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十九人算不如天算
衡岛元别只身在听思台奏琴,心乱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奏不出优雅的琴音。不止如此,还调错了谱,干脆不弹了。猛地站起身,准备转身时,忽然听到了摄论太宫棘岛玄觉的声音,“乡心不畏两峰高,昨夜慈亲入梦遥。见说浙江潮有信,浙潮怎似广陵潮……”
“太宫,会议开的如何?”衡岛元别听得太宫的声音,心里是一喜,一忧,又是盼望又是焦虑,期待听到好消息,自然也怕坏消息灵验。
棘岛玄觉不觉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与王上递了个什么消息?”
“啊……”衡岛元别哑然,想了想说道,“太宫方才吟的诗句似乎与王上有关。”
棘岛玄觉却不接衡岛元别的话,自顾自走到一旁坐下,也不需要元别的搀扶,他虽然看不见,可是因为有不同寻常的玄感,在自己熟悉的听思台内他是行动自如,并不受失明而累。
“伐命太丞已经空缺多年……海内瞩望,都在思虑着王上会将这个位置交给谁。”棘岛玄觉说到此处,忽然转脸望着衡岛元别,神情期待之中带着几分疑虑,几分欲言又止,“当年戢武王因为什岛广诛谋害未出生的王子而将其诛杀……导致各岛都争相竞争这个位置。可是先王却采取的是置若罔闻的态度,没有再遴选合适的人才,一直悬置伐命太丞。”
衡岛元别那时候还养在听思台,年岁小,并没有亲身参与这场血雨腥风。
“你认为,坐这个位置,你可以吗?”棘岛玄觉问的很诚恳。
衡岛元别一怔,人在高位犹如身在险峰,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出身。确实,他内心有所奢求,他不愿一生只在伴食尚论这个位置上碌碌而终。而伐命太丞这个位置……统领碎岛大军,位高权重,尊贵至极。若真有一日登上这个位置,那么在朝堂上,就是真正的能与老师摄论太宫分庭抗礼了。到那时,谁又敢再议论自己是叛逆之子?
思及此,令人神往,但自己有够这个份量吗?碎岛领土内包含了无数岛屿,可最大的领土分属五岛,一者为中央领地的王岛,另外四岛分别是棘岛、什岛、令岛、衡岛……要平衡这其中的势力,想必王上已有定见。
“请太宫明示。”衡岛元别不愿再深想,若否,就激起了妄心。一旦生了妄心,那将会引发灾祸。
“军事会议开到一半,王上看了你递来的条子。而后,会议的定论是出兵南溟岛……”摄论太宫说罢,抿住了唇……似有未尽之意,可也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什岛夷参接替了什岛广诛的位置,做了伐命太丞。”
衡岛元别听得结果如此,非但没有失望,反而却是释然一笑,“那么这次出兵,什岛必然全力以赴,效死命,以酬王上深恩!”
“不止如此,你接替了武部尚论。”棘岛玄觉说道,“这是一换一……王上深意,你当领会在心。”
以衡岛元别的猜想,会议上,众人必然反对王上将自己拔擢至武部尚论,可正因为王上已先任命了什岛夷参做了伐命太丞,什岛转而倒向王上,太宫默不作声的情况下,令岛的执事亦只能默认王上的安排。王树殿恐怕会插手……大祭司必然又要再向王上施压了。
“吾自当铭记王上恩情。”衡岛元别深吸一口气道,“太宫还有话要交代么?”
“你想回衡岛祭拜先祖……”棘岛玄觉岂能猜不到他的心情。
衡岛元别道,“王上在衡岛实施与民休息的政策,衡岛这几年才渐复元气……吾能接替武部尚论,费尽王上一番绸缪,岂能不思报答?”
未等他说完,棘岛玄觉却直言,“那么,你心中还有恨吗?恨……我、雅狄王、先王……”
衡岛元别沉默了,有些事深藏在记忆深处,只要不去提,自然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但若提起,就难免放不下了。此刻棘岛玄觉问的直接,毫不留情面,令元别不得不面对这刺心一问。
沉默之后,是无法释然的苦笑,“两位先王已逝,岂会在乎元别是否原谅。老师呢……是要吾在生生之恩与教养之恩中间做一个抉择吗?那,太为难学生了。”
“元别,你考虑过为何直到如今,王上才择定伐命太丞的人选?”棘岛玄觉问道。
“是时机吧……王上认为此时是最好的时机。南溟岛与慈光之塔接壤,边境不安定,必然影响施政。况且,王上已容忍南溟富楼那太久,容忍换来的不是忠心,那只能实施雷霆手段了。”衡岛元别说到此,语有迟滞,竟然又再次苦笑了,他不得不问道,“老师,当初……衡岛先辈是否如今日的南溟富楼那一般糊涂,令雅狄王、戢武王忍不下去了,所以才……”
他的语气急切了起来,显见得心中的那一关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的。
棘岛玄觉却是面色平静道,“太久以前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你只要记着你现在的心情。”
现在的心情?元别不禁心中一恸,是了……吾今日若是领兵作战,必然杀灭南溟岛,以平息国患。以今日之情忖度往昔之事,我还有什么资格恨当日入境衡岛作战的老师呢?
原来人都会变,位置变了,心也变了。
王上,你是要吾体谅老师吗?
“南溟岛上有一种树名叫伽陀罗,纹理如银屑,其材质坚硬如金石。”棘岛玄觉饮了一口茶,才慢慢继续说道,“当年戢武王征战到此发现此树,特地命能工巧匠斫此木而为琴。这把琴材质轻、松、脆、滑,谓之四善。待得征战归来,先王便将此琴当作礼物送与了当时的王后。”
“四善琴的来处……”衡岛元别不禁讶然,原来四善琴还有此一段渊源。
“可是你知道吗?碎岛之人皆由树生,伽陀罗是南溟岛的种树……”说到此,棘岛玄觉不禁有了几分胆寒。他依稀记得戢武王同他说起此事时,只是轻描淡写说到此树材质不易得,既然已为王后得此琴,其余之树皆不可留,全部悉数焚去。
世间只得一张四善琴。
“种树?!用南溟岛的种树去制作一张琴?!”其实一瞬之间,元别想到的是戢武王对当时的王后该是何等眷爱,而后,心头又有几分不适之感,碎岛之人皆有树生,砍断了伽陀罗,岂不等同于断绝了南溟岛的循环生机。
戢武王不是好战之主,怎么会如此做呢?
“是,用南溟岛的种树去制作一把琴。天子挚爱,何惜所有!”恍然昨日之事,现在说来,仍能感受到帝心莫测。棘岛玄觉虽然了解戢武王眷爱当时的王后,可断绝一岛生机,恐怕非是如表面那么简单。
“老师认为先王当初为何行事如此极端?”衡岛元别不解,照戢武王的英断,绝不可能只为宠爱一人而做出屠灭一岛生机的事。
“当时王后已有身孕。也许先王是为了当今王上,一代人想要做完两代人的事情,因此不惜代价,弭平境内烽烟,好使当今王上踏踏实实做一个太平天子呀。”这是棘岛玄觉所能想到的,那时,戢武王得了王子,曾大声宣告,此子异日太平天子。
衡岛元别忽地感慨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难怪王上对南溟富楼那多有优容……过去,就算南溟岛有过分的要求,王上亦都答应,原来答案在此。”
南溟岛的反叛已是愈演愈烈,征兵、练兵、积粮、筑高墙、挖深壕,种种迹象,明目张胆……慈光之塔的探子更是随意出没南溟岛,要说他们彼此没有勾连,谁能相信?王树殿长老团为此多次质问摄论太宫,施压王上,必须尽速剪灭南溟岛的叛逆。
“现在王上同意出兵,想必长老团不会再借此生事了。”衡岛元别叹道,“只不过王上过去多次对南溟岛释放善意,富楼那却是阳奉阴违,想来心里恨极了王上。不过大军一到,南溟岛终将生机不存。慈光之塔呢?会不会乘乱兴兵?这亦是要考虑的方向……这么多事情,王上只怕分身乏术。”
可是圭峰宗镜已有了忘潇然的消息。
“那么你给王上的条子上写的是什么?”话题回到了最初,棘岛玄觉知道国事大如天,帝王本就没有私事,牵一发而动全局。
“老师应该明了王上的心事啊……”衡岛元别不得不有所回答。
棘岛玄觉不禁长叹一声,“南溟岛到底是边境之地,什岛夷参领兵作战,就算是全胜,班师亦非短时间可为之事。你怎么想?”
“这是何意?”衡岛元别只想到一件事,战事底定,班师回朝还不是迟早的事情。
棘岛玄觉知晓他还未开窍,不由提醒道,“南溟岛接壤慈光之塔,你想,王上会不会乘胜追击,直逼慈光之塔……或者,什岛夷参怯战,那么王上顺势而为,令他就地驻军南溟岛。不管如何,什岛夷参回王岛的机会渺茫呀……”
衡岛元别听罢此言,只觉得心脏忽忽直跳,一个想法在心中,几欲跳出口,他不可置信的望向棘岛玄觉。棘岛玄觉点头苦笑道,“王上需要的可不是位高权重的伐命太丞,那不过是掣肘罢了。我们这位王上啊,天纵聪明。”
“老师……您的身份不同。”衡岛元别急忙开口。
棘岛玄觉却是淡然一笑,“吾亦老,王上必然优宠,你又担心什么呢?”
“是,是我瞎想了。”元别连忙撇开那些纷乱的心事,他隐隐然直觉到棘岛玄觉在提示他某项重要的事情。可现在却一时无法参透,但他想到老师年事已高,终将走向生命最后的余晖。到那时,放眼望去整个朝堂之上再没有一个人如老师一般拥有莫大威望。
在那之前,棘岛玄觉想到自己还有最后一件事情需要完成,那就是以己为矛,操之王手,彻底铲平王树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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