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判若两人

嘉韵一个人在静湖边走走停停，看芦苇荡凭风起舞，好不自在。伯父因为这湖在艾尔斯伯里庄园，所以心心念念。她却想着若那幅画上没有主宅，只留静谧湖泊，没准还更纯粹写意。正思忖着哪个角度描摹湖景更佳，嘉韵看见从主宅里呼啦啦排队走过来不少仆役，还端着不少银器和茶点。

        她看看日头，还真是到了下午茶的时候。可自己午餐后从图书馆径直出来了，还没得空去换上所谓茶礼服。正盘算是不是趁着主人家还没出来，赶紧回客房换一下行装，就瞅见阿尔伯特在不远处兴冲冲地举起礼帽，朝她行礼。

        这下倒不好装作没看见走掉，嘉韵只能正常上前答礼。她还没来得及找个话题搪塞下，大公子就如同看透她心思一般，抢先说了话：“家母领着戴维斯夫人去探望家父了，克莱拉应该还在客房里歇着。”

        阳光被阿尔伯特的身影牢牢挡住，嘉韵站在他的阴影下，总是心里惴惴。她眉眼一低，轻声说：“谢谢大公子告知。那我回客房换下礼服，顺便看看堂姐，请她一起来这里进下午茶。”

        对面人却没有分毫要让开的意思，笑笑说：“克莱拉说她方才走累了，刚刚同我讲，要我们都不要去扰她。她小睡一会儿，给晚上养养精神，等醒了就自己过来。”

        嘉韵心里一沉，这个借口也被他给堵上了，但话说到此，也只能道个谢，然后匆匆回去换装。

        回到客房，换上茶礼服，这身却不用鲸骨裙撑，雪绸料子十分清爽。她对着镜子略补补胭脂水粉，想了半晌要不要换串珍珠，又迟疑了。也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嘉韵悻悻地放下伯父上次在巴黎顺带挑回的项链，搁回首饰盒中。

        她走之前从窗前远眺了一眼湖边，还是只看到阿尔伯特一人在那边闲坐。嘉韵又极不愿意和大公子独处，总觉得要被人摄了魂一般，只能一路慢慢磨蹭，总想着换个什么法子拖延时间。

        她这一路心事重重，总算从客房踱到了一楼厅堂入口，却不想迈出主宅一步，干脆又转身，想着还是自己再去堂姐处打声招呼才好。

        正要重上楼梯，楼上哒哒哒脚步声不停，她下意识抬头望去——下来一位男子，边下楼梯还边急忙整理装束，这不正是午后在图书馆里冲她阴阳怪气的那个二公子科林？

        才一两个钟头不见，这二公子却恍然像换了个人似的。浅灰色眸子里闪着不知多少期待，眉角眼梢都掩不住的笑意，就连嘴角都情不自禁地往上翘着，洁白贝齿微闪着光。嘉韵闻着四周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子柑橘和干果混合的香气，清新诱人，让她不由得想驻足等等，虽然心头也不晓得是要等什么。这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从这人身上传来，可明明图书馆里近距离正对着他时，一点也没察觉到。

        二公子正要踏出厅堂，却被这个不知道哪个角落冒出来的女子忽然打住。她不动声色地施施然行礼，一边却眼瞅着这人活像匹狂奔的纯白色赛马在终点线前被贸然打断，心里火急火燎，却不得不假装镇定，倒是有点可笑。

        科林条件反射般退后两步，喘口气，才看清这女子就是哥哥口中那个“有趣”的戴维斯二小姐。和图书馆里拘谨防备的初印象不同，此时她戴着一顶小巧的蕾丝女帽，身着一套淡绿色的丝绸茶歇裙，除了紧身胸衣的束缚，看上去倒是飘逸自然。可能因为他此刻心情颇佳，连带着觉得她那平平的脸蛋也添了几分柔和。

        “二小姐，下午好。”科林想到午后自己言语过于刻薄，不禁有点尴尬。压抑住自己的急切心情，他这次倒是稳稳的行了个绅士礼。

        嘉韵不料这时间此人却换了副正经模样，好像图书馆里那个科林从没存在过一样。她便也客气笑笑，并无一句多话。

        科林略略又道个安，示意自己着急出门，嘉韵忙象征性地往旁边让让。二公子经过她时，又停了停，像是想补一句什么，到底也没说出来。

        嘉韵注视着这公子意气风发的背影，心情忽然被他感染得轻快了些，止不住猜测是什么情形让他如此跃跃欲试，如同孩童要从爹娘处获得久违的糖果奖赏一般，满心的喜悦都要溢出来了。

        她说是上楼梯，刚踏上两三步，又回头就着一楼的落地窗往外张望。果然有架豪华的四轮四座马车停在正门口处，黑色车体上的金色镶边尽显雍容贵气，里面似乎有位年轻女子端坐。

        马车已停了一会儿，但女子却无一点要下车的意思。直到二公子迫不及待地迎到车门前，嘉韵想可算能一窥佳人真容了，也还是没人下来，反而是二公子自己又进了马车，半天也不见动静。

        她只好按捺住八卦之心，继续上二楼，准备去看看克莱拉休息好了没。怯怯地敲了两下房门，没人应答。她忽然一个转念，心想堂姐是不是也随伯母，去问候钱伯斯伯爵了——可能阿尔伯特早知道这行程，只不过帮堂姐打个幌子。不，伯母和堂姐其实完全不会在意她怎么想——那就是大公子不想她自觉孤独难堪，给她个台阶下罢了。她竟没想到这层，真是犯傻了。

        如此说来，阿尔伯特看着荒腔走板的不羁公子做派，还能为她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心思细腻到这个程度。嘉韵转而又下楼，心里涌起一丝异样——不不，她忽觉自己念头偏了，连忙告诫自己——这毕竟是从小在名利场里浸淫的钱伯斯大公子，这种善意的小小谎言，已经是他的社交直觉了，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而已，可不是专为了你做什么。

        她步出主宅，在下午的暖风中摇了摇头，仿佛想让自己脑袋里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快些云消雾散。虽然此时湖边的茶桌旁指定坐着蓝眼睛的阿尔伯特，但她愿意相信二公子科林和那位神秘的女贵宾也会来参加茶歇。只要不与大公子单独待在一处，也就没什么可怕的——此时的嘉韵也只好捡起那句“船到桥头自然直”来缓解自己的社交恐惧。再想想刚刚科林的雀跃模样，原来正是个痴情的罗密欧，只不知他的朱丽叶到底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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