针在他某处穴位扎下。
紧绷的身子瞬时便瘫软在她怀里,男人没了力气,拍出淤血也毫不费力。曲雁擦干净他唇角的血痕,看着男人苍白一片小脸,又再度将他塞回被中。
“放心睡吧,既然给我碰上,便不会让你死。”
曲雁替他掖好被角,转身走的潇洒。这男人的身子状态比她想象中强上许多,换做旁人从山崖上摔下,怕是撑不到她来的时候。
夏季日长,曲雁从院内出来时天色还亮,她径直走去前堂,梁纪倩早守在那里逗狗玩,见曲雁来时还咧嘴笑了笑,但当她瞄到曲雁脚下那抹小小的黄色身影后,立刻先她一步踏入屋里。
“师姐,这是这个月山下铺子的账本。”
“如何?”曲雁随手接过翻看两眼。
梁纪倩摇摇头,语气感叹道:“与往年一般,大家都赶在无偿施诊那日扎堆去,入谷的银子一年比一年少,再这般下去,过几年谷里人都得喝西北风。”
“倒不至于,今日食堂还有红烧肉呢。”
见曲雁一本正经说笑,梁纪倩简直哭笑不得。
“今日李掌柜还问我,咱们谷内可有研制出了什么新药,据说现在有个叫‘百毒解‘的药红极一时,吃下可解身上百毒,乃是行走江湖保命的良药。令江湖人趋之若鹜,一粒便抵咱们药铺两年收入。”说到此处,梁纪倩眼中愤懑,语气也跟着冷下来。
曲雁见她这副模样,眼中倒是有几分笑意,她知道梁纪倩不是嫉妒所谓‘百毒解’,而是不满那东西竟卖得如此高价。
“若咱谷内做个什么千毒解,一粒卖百两也有的是人要。”
曲雁轻笑出声,将手中账本放在架子上,缓声道:“咱们谷上何时如此缺钱了。不过千毒解没有,毒药倒是有几味。”
梁纪倩一愣,接着便喜道:“真的?师姐闭关三月,可是又有什么新发现。”
曲雁颔首,指腹揣摩着账本,“就是药效如何还不确定,待我改进后再定夺。”
见曲雁这样说,那药怕是已经八九不离十了,梁纪倩面露一笑,想起下午出谷时曲雁的话,心中也微微一动。
“师姐今日寻到有缘人了吗?”
曲雁摇头,接着转身在书柜上寻到几年前的录事本看起,她倒是很想知晓,那男人身上的十日散源自何门何派。
见师姐不愿多说,梁纪倩也及时止住嘴。医师大多不愿让外人知晓自己圈养试药人一事,若是些良药也罢,可需要试药人的几乎都是有致命危险的险药与毒药,若是暴露与旁人,这其中牵扯太多。
梁纪倩在药仙谷内排名第四,她拜师虽算早,但在医术造诣上却乏善可陈,反而热爱钻研算数,以至于这谷内涉及钱财与贩药等事都是她在打理。等曲雁放下手中本子后她便开口。
“听小师妹她们说师姐救了一人回来,可有性命之危?需不需我将她移到弟子们的院子里,免得打扰师姐休息。”
“暂且不用。”曲雁顿了一会,想起这本上并未记载她想要的内容,于是盯着梁纪倩的面容不确定发声。
“当年十日散流传出去时,你可还记得第一批买家都有谁?”
梁纪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怔愣住,几瞬后才微蹙眉头,“十日散……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这种药是走暗药阁的账,买家的身份一向是保密的。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药仙谷的买卖一向是钱货交易,师母当年明令禁止她们与买药之人有私下来往,在江湖中一向处于中立立场。治病救人的良药走明账,毒药则走暗账,双方均默认不探究对方身份,所以梁纪倩知道的也不比曲雁多。
曲雁半垂眼眸,那股异香似乎一直盘绕在鼻尖,她指尖一捻,“无事,想起来便随便问问。”
好在梁纪倩也未深究,只照例将账本与她对好后便离去。
…………
男人醒来那日,曲雁正掐着他的脸颊,欲将盛着汤药的勺子放进他口里,抬眸便见男人睫毛一颤,下一瞬便猛然睁开双眼。
那双漆黑眸子冷漠看向她,即便身受重伤,他眸中的凛冽寒意与警惕一眼望去也令人心惊。
不过那只限于对普通人而言,对曲雁来讲完全起不到威慑作用,她看着男人瞪眼的模样,心中暗叹了句眼睛还挺水灵,就是面容过于病态。接着便若无其事将手松开,唇角勾起抹比往日更浓的笑意。
“可算醒了。”
从崖上跳下去那刻起,齐影从未想过自己能再睁开眼,他早做好死崖下被被野兽分食的准备。但绝不应像现在一般,他躺在软床上,面前则是一个眉眼含笑的年轻女人。
齐影下意识便要抽剑防卫,可他手腕刚动便发觉被什么东西牢牢捆住,他心中一惊,更死死盯着面前的女人。
是从前的仇家吗……他出的任务太多,已记不清都得罪过何人。
如今想死都死不成,反而落到别人手中。此人如此费力将他救活,也不知会如何折磨他,齐影想起从前在浮屠楼所受之刑罚,心中霎时间凉意透彻肺腑。
见男人一直不说话,曲雁眼中笑意逐渐化为疑惑,“怎不说话,是有哑疾吗?”
她不记得男人身上有这个毛病,于是抬手便要去遏住他下颚去瞧,在曲雁指尖碰到他前,男人猛然偏开脑袋,下一瞬便轻嘶一口气。他忍住身上的如碎过一般都疼意,冷眼看向身前之人。
“你、是……”
齐影艰难吐出这两字,语气嘶哑难听,像极了几日几夜未饮过一口水的人。
曲雁出声打断他说‘谁’字的口型,直接了当道:“我是这山中的大夫,采药时见你摔在山崖下,便好心将你救了回来。”
见男人仍盯着她看,眸中藏着明显的警惕之色,曲雁无奈一笑,“我未骗你,你腹上旧伤未愈,右臂骨裂,乱动会撕裂伤口,我扶你起来。”
她抬手欲扶起男人起身,可手刚触到被角便意识到一个大问题。
男人原本的衣物早被她扔了,后来为了方便换药,曲雁也未再给他套上层衣物,因此他身上除了有亵裤遮/羞,被下几乎是赤/裸无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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