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坦然相对

秦骁风一愣，笑道：“我说过要拉住小姐。这次慢了一步，没有能拉住，那么起码要护住你。”

        清姐儿沉默不语。

        方才她给秦骁风复位时，摸到了男人身上非比寻常的温度，不单单是因为肋骨折断……大概是热病还没有好透。

        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本不应该的磋磨，以秦骁风的身手，应当是能在崴脚的瞬间拉住她的；然而如果不是她起意要折腾面前青年，本就不会有什么意外跌落或是伤寒热病。

        她私以为秦骁风会惧她、怨她、远离她，哪曾想这个人倒好像个成天傻乐的憨货。

        自几年前起，清姐儿早已习惯把一切闷在心里，暗暗独自琢磨一切，为他人他事定性，事实证明，她确实聪慧到将世事大多一眼透彻，这竟是第一回将心下揣测的种种剖白在当事人面前。

        她抬头紧盯着青年，问道：“你们寨子从虎鹰镖局手中截活，本意就是赚取钱财吧？这些日来，我多有意戏弄你，此次失足也是源于此，若是放我意外坠落，你不需为此担负责任，既解决了一个麻烦，亦不影响佣金，更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身负伤痛，徘徊山林，何必要救我？”

        渐暗的天幕下，秦骁风定定看着小姑娘，面色深沉严肃，竟有些微的压迫之感。

        清姐儿有心剖白，承认坏心，自不怕他，梗着脖颈，毫不犹疑地与其对视。

        凝滞的氛围在二人间发酵，伴随着远方山林的呼啸，或是野兽，或只是穿越山谷的风。

        最终，还是秦骁风率先败下阵来，他下意识想要挠头，牵动了伤口，于是悻悻摸了摸脖子。

        他叹气道：“原来小姐一直都是这么看我的吗？”

        清姐儿沉默着点了点头。

        秦骁风无奈道：“我还一直在想是做了什么叫你不快，原是因为这个。”

        他正色道：“我知连江山匪风盛行，在外人眼中确实不堪，我身为连江山中人，或许也不能叫你信服，但满风寨确实是禁止恶意抢劫的，义父同章老爷谈定的报酬不过银钱十两，另麻布、粮食少许，有字据为证，待回到车队后，小姐大可查证。除此外，自与小姐相识以来，我所言所行没有半点欺瞒，皆是出自于真心。”

        说到这里，他忽而笑了，道：“小姐还是个孩子，秦骁风自然不会同小姐置气。”

        “说来，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吗，满风寨像小姐这么大的孩子都还只知道整日胡闹呢，你竟然已经能想到这么多了，还真是厉害啊……”说着说着，他就偏了题，自言自语，“接受过教养果然很重要，若是请这样一位夫人，或许还能给寨子里的孩子们传授知识……”

        清姐儿移开视线，难以描述心里的感觉，不忍直视青年“淳朴”的笑容。

        她原先把“淳朴”作伪装，现下才明白这是如何直白的表象，表里如一。

        ·

        两人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尽量挨靠在一起。

        山中野兽成行，秦骁风负伤，清姐儿手无缚鸡之力，自然要躲避风头，也就没有生明火，找了些野果果腹。

        清姐儿吃了两个便说饱了，经过刚才尴尬的剖白之后，她已然不打算做什么大家闺秀的伪装，此时毫不掩饰面上的嫌弃，摇头道：“我不爱食甜，这些量足够了。”

        秦骁风把剩下的都揽来，大口地咀嚼，吃完仍意犹未尽，道：“小姐每日都吃得这样少，难怪肢骨柔弱，不堪负力，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清姐儿挑眉反讥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你这样牛嚼牡丹地进食，别说大家小姐，就是普通好人家的姑娘也给吓跑了。”

        她欺负青年成瘾，一时难戒，看秦骁风一脸将信将疑，尝试躲避她的视线擦拭掉嘴角的果汁，差点禁不住笑出声来。

        闲侃两句，清姐儿突然不语。

        再开口，她道：“我原先是骗你的。”

        秦骁风疑惑。

        清姐儿叹了口气，道：“京里大家有自己的规矩，那些闺秀小姐们不会像我之前作的那样说好道坏，折腾来去，也不至于故意作恶……那都是我诚心磋磨你的。然而有些我没有说谎，‘莫倚门看街’‘莫男妇同席’，诸如此类，皆是白纸黑字写在《女经》《女戒》中的内容……真正的富贵小姐们识文断字，熟读女四书，还有的额外学一点经子史集的内容，但这算是少有的，大多数学的是女红刺绣，琴棋书画，有人还能对上两句诗，不过这于你来说食如鸡肋，不说也罢。”

        “你娶个大家小姐也挺好，她们自小就要跟从长辈，学习如何精打细算，料理家事；就是有一点，京里的小姐们，上了地位的，都需要缠足，或许不太能适应山里的生活。”

        “缠足？”秦骁风少听这个词，不免疑惑。

        清姐儿点了点头，伸出脚来比划：“就是用长布把脚裹起来，这样身子长大了，脚却还是很精致的小小一个，真正贵家的小姐少有不缠足的。”

        说到这里，她神色落寞下来，脚也缩回了裙子底下。

        秦骁风未曾注意，拧着眉头，全不能理解：“这样岂不是很痛？”

        清姐儿撑着下巴，道：“是吧，但是好看啊。”

        秦骁风摇头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把天然的脚掌变成这个样子，连走路都走不了，还要吃大苦，我可舍不得。”

        看他煞有介事的模样，清姐儿好奇道：“那你想象中的闺秀夫人是什么模样的？”

        谈及此，秦骁风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他描述道：“我听义父说，大家教养的小姐，无论坐行言笑，都自有一番惊人美的韵味。腰肢纤瘦，身形窈窕，乌发如墨，声音应该是清脆娇甜，如黄莺啼鸣。除此外，她们的胸中自有书百千，头脑灵敏，聪慧过人，能谈天及地，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面对何样人物，皆是落落大方，谈笑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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