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名声
莫天府的大殿，庄严肃穆，殿两侧站上了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以及几个与有关的人有关的人。
那些兵丁将二人带了进来，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女人坐在中间最高的位置，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这就是莫天世娟。没有一丝迟疑，何梓月便确认了，该说是一种直觉吧，她就是觉得这个样子的不会是别人。
那些兵丁押着何梓月跪下，而苏启零则是一松手便倒在了地上。一旁站着的人里有苏离洛，他见状不自主担心地要上前，却被旁边的人拦了一下，那人看了苏离洛一眼，目光中依然有同情。
坐在中间的女人往前探了探身子，作势要讲话，刚刚还小声议论的人们立刻安静下来。
此刻外面天已渐黑，还下起了瓢泼大雨，大殿的门关上，雨声小了不少，只是偶尔外面一打闪，照得屋内如同白昼，过了一会，又响起远远的雷声。
然而有几个身上有伤的人，看到闪电或听到雷响，皆猛地一激灵，神色有些慌张。
这些修士居然还怕打雷。何梓月不禁心中暗自发笑，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立刻变得复杂：这些人怕的不是雷，而是……她看向苏启零。苏启零入魔时，放出的就是闪电。
莫天世娟看了看那些心惊胆战的人，开口道：“怎么能让带伤的人继续站在这里，快送回去休息。”
话音刚落，那几个带伤的人却忽然说道：“不必的不必的。”“我们在这听完师太的裁决，心里也好放心啊。”“是啊哈哈……这伤，这伤也没那么严重。”
“你们放心，我心中自有判断，不会让你们平白负伤的。”莫天世娟说着，示意侍卫将几人请出去。
几个侍卫走上前，“各位大人，请回吧。”说着，那些侍卫没有理会那几人想继续留下来的要求，而是执意将他们送了出去。
大殿的门再次关上，莫天世娟开口道：“这几位都是莫天府的老人了，也为我尽心尽力了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自要为他们主持公道。”
此话一出，两侧的人纷纷表示认同，除了苏离洛和金霄天依旧保持沉默。
“今日里，外头的人也在议论此事，我听说，何梓月你冤枉啊？”莫天世娟说着，忽然看向何梓月。明明是唠家常般的语气，却听得何梓月不寒而栗，那目光有如一支利箭，能刺穿所有伪装。
“别怕，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替你作主。”莫天世娟笑得很和蔼。
何梓月咽了口口水，思虑再三说道：“我不冤枉，想是那些闲人看我娇弱，以为是被无故牵扯进来，但，我着实没有要辩解的。”
此话一出，莫天世娟的眼神有些变化，她笑了，说道：“哈哈哈哈，好孩子。”
何梓月松了口气，她知道，在这个简直要成精的人面前，自己那些小聪明，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苏启零，你可知你犯的是死罪？”莫天世娟看向苏启零说。
苏启零从地上坐起来，一身血污的狼狈样子，与这光鲜辉煌的大殿格格不入。“知道。”他点点头。
“你在大战时立了功，也许本可以功过相抵，为何今日又要伤人？”莫天世娟问道。
苏启零并没回答，而是反问道：“功过相抵？这么好的机会，你能让我功过相抵？”
莫天世娟沉默了一会，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她开口道：“你难不成认为，给你们判刑或是免刑，会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话音刚落，殿内便响起一阵笑声。
苏启零盯着莫天世娟看了一会，开口说道：“我今日伤人不是无缘无故，有魔修作祟。”
“你别狡辩了！瞎编也要有个度吧哈哈哈哈。”突然，有人打断了苏启零的话，笑着说道。
“让他说。”莫天世娟的语气似乎有丝丝怒意，那人连忙住了嘴。
“有魔修把我们抓走了，逼迫我喝了不知什么东西，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再清醒过来，我已经在大牢里躺着了。”苏启零平淡地讲述。
“那就是说，你伤人的时候，也是无意识的。”莫天世娟用了肯定句式。
苏启零点点头：“是的。”
莫天世娟微微迷起眼，盯着苏启零看了好一会，直到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一个，整个大殿都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莫天世娟突然笑了：“我知道了。关于你们说的是否属实，莫天府会严格查证，若句句属实，自会重新安排你们的处置，若有半句假话……”她没有说完，却仿佛令气温都降低了几度。
又是死寂。
莫天世娟亲自打破了沉默，只见她和蔼的笑容爬上脸颊：“瞧这可怜的小样，去吧，去你哥身边。”此话一出，只有何梓月皱了皱眉。
“我乏了，先行离开，各位在这里等一等雨小，自行回府吧。”莫天世娟说着，起身在丫鬟的陪同下离开了。
苏启零看向苏离洛，只见苏离洛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立刻奔向苏启零，将他搀扶起来。
“结束了，都没事的，我们都没事……”苏离洛安抚似的拍着苏启零的后背，说道。苏启零心中却想：又开始了，这么喜欢演，那我就配合呗。
“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咳咳！咳……”苏启零故意气愤地说，说到一半便控制不住咳嗽起来。
顿时，大殿内逐渐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苏离洛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但苏启零知道，他很满意人们的反应。“我们回家。”苏离洛搀着苏启零转身要走，却突然被人叫住。
“我说，苏启零，你成天四处惹祸，都是你哥收拾烂摊子，你还好意思怪在他头上？你没有良心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是个生面孔。
苏启零压根没理他，倒是一时间苏离洛的脸色有些变化，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你说话呀，给个说法！”那男人不依不饶。一时间，大殿内的人面面相觑，他们都不说话，但在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出了，他们都想听苏启零的回答。
“我不认识你。”苏启零说。
却不想那人竟笑了：“你不认识我，我们可都认识你，整个落平城都知道，你就是个没良心还自大的浪荡子！”
话音落地，所有人都愣住了，他这话不仅是骂苏启零，更是当面打苏离洛的脸，而且以苏启零现在不稳定的状态，一旦被激怒，场面绝对难以控制。
“大人，大人别说了，您喝多了不要说胡话。”那人身旁的侍从连忙说道，接着又对苏离洛赔笑着微微躬了躬身。
意外的是，苏启零没有一丝气愤，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苏离洛也没说什么，又转过身，搀着苏启零往外走去。王若连忙拿起伞，快步跟了上去。
就在这时，何梓月突然开口了：“这位大人，你也说了，苏启零并不认识你，那你就随口插手别人家的事，这不好吧？”闻言，苏离洛停下了脚步。
那人似乎很惊讶何梓月开口，于是很没好气地问道：“你谁啊你？轮得到你说话吗？”
谁知何梓月竟然笑了笑，从容地怼了回去：“那怎么就轮得到你来说了？”
“呵，我好歹是修仙界有名分的人，你一个不知哪个野鸡门派出来的小丫头片子，也敢和我叫嚣？”那人很不屑地道。
“有名分就能随意插手别人的家事了？我怎么不知道修仙界还有这种规定。”何梓月摇了摇头。
“呀，我好像知道你，”那人忽然笑了，“你不是苏启零收的女徒弟吗？怪不得能去伏魔大战。”一时间，大殿内又响起了议论声，不少人都在用奇怪的目光审视着何梓月。
“这小脸蛋，小身材，哎哟哟哟，怪不得语气这么冲，恃宠而骄吧？”那人看人们是这般反应，顿时底气就足了起来。
“转移话题算什么本事啊，你要是这么觉得的，那苏启零的事我可比你有发言权。”何梓月这话差点把苏启零气吐血。她在说什么呢？她的名声、贞洁什么的，难道都不想要了？！
那人本以为何梓月会恼羞成怒，这回答也着实让他愣了一下。“你不会还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吧？实话告诉你，小丫头，他只不过图你年轻漂亮，有一天玩腻了，你还算什么呀？”他说着笑了，一时间，殿内也响起一阵笑声，多是男人的声音。
“可这从头到尾都只是你的臆想，这只能代表你的思想龌龊，而无法证明你说的是事实。”何梓月说道。她并没有像那群男人想的那样暴跳如雷，或者默不作声，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挫败感。
那人显然被噎了一下，接着突然开始大喊：“那你就有理了？从一开始就是你找的茬，你还想让我怎么样啊？！”
“要不你再好好回忆回忆，到底是谁先找茬？”何梓月问了回去。
“我那是找茬吗？我是为苏离洛不平！”
“你是他什么人啊？有精力管别人家的事，不如先管好你那张嘴。”
“你管得着吗？你算个巴啊！”那人明显有些情绪激动。他身旁的侍从连忙小声提醒：“大人，注意言辞，这里是莫天府。”
“不要为自己的冲动找借口，”突然，人群中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人家姑娘想帮着自己人说话没什么不对，倒是你，言辞粗鲁还不依不饶，就算吵赢了，你能光荣到哪去？”
一时间，认同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多，逐渐淹没了那人的自信，他气得急促地呼吸了两下，恶狠狠地瞪了何梓月一眼，指着她鼻子威胁道：“我记住你了，小心别让我看到你。”
“也别让我看到你，省得毁了我一天的好心情。”何梓月瞪了回去。
“不要说了，我们走。”苏启零忽然出现在何梓月身后，一把拉住她往外走。不知何时，苏离洛和王若已经离开了。
金霄天见状跟了上去，刚想开口，就听苏启零说：“不用安慰我，你要是想劝她我倒是无所谓，我快被她气死了。”
“你说什么呢？”金霄天不解，“人家在帮你说话，你生的什么气啊？”
苏启零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何梓月神情复杂地看着苏启零，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低下了头。
此时外面雨已经停了，天也已黑透，耳边传来阵阵蝉鸣，风带有雨水冲刷后的凉意，拂起苏启零额前凌乱的碎发。他看了何梓月一眼，眼中尽是说不出的复杂。
他想起了当年，何梓月同他一起领补助费的那日。那时，她就像这样与那群人争辩，还背地里使了些手段，将他们坑惨了。只是今日，何梓月没有争辩到底，也没有使任何伎俩，却反而比当年多了一份不管不顾，仿佛被骂的是她自己。
一路想着心事，连自己怎么回到药铺的都不知道，苏启零只觉得精疲力尽。
张旸和石柳然被凌云会的人送了回来，一看到那二人，顿时就扑了上来，四人抱作一团。
每个人都有无数的话想说，可太多话堵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静静抱着。仿佛一场风波已经结束，彼此互相安慰，又仿佛一场风波即将开启，彼此互相鼓励搀扶。
回到房间，苏启零终于开口：“你今天在大殿上是疯了吗？”
何梓月似乎很委屈，说道：“你能忍，我忍不了，我就是见不得他们那么说你。”
苏启零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似乎在努力平复心情：“那你就那么说？他糟践你的名声也不在乎吗？你最后辩赢了又有什么好处吗？惹得城中议论纷纷你高兴了？”
一连串的质问，让何梓月说不出话，一想到白天时企图打死苏启零的行为，愧疚的情绪渐渐蔓延开来，她低下头，弱弱开口道：“对不起……我不会再意气用事了。”然而她心里想的却是：下次再遇见这种事，我绝不废话，直接拿刀攘死对方，简单粗暴，但是有效。
“你真是……”苏启零似乎咬了咬牙，“让人没办法……”说着，他走到何梓月面前，看着她，犹豫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不是要你道歉。”
何梓月看着他，忽然问道：“被魔气操控的时候，你和我说话，那究竟是不是你的意识？”
苏启零先是一愣，随后答道：“是。”
这个回答令何梓月有些意外：“那你在莫天府说的……”“是假的。”苏启零没有丝毫犹豫地道。
“那真的是你？”
“是我。”
“是什么感觉啊？入魔之后。”
“怎么说……比较自由，解放天性的感觉？总之就是很随心所欲。”苏启零的回答完全出乎何梓月的意料。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随手就把那么多人杀了，是他自主的意愿？
这个家伙……还真是对生死没概念得可怕。何梓月心中吐槽。
“怎么？觉得不是我作风？”苏启零忽然凑近问，不待何梓月回答，他又自问自答道，“确实不能算我的作风，不过当时真的很吵……”“哎行行行，你别说了，你太吓人了。”何梓月忍不住打断了他。
“我知道我吓人，你们都怕我，一直以来不都是么。”苏启零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何梓月连忙解释。
苏启零看了她一眼，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他们也不过是想控制住我，你倒好，直接下死手。”
“我是怕……”何梓月刚想解释，就意识到此话的不妥。
苏启零顿时气得差点站起来，他的声音都提高了：“你看！你就是怕！怕什么？怕我伤害你？还是怕我伤害别人？你让我无条件信任你，我做到了，你呢？你看看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他说到最后，右手狠狠地拍了桌面好几下。
何梓月的嘴开开合合，无数话到嘴边又咽下，最后只有妥协的沉默。
“骗子……”苏启零的眼里有泪光，他缓缓蹲下，双手捂住脸，有气无力地说道。
“小辰，我……”何梓月伸出手，却又在即将碰到苏启零时缩了回去。
“道理我都懂，”苏启零忽然开口，“但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原谅。”他说着起身，看向何梓月的眼神犹如一潭死水。
一时间，所有解释的话一下都变得苍白无力，何梓月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力不从心。她看向苏启零，想要赌一把，可她拿什么赌，她赌不起。
然而这却是唯一的办法。
“可我希望你会原谅我，我也会信任你的，我该怎么做？”何梓月抱着或许会彻底激怒苏启零的心态，终于问出了口。
话音落地，二人之间陷入了沉默。何梓月的内心越来越不安，她无法看透此时苏启零在想什么，只有无尽的等待。
谁知最后打破沉默的，是苏启零一声重重的叹息。
“我原谅你了。”苏启零似乎已经累极了，嘴里低低飘出几个字，仿佛说出这句话，就已用尽了所有力气。
何梓月傻掉了。这，这什么情况？这不科学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苏启零问：“真的吗？”
苏启零看了她一眼，又叹了口气。
何梓月顿时反应过来，说道：“啊，你你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所以是真的。”她说完，脸上顿时笑开了花，直接朝苏启零扑了过去，死死搂住他，高兴得简直要哭出来了：“谢谢你，我发誓我再也不会那么做了，其实我刚那么做完就后悔了。”
苏启零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脸靠在何梓月头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其实不愿原谅，可是，他若不原谅，把彼此的耐心都消耗尽，他那时又该怎么办？没有何梓月，他就只能一辈子忍受苏离洛的禁锢与折磨，他明白自己根本离不开何梓月，无论以什么原因什么角度，他都离不开。
他既没有属于自己的生命，也没有稳定的工作，更没有绝对的尊严，想活成一个人，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他就像扒在大树上的藤蔓，没有任何决定明天的权力。
“我爱你。”何梓月忽然开口，温润的嗓音像一股暖流，流进眼前人的心里。
苏启零先是本能地感到惊喜，但随后又被苦涩淹没，他只觉得所有情绪都在翻滚，内心五味杂陈。何梓月见苏启零迟迟不说话，有些不悦地问道：“你没有什么表示吗？”
苏启零看着何梓月，开口只吐出一个音节，便再说不出什么。何梓月的注视令他无所适从，于是他捂上了何梓月的眼睛。
所有的话、所有的情绪都好像被一堵无形的墙阻隔，他什么也不说，只有呼吸变得沉重。有一个冲动指引着他靠近，直到二人碰上了鼻尖。
又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又或许有半个时辰。时间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拉长，长到让人足以忘记时间，忘记一切，只有血液依然沸腾。
他主动吻了上来。纠缠的舌尖，湿润的水汽，就像一句句直白的情诗，又好像只是被糖衣包裹的石头，让人分不清真假。
“你……”分开的间隙，何梓月刚说出一个字，就被着急地堵了回去。
“等一唔……”她发觉苏启零似乎是不想让她说话，可是为什么呢？他这样做又是在表达什么呢？无数的疑问困扰着她。
她又要开口，可苏启零却似乎只是想堵住她的嘴，仿佛生怕她再说些什么似的。何梓月终于快速捂住了苏启零的嘴，又将他捂着自己眼睛的手拿了下来。
只见苏启零一对上她的目光，脸颊迅速染上了一层红晕。
“你至少说点什么啊，不要总是让我猜。”何梓月终于得以看见苏启零的眼睛，可那眼睛中的情绪竟也不似平日那样不加掩饰，像起了一层她看不懂的迷雾。
何梓月松开了手，只见苏启零开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又过了好一会，他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做不到。”
此话一出，何梓月愣住了。她明白了，这段感情的维系，只能靠她的直觉。
好吧。
不是妥协，而是承诺。你说不出的话，我来说。
“我知道了。”何梓月点点头。这时，苏启零突然问道：“累吗？”
何梓月看到那双眼睛中似乎透出了自卑，意思是总去猜他的意思会累吗？也许会累，但何梓月摇摇头。
“和你在一起就不会感觉到累。”何梓月笑了。苏启零又沉默了，他默默走到床边，躺下，轻轻地说了一句：“我累了。”
何梓月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也躺到他旁边，刚想开口发问，房间里的烛火一下全灭了。
她一惊，黑暗中，一双手搂在她腰间，苏启零的声音很近很近：“有些话，不需要用嘴说。”
闻言，何梓月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忽然笑了一声。
“那你打算告诉我什么？”何梓月的语气淡淡的，却仿佛有最直白的情感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
“你来问吧。”苏启零说。
最大胆的情话，就在这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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