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_17
第十七章
答案的确不是这个。
但比起“小明的奶奶为什么能活100岁”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本身,答案显得无趣极了——“因为小明奶奶从不多管闲事”。
逻辑线粗浅且不闭合,本身就毫无意义。
殷燃把答案揭晓后,阮符因好奇亮起的眼神随即又黯淡下去。
“哇,”她那双狐狸眼眨起,颇有几分出乎意料的情绪在里面,她说,“答案好让人意外,怪不得只能是个冷笑话了。”
显然,糟糕的答案让她的好奇心一下降到低谷。
殷燃想起方才的另一条思路——“小明奶奶长命百岁的影响因素”,阮符回答“基因遗传”,与相关讨论中的观点有重合,看得出,她多少是了解的。
殷燃问:“你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
“汉语言文学,”阮符调侃,“无聊又枯燥,不过我喜欢。”
“燃燃你呢?”
“法学,”殷燃笑说,“更乏味。”
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写到:“人是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自以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隶。”
法律本身是严肃死板的,活像位年过半百,留着白胡子的古怪学术老头。它的条理逻辑极为苛刻严谨,限定控制广义社会上的全人类的行为。
法律没有变通可言,能变通只能是人。它更像是一种古老的仪式感,落到没有思想和道德感的人手中,它会沦为统治的工具。与此同时,法律的权力往往被低估,更有甚者,执法人会被其吞噬。法律只有落到真正有思想和情感内核的人手中,才会变成不含褒贬感情的中性词语。
殷燃自认为并不是有深刻思想的人,法律落到她手中,是沉重而滚烫的。她自以为担负不起这份责任,一番矛盾后,于是选择放弃。
见阮符欲言又止,殷燃说:“所以毕业后,我才会去学调酒。”
“比起学法,调酒没那么严肃,很快乐。”
阮符把话咽下。
其实除了殷燃回答过的问题,她更想说,很久之前,她们就已经见过面。
在seven-eleven门前,阮符曾给她弹过一首曲子。
反复思忖后,阮符没说出口。
算了算时间,她当时大概高二。前女友变直绿了她,还大骂同性恋是病,阮符气得死去活来。
在711哭完出门,阮符一眼就望见台阶上的殷燃。
弹琴安慰她并不只是善心好意,更是一见钟情。
殷燃的话打断思绪:“想说什么?”
这一刻,阮符把尴尬抛在脑后,无谓的孤勇稳稳占据上风。她说:“燃燃,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其实我们很早以前就见过。”
“津水路711,《国际金融法》。”她垂眼望着桌布,手指不自然搭在一起,讪讪说。
殷燃一怔。而后,大脑中仿佛炸开五色烟花。
原来……她记得啊。
画面圆满了,不再是一人脑海中里的独角戏。
嘴角微扬,殷燃语气轻缓:“我记得。”
“eachtimeyoufallinlove”
不必解释,心如明镜。
阮符深呼吸,而后望着桌上高脚杯——上面有殷燃的倒影,她笑了,说:“i"hyou”
我爱上你了。
殷燃手一顿,慌乱中,心跳难抑。
不等殷燃反应,她慌忙扯开话题,说:“啊,我饿了,我们点餐吧。”
说过不急的。比起怕自己被拒绝,她但更怕让殷燃感到尴尬。
阮符根本没仔细看两眼菜单,随意点了个价格稍低的:“鲍丝牛排雪葩饭看起来不错。”
这家店看起来就很贵,而且不知道手艺如何,保守起见,这会是最佳选项。就像运用试错法时,还是要选成本低一点的选项更稳妥。
阮符这么想着,似乎已经把上周买衣服首饰一夜花光15万的事忘了。
殷燃沉吟着,按下桌前的点餐铃,服务生迎声赶到。
按照做的功课,除了阮符钦点的鲍丝牛排雪葩饭,她算了算两人的食量,又点了几个餐厅招牌。
等餐期间,钢琴师换了个风格,弹起经典爱情电影《爱乐之城》里的钢琴曲mia&sebastian"stheme。
缓急有序的清脆琴声从指间流泻而出,周遭安谧闲适,沉淀出身临其境之感。
电影主角在堵车的高速路上结下梁子,酒吧狼狈再相遇,心怀梦想的两人无可抗拒地互相吸引……
殷燃听着,忽然说:“lalaland……”
“是爱乐之城吧……”几乎同时,阮符话音也落下。
默契无可挑剔,恰如其分缓解了尴尬。
一如往常,暧昧只增不减,感情毫无进展。
阮符开始没话找话:“燃燃,其实我更想知道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服务生将盛满红茶的精致茶壶放下,说了声“慢用”。殷燃倒了杯放到阮符面前,问:“什么?”
“是小明100岁长寿奶奶的衍生问题,”阮符接过茶杯抿了口,“你说‘基因遗传’有一部分原因,那其他部分?”
殷燃脑海中回荡那句“i"hyou”,好半天才回答:“个人习惯,社会经济,教育程度等等。”
而后,她一顿,想下定决心似的,继续解释说:“我妈妈以前是护士长,我跟她学到不少东西。”
祝琴患上精神疾病前,曾是蜚声业界的护士。
年仅29岁,她就在清市三甲医院当上护士长。后来和殷寸雄相遇、结婚、怀孕,她为了家庭搁置了自己的事业……
祝琴精神状态不错时,总会奖励殷燃去书房看会儿书。那里有满满一柜子医学书籍和杂志,有大学的临床医学书目,也不乏《柳叶刀》(thelancet)和《美国医学会杂志》(jama)这类耳熟能详的刊目杂志。祝琴尤其喜欢收藏,杂志的出版时间从上个世纪初顺畅排到最近的日期。
“那阿姨一定很厉害了。”阮符笑说。
“嗯,她很厉害。”
抛开癫狂喜怒无常的方面不看,只看祝琴的事业高光时刻,后者的确出色。
直到如今,几十年前的患者仍然时不时来上门拜访,只可惜次次见不到本人——祝琴曾在清醒时嘱咐过殷燃,她不见患者,也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拜访。
殷燃问过原因,祝琴当时状态不错,望向远方时目光很淡,她说“我现在的疯癫样子简直与手术台上冷静异常的我判若两人,这么丑陋本的内心不该接受那么耀眼的光环。我受不住,会难过的”。
关心则乱。
尽管如此,但追根结底,不论祝琴待她怎样,殷燃知道,祝琴只是生病了而已。
……
一首曲毕,钢琴师熟练地换了首,曲子没弹到一半,却停了。
阮符无意注意到,一个酒红长裙的女人踩着高跟鞋站在钢琴师身后,不知看了多久。
“你好,请问您可以换首曲子弹吗?”贺岁寒背着手,对身前琴座上的短发女人说道。
莫经冬皱着眉回头,似乎心情糟糕。
贺岁寒以为她要说出类似“不好意思,我弹得好好的,没理由换曲子,能问一下为什么吗”这种浪费时间的无趣疑问,但她却没有,她极其干脆地妥协了——
“行啊,您听什么曲子,如果是我会的曲子,尽量满足您。”莫经冬绽出笑颜,和刚才丧气满满的状态完全天壤之别。
看到那张脸的一刻,贺岁寒瞬间语塞,斥责的话差点忘了怎么说。
喝盏口茶的功夫,钢琴师已经转头与身后的女人交涉,最后换了另一首曲子。
餐品在这时上桌,香气盈人。
阮符松了口气。
十分精致的装盘,新鲜的亚热带水果和牛排酱汁在白盘边缘摆成的月亮与屋檐的形状,盘中央即是冒着轻缓热气的菜品。
待两人快用餐结束,服务生端来一个敞开的酒礼盒:“您的酒打包好了,给您放在旁边了。”
殷燃道谢。
作为一个常年与酒类打交道的调酒师,她难得会有见到年久威士忌而犹豫不下手的情况。
她见到年久的酒就像祝琴见到旧杂志,总会忍不住收集。两人虽然性格爱好不同,但毕竟留着同样的血,一部分习惯上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446vol,1969的威士忌蒸馏。小型玻璃瓶瓶设计得精巧,非常容易让人误以为成某种好喝的饮料。
阮符把叉子上的最后一口牛排吃掉,喝了口茶,她对殷燃说:“这个酒看起来很好喝,我能尝尝吗?”
446vol,乙醇含量不小。殷燃有所顾忌。
“可能会有点辣。”
阮符把杯子放过去:“没关系,我只喝一点点,就浅尝一下。”
殷燃从来拿她没办法,用起子拔出木塞,酒液的醇香四溢,的确是极纯的威士忌蒸馏。
考虑到阮符的未知酒量,殷燃也不怕对方嫌她小气,只在杯中倒了小半杯,而后端到她身边。
“只能喝这么多。”她说。
阮符乖乖点头,接过酒杯一饮却而尽。
殷燃:“……”
阳奉阴违。不听话。她想。
澄清无色的酒液入喉,先是略苦无味,而后才泛出几丝浅浅的甜意。
殷燃笑了声,问阮符:“味道怎么样?”
“有点甜,不是很辣。”浅浅淡淡的酒味留在口中,阮符在品。
入口的涩感消去后,清甜的滋味长存,值得回味。
另一边,殷燃顾念着一会儿要开车,而且明天就得出发去鲁南,为了保持清醒,她只喝了点茶。
正想着,手机屏幕一亮——
姚宋的消息先弹出来:
[小姚同学:对了对了帮我把阮符妹妹拉进咱们的小裙裙里!]
摒弃脑海中的杂念,殷燃着手操作。
到最后一步时,新条消息弹出来。
[沙琳:我明天上午临时有急事,去不了了,你别来了。把票也退了吧。]
殷燃手一顿,操作成功,她紧接着切到另一个界面。
水淋了几滴在桌布上,她的好心情一下沉入谷底,跌落无影无踪。
[什么急事?]殷燃深吸一口气,立刻打字回复过去。
[我现任被打进医院了,我得照顾他几天,真腾不出空。]
平时不见出事,关键时刻就出事,殷燃自然怀疑其中蹊跷。
无可否认的是,沙琳这个人的确心机狡猾,但殷燃选择相信她时,就已经承担了会被欺骗的风险。
殷燃决定再信她一次。
[你在哪家医院?地址和病房发给我。]
对方回复很快:[信号不好打电话吧]
[ok。]殷燃关上锁屏。
……
另一边,桌面弹出消息。
阮符来不及解锁屏幕密码,额头开始昏沉,眼皮也逐渐沉重。她努力打起精神,却也只能缓解几分。
好丢人,没想到自己酒量这么差。阮符想。
但那酒,真的好好喝。微涩微甜,不像白酒味道那么冲,也没有红酒那么苦,是独有的、恰到好处的轻柔感。
好想再喝一口啊。她迷迷蒙蒙想。
那瓶酒近在眼前,为什么不呢。
“燃燃,我忘记酒的味道了,”没过几分钟,阮符皱眉,耳尖已然泛了粉,话中带着却说着,“我要再来一杯。”
不是询问意见的“想”,而是“要”。
殷燃握着手机起身,把木塞堵回酒瓶口,调整心情,耐着性子哄她:“不可以喝了。等我一会儿,我马上送你回家。”
“好吧,”阮符神志还保持清醒,捏了捏自己的脸,好在还有感觉,她说,“你要去哪?”
殷燃:“打个电话。”
“和一个长辈。”她如实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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