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瓦镇
青瓦镇,傍晚黄昏。
远山顶着粉紫色的霞光,橙黄日光洒在金属锁链上,冷风卷着链尾发出“霹雳乓啷”的声响。
青瓦毛线坊的铁门刚被推开一条细缝,白栀就已经钻了进去,顺手拉起墙侧的电闸,把工坊里的大灯打开。
有点儿刺眼,闭上眼睛缓了两秒,白栀才稍稍抬睫,在充足光线下朝着工坊里侧走。
“怎么这会儿要云绒线?”闺蜜兼大厂千金的阿番问道。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有大暴雨,坊间一早给工人们放了假,这会空荡的坊内还有些回音。
云绒线稀缺,日光之下像碎钻被磨成粉又编织成的软线,耀眼不生硬。尤其逆着光的时候,银线更是柔和,一年也难纺出几团。
白栀抿紧唇,提起裙角利落踏上折叠梯:“我白天晒线没控制好温湿度。”
云绒线的晾晒体感温度和湿度都有着严苛的标准,晌午后,镇里忽然刮起一阵凉风,湿度骤降,等白栀注意到时,那团线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效果。
货架顶层搁置着一个小型的恒温室,里面储存着珍稀的云绒线,推开温室小门,淡淡的细碎闪光向四周溢出。
叩着门把手的指肚渐渐失去血色,白栀低下头和阿番对上视线,声音沉了下去:“最后一团了。”
不是不舍得给。
作为年轻一辈的编织大师继承人,白栀的责任是把这项传统手工艺传承出去,年末的那场华织节比赛无疑是最好的宣传机会。
而白栀这次参赛作品亮点之一便是云绒线。
最后一团如果再出意外,赢得几率必定会少很多。
储藏坊内,除了乍眼的灯光,两人的呼吸声也逐渐局促了起来。
咬了咬唇,白栀无所谓道:“我还不至于靠一团线才能赢。”
阿番跟着点头,白栀青瓦镇小编织师的称号哪能是白叫的。
锦上添花的东西,可有可无罢了。
小声嘀咕着出了厂房外,绵绵几滴细雨被风吹斜刮进脖颈处,白栀把线盒护在怀里:“钱我回头转你,你注意下到账信息。”
阿番摆摆手,摁下金属锁扣:“谁要你钱,等你火了,我这个毛线坊还愁没生意?”
正值潮牌服装的流行时代,编织已经凉到了北冰洋,传统的手艺渐渐衰落,坊间生意难做,话虽那么说,该给的钱还是要给的。
更何况,白栀最近在网上直播编织,吸引了不少粉丝,跟在后头接了一些定制生意,相对起来她还算富裕。
说说笑笑间两人推拉几句,随即便分道扬镳。
进入秋末,白墙青瓦的镇子被枯黄红叶染上几分色调,愈发衬出这个镇子的古旧。
白栀站在路旁,把线盒塞进小电驴的车座下,扣个头盔绑带的功夫,雨已经开始大滴大滴地往下砸,枯叶扫过脚边,杏色棉麻白裙沾上一处泥垢。
雨天就这点不好,卷睫稍稍扬起,小电驴踩着一地枯叶在青瓦巷外穿梭。
小镇西侧多是工坊,大雨停工时向来没有什么人,白栀还在想着这天气什么时候可以晴下来,听到一阵莫名的争吵声,车子越往前嗓音越大。
透过细雨迷雾,白栀最后停在了旧衣加工坊的路口。
站在屋檐廊下的是镇子里上了年纪的阿婶阿伯:“我们也不是做慈善的,你想要衣服是要给钱的呀,二十块,应该也不算多贵。”
白栀目光顺着移了过去,男人背对着她,挺身站在雨中,寸头上方的发丝凝着雨珠,顺着耳侧滑下,砸在他宽阔的肩背上。
肩宽窄腰,双腿修长,常年跟服装打交道,白栀对男人的下意识反应就是绝版的衣架子。
“不好意思,我没带现金在身上,刷卡可以吗?”
“我们这就是小工坊,刷卡不是为难我们吗?”估计是僵持了一会,阿婶语气有些许不耐烦。
怕生出更大的矛盾,白栀走上前又听到了阿婶的窃窃嘀咕声:“二十块钱都没有。”
面上有一丝尴尬的笑意,白栀向阿婶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说,家里有件服装样品被清洁阿姨当成废品扔掉了,磨了半天非得让我们给他找出来,这不,找出来了,他又没有钱买。
阿栀,不是阿婶不讲理,你看他那样子,明显就是想来蹭旧衣服穿的,这种人,我可见多了。”
话音落下,白栀望向男人,一双黑瞳乌亮,水眸柔和,软软糯糯的,没有丝毫攻击力。
男人抿紧唇,眉心轻皱,板着的脸带着几分痞帅,他任由白栀打量。
不怪阿婶那么说话,冷风袭人的黄昏下,男人只是着了一件破烂短袖,混着些泥泞,长裤下的黑色靴子早已泛起了毛边,皱眉细看,左侧还裂出一道口子。
似乎是察觉到在他肮脏破烂的靴子上视线逗留太久,白栀很不好意思的移开目光,落在男人面颊上。
深红色结了痂的疤横在鼻梁处,脸侧也有一条很小的血红痕迹。
再至眉眼…
男人目光不掺杂任何情绪的撞入她眼底,眼尾只是轻轻挑起,白栀倏地垂下眼睫。
确实有些像街头的痞子。
似乎是堆积在一小处,燥热的环境里,气味散发的更加明显,白栀低着眉眼,一股淡淡的难闻气味钻入鼻尖。
她看了眼男人身上的泥泞斑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竟然可以活得那么凄惨。
秋风瑟瑟,谁也不想在这里耗着,刺骨冰凉的斜雨打在男人裸露出来的肌肤上,白栀到底有些于心不忍,对一旁的阿婶道:“我记得有多余的工作服,要不先送他一件御御寒。”
不然,她真的怕这男人会被冻死在这个雨天。
眉尾向上轻佻,男人大抵觉得有些可笑,却还是耐下性子解释:“我不是来讨衣服穿的。这是我的身份证件,我的住址,出来的急恰好没带现金,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明天一定会把钱送过来。”
白栀眼底晕出几分错愕,猛地摇了摇脑袋:“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没当他是讨衣服穿的人,她只是怕他冻着。
他的指尖还抵着住址一栏,白栀还没来得及看清,阿婶倒先开了口:“这年头,伪造证件多的很。再说,高级住宅区还有欠几个亿撑面子的穷人呢。”
思忖两秒,晏复南收回证件,她说的没错,这年头什么人都有。
尽管身上的衣服临走时被自己的狗狗糟蹋的脏乱不堪,但好在品牌标识完好,沉眼,晏复南极不情愿的露出牌子:“请你相信我不会为了这二十块钱跑单,明早我会在第一时间送过来,您看这样可以吗?”
阿婶摇头:“哪有有钱人穿成你这样子。”
破破烂烂,还有污渍。
怎么说阿婶都已经认定了他掏不出这二十块钱的事实。
男人目光落在阿婶胳膊上搭着的那件衣服上,白栀顺势望去,总觉得很是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她把衣服展开来,拿手机调出了晏氏前不久发布的服装样款,两者比对,近八成相似。
“阿栀,这个,这个,你白天……”站在一旁的阿伯明显有些兴奋。
白栀笑着点了点头,她白天确实有在直播间评价过,晏氏的最新春季系列另取了独特的设计,设计师非常有心,无论是色彩还是图画,在模特身上,灯光之下一切都安排得恰到好处,却忽视了受众者的穿着体验。
设计的人不会注意不到,无非是想带起新一批潮流,浪潮掀起来,生意自然也就容易做。
但要想走得远,除非每一季它都能掀起如此潮流。
晏氏几代人的企业,显然走的不是这条路。
而手里的这件,变动的尽是原版的不足之处,可惜了,是件盗版,还是一件仿得很像的盗版。
白栀看着他身上脏乱的“大牌”,似乎可以理解他为什么如此执着了。
也许是全场唯二的年轻人,晏复南鬼使神差把希望寄托到了白栀的身上,纠结半晌,还是开了口:“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借我二十块钱,我一定会还给你。”
大抵是第一次借钱,他的语气多是生疏不自在,落在旁人耳里,更多的像是急躁。
她的卷睫黑长,一眨不眨,静静的盯着男人。莞尔,白栀浅浅笑着:“一定要买这件?”
男人抬眼,极不自在的“嗯”了声。
白栀点头,弯了弯唇角,从小包里掏出一张二十块钱的纸币,递到阿婶手上,把衣服换过来,又整齐叠好递给男人:“钱就不用还了,下次出门要记得带现金。小地方,难免有不方便之处。”
攥着手里的衣服,男人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语气却更加客气礼貌:“麻烦问下你住在哪里?明日我好上门道谢。”
一双明眸温着笑意,白栀重新戴上头盔,闯入雨中,声音散在冰凉的空气里:“不用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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