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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栖梧凤1


更深黄月落,夜久靥星稀。

        这会戌时将过,天已暗沉下来。若在平日,秦玉皎只怕还有干不完的活。

        今日的秦府格外安静,太太姑娘们早早用罢晚饭,就连她也吃上了与姐姐们相同的饭食。

        “今晚竟有汤喝?”秦玉皎坐在食案前,手中的汤匙不断扒拉着碗里的浓羹,不但色泽醇厚味道鲜美,里面还有几块炖得乳烂胶软的猪蹄脚。

        张婆子脸色有些讪讪:“姑娘这话便是折煞人了,平日里吃穿用度也不曾少了你的那份不是?喏,就连这些衣服也是太太亲自让裁缝做了送来,姑娘吃完饭试试合不合身。”

        秦玉皎看见漂亮衣服,羹汤也不喝了,支起身子就凑过去看,小手在那衣服上仔细抚过,只觉触手一片柔软,哪是她现在穿的粗布衣衫能比的。

        “这衣服真是给我的?”

        张婆子颔首:“确是给姑娘的。”

        “张婶婶,玉皎没有做错什么事吧?”秦玉皎惊疑道。

        “姑娘何故这样说?”张婆子心里门清,可嘴里依然哄道:“您日后就要飞黄腾达了,只盼着姑娘能时常忆起秦府的好,莫生怨怼。”

        秦玉皎蹙眉凝思了片刻,问道:“听说国公夫妇今日就要来接我回家,可是真的?”

        张婆子笑容满面:“是呢,姑娘先试衣服,奴再为姑娘挑两件称心搭配的发饰。”

        秦玉皎去了里屋换衣服,张婆子则来到梳妆台前,所谓梳妆台,也不过是一张老旧的矮木桌配一个起了毛球的坐垫。

        桌上的铜镜还是前年二姑娘不要的,打开木匣子瞧了眼,除了一支半旧的羊脂玉簪子,再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首饰。

        秦玉皎换好衣服出来,这是她在秦府第一次穿这样好的衣服,一时很不适应。她其实生得不赖,但在长期的薄待下,身量不但比府里的丫鬟还小,人也瘦削非常,纵有再好的衣服也衬不起她那张蜡黄的小脸。

        张婆子从首饰盒里拿出那支白玉簪,挤出一丝笑容道:“看来看去,还是这羊脂玉的簪子最配姑娘。”

        秦玉皎望着那支簪子,笑容有些勉强:“那是大姐姐嫌弃边角破损给我的。”

        张婆子脸上一红不再说话,将簪子插进她的发髻,左右看了看,虽然素了些,但好歹是拾掇的像个大家闺秀了。

        当年徐氏夫妇陷入权臣之争被贬谪外乡,尚且自顾不暇,只得将亲生女儿放在了兰若寺里。

        如今徐氏夫妇重回故里,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兰若寺的主持询问当年的女婴,一番打听后才得知秦玉皎如今是秦家相公在抚养,登门说明了缘由,择日就来到府上准备迎接秦玉皎回府。

        两家人见了礼,徐祯道:“本是午后就要来,奈何宫里审批费了些时间,这才拖到此刻赶到,多有叨扰,请相公莫怪。”

        秦茂德微惊:“圣人亲自审批?”

        徐祯笑道:“相公莫惊,毕竟国公认女,兹事体大,未免将来另有微词,这才请了圣人批示。”

        秦茂德强自镇定道:“国公说的是,下官思虑不周了。”

        卫氏道:“若不是李氏姐姐和秦相公心善,我们家玉皎还不知会是怎样的命运。”想着即将见到亲生女儿,她也忍不住攒了攒眼角的泪水。

        秦茂德颔首:“得遇国公爱女乃是我秦家三生有幸,实在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分。”

        徐祯淡淡道:“秦相公言重了,倒是玉皎这些年全靠着秦府养育,多有费心,我已备下厚礼,来日便送到秦相公府上。”

        秦茂德受宠若惊,忙施礼道:“不敢不敢,莫说是国公的女儿,哪怕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我秦府也养得。”

        三人叙得片刻,张婆子便领着秦玉皎走了进来。

        几人齐齐看去,只见秦玉皎穿一身新色襦裙,发髻上只一支半旧的羊脂玉簪,身量娇小,脸色也不怎么好。

        徐祯当先沉下了脸。

        卫氏激动地直接将人儿扑进了怀中,哭道:“我苦命的孩儿……”

        秦玉皎被一个陌生的女人抱在怀中,可她一点也不感到排斥,相反她觉得卫氏身上香香的,似乎有淡淡的奶酪香气,不知不觉地,竟也展开双臂抱住了卫氏的身子。

        卫氏浑身一抖,眼泪更是扑簌簌地落,将怀中的人儿搂得更紧了些,徐祯立在一旁,也是两眼红红。

        过了半晌,卫氏才松开秦玉皎,攒了攒眼泪,将她拉到徐祯面前道:“这是你生身父亲。”

        徐祯着一身锦服,人至中年,络腮胡子却难掩其青俊之姿,不知比那道貌岸然的秦茂德好上多少。

        秦玉皎扑闪着水灵灵的眼睛,怯生生唤了句“阿耶”。

        徐祯到底持重些,只伸出手拍了拍女儿柔软的发顶,可眼角也是湿润。

        秦茂德见养了十三年的女儿转头就亲切地叫着别人阿耶,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可想到这十三年来,尽到的父亲责任也的确寥寥无几,一时也不好再去计较。

        卫氏道:“皎皎,你同秦相公好好话别,咱们这便回家了。”

        秦玉皎闻言,上前给秦茂德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秦茂德作势要拦:“这可使不得,玉皎日后是国公府的金枝玉叶,下官承受不起。”

        卫氏正要客气两句,却见一脸稚气的秦玉皎鼓着腮帮子道:“这是儿最后一次叫你父亲了,秦相公不必推辞。”

        众人一愣,却见秦玉皎此时已经站了起来,卫氏原以为母女相认必要费些时间让她接受,谁知竟如此顺利。

        她笑着牵过秦玉皎的手:“皎皎的行李可都搬到马车上了?”

        秦玉皎摇头:“女儿没什么行李收拾,也就身上这套衣裙值些钱。”

        徐祯的脸色又沉了沉。

        卫氏心思单纯,她此刻还未深想,便道:“那好,来日你想要什么,娘亲都给你买。”

        秦茂德送三人上了马车,离去时徐祯的态度远不如来时那般亲切,望着马车辘辘远去,秦茂德这才沁透一身冷汗回了府中。

        徐氏夫妇急于接女儿回府,还未来得及给她挑选院落。

        仆役先将客房收拾了出来,三人走进屋内,秦玉皎四处张望一番,虽然只是客房,但绣床软榻、几案器具,一应摆设也已是不俗。

        卫氏拍了拍女儿的手:“今日先将就一晚,明日为娘再亲自带你挑选中意的院落。”

        徐祯莞尔:“女儿家不宜这么晚睡,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有什么话待皎皎明日睡醒再说。”

        卫氏依依不舍松开了女儿的手,秦玉皎目送二人离开,随后自个关了房门,见这室内富丽堂皇,就是秦家大姑娘的闺房也比不上。

        婢女服侍她沐浴时,看见她身上的伤疤不觉惊了一跳,秦玉皎有些难为情,用衣服遮掩了身子,将婢女支了出去。

        泡进浴桶中,秦玉皎是从头到脚都舒展开的畅快适意,一切都太美好了,一夜之间有爹疼有娘爱,美好得宛如梦境。

        翌日,长安城的晨鼓响彻天际,秦玉皎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从床上弹了起来,睁眼看到外面蒙蒙亮的天色,再看屋内陌生的陈设,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不在秦家了。

        想到这里,秦玉皎心中稍安,卷着锦被重新躺下,望了会帐顶,睡意再次袭来,没一会又陷入柔软温暖的被窝沉沉睡去。

        卫氏来时,秦玉皎还熟睡未醒,望着她娇憨的睡颜,卫氏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想到秦府门楣不算高,好歹也是官宦人家,怎么皎皎却是这样一副瘦弱的模样,不禁也是心疼哀叹。

        秦玉皎这一晚睡得异常舒服,四肢尽展伸着懒腰,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悠悠醒来,刚睁开眼睛,便见眼前一位雍容美丽的女人正满面笑容地托腮望着她。

        “娘亲,你何时来的?”刚睡醒的嗓音正是缠紧,此刻带了些娇嗔,愈发显得甜腻。

        卫氏简直都不知道要怎么宠爱才好了,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来了好一会了,就看你这小懒猫几时能醒呢。起来吃些东西,为娘带你去挑选院子。”

        今日吃的早饭皆是卫氏天未亮就起来做的,“娘亲不知道你都爱吃些什么,便将我小时候爱吃的那些都给你做了些,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对比在秦府早上只是一碗剩饭的日子,这些点心小菜对秦玉皎来说无异于是山珍海味。

        秦玉皎鼻酸道:“娘亲做什么我都爱吃。”她趁卫氏不备,连忙用袖子抹去了眼角溢出的泪水,“阿耶怎么不在?”

        “你阿耶今日要进宫应卯,申初才能回来。”

        卫氏为着女儿,将多年不做饭的厨艺又捡了回来,秦玉皎吃得肚儿圆圆,跟着卫氏在府内转了半圈。

        西侧统共三个院子,一个竹林环绕,一个临水而建,一个满庭秋叶。

        秦玉皎指着栖梧院脆声道:“阿娘,我想要这个院子。”

        管家徐贤抬眼看了看卫氏,卫氏只稍稍一愣,随即笑道:“好,那就住这座院子,所幸离阿耶和娘亲的院落也不远。”

        说着又转身吩咐徐贤:“将栖梧院里的东西都搬到隔壁的青霄院去,再寻人将这里翻修一遍,各处要添置的东西也不能落下。”

        秦玉皎瞪大了眼睛:“这么大的院子,就女儿一个人住吗?”

        卫氏笑道:“皎皎莫怕,届时院内还会分派洒扫仆役,贴身侍女,加起来也有十几人,院里热闹起来,也没那么空旷了。”

        十几个仆役只为伺候她一个?便是秦府也不过四十多个下人而已。

        秦玉皎犹豫着摇头:“阿娘,女儿不用这么多人伺候。”

        卫氏体贴道:“你若不想要这么多人,那便让洒扫仆役照旧都住在外院里,也好清净。对了,你在秦府可有贴心的婢女,若是能从秦府带来继续伺候倒也无妨,与秦相公说一声便是。”

        伺候她?秦玉皎心中暗叹,她不伺候别人就不错了,在秦府也只有跟在两个姐姐身后摇尾乞怜的份,偏生她是个不肯轻易低头的,不然也不会白挨那许多毒打。

        “女儿没有什么贴心的婢女,全听娘亲安排。”

        卫氏没有深想,点点头道:“也好,府里前几日才送来许多仆役婢女,届时挑几个称心如意地放你身边,娘亲也可安心了。”

        母女两个挑完院子已是午后,卫氏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好菜,秦玉皎也黏了过来,虽然总是帮倒忙,但卫氏却乐在其中。

        徐祯回府后得知两人在后厨,竟也凑了来。

        卫氏喜道:“郎君几时回来的?”

        徐祯眼含笑意:“刚到外院就听见你们这里笑语绵绵,是以也来凑个热闹。”

        卫氏道:“方才皎皎还说最爱吃切鲙,郎君何不露一手?”

        秦玉皎大喜:“阿耶会做切鲙?”

        卫氏朝她眨眨眼:“你父亲的切鲙手艺可是一绝,圣人都曾夸赞过的。”

        徐祯挽起袖子道:“既是女儿想吃,自然没有二话,只是我多年不做,刀工可能有些生疏。”

        秦玉皎之所以说最喜欢的菜是切鲙,倒不是说有多爱吃,而是她从未真正吃过。

        鱼肉不是多金贵的东西,金贵的是切鱼的功夫和手法。

        那年秦府里来了个刀工娴熟的厨子,做得一手好切鲙,秦茂德为此还专门开设了鱼宴炫耀他府上的厨子,就连下人也分了几盘,可惜那年秦玉皎一口也没吃上,非但如此,还害了一场大病。

        这般胡思乱想着,但见徐祯从水里捞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刮鳞去皮,一把小刀在他手中翻飞得行云流水,切了一盘细丝鱼肉,又片了一盘质地皆为半透明色的鱼片,细嫩柔韧,配以切碎的嫩绿青葱,再加上芥子末、蒜泥、豆豉、橙丝等,光是摆盘就已让人食指大动。

        秦玉皎看得目瞪口呆,嘴里嵌蜜了一般,将徐祯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还有卫氏,同样因为她的夸赞笑得合不拢嘴。

        这晚,一家人总算吃上了团圆饭,而秦玉皎又是吃得肚儿滚圆。

        送女儿回了客房休息,卫氏挽着徐祯的手沐着月色踏歌而回,宛如一个孩童。

        徐祯笑睨着她:“我看皎儿倒与你幼时有几分像,好动、爱吃。”

        卫氏嗔他一眼:“那是咱们女儿机灵活泼,我反正不求她做什么大家闺秀,只要她能一生顺遂平安就好。当年若不是被人当做垫脚石踩了去,皎皎便会在我们的呵护下长大,何至于错过她的幼时模样?”

        这也是徐祯一生的遗憾,他揽过卫氏的肩膀,“今日去给皎儿往族谱上名字,想着她好歹在秦家吃了十三年的饭,便未改姓,以免她将来又落人口舌。”

        卫氏秀眉微蹙,“也不知皎皎在秦府过得究竟如何,总觉得她不好,脸色那样差,照理秦茂德也是位居五品的官员,不该养不起一个孩子。”

        徐祯安抚道:“再不好都是过去的事了,今后我们好好对她就是。”

        卫氏得意道:“别说锦衣玉食,就算咱们女儿要天上星海底月,我也给她捞去。”

        徐祯失笑:“你这么个惯法,不出两年就是个骄横姑娘了。”

        “那又何妨,再骄横也有人能制得住。”说完不觉望着眼前的人红了脸。

        徐祯与卫氏二十载夫妻,他便是那个唯一能制得住她的人,哪怕都是老夫老妻,可卫氏在他面前有时仍旧像个未出阁的姑娘,见她脸红,徐祯也是低头微笑。

        两人回了寝院,卫氏想起一事道:“今日皎皎选了北笙的那座院子,我不想让她失望,便依了她。”

        徐祯莞尔道:“我已派人给他送信告知此事,想必半月就该到了,北笙定会喜欢这个妹妹,不会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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