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外山庄
一个认知在脑子里炸开,鼻尖血腥气合着火药的焦土气息萦绕不散,他怔了许久才从持续的耳鸣中回过神,漆黑的头发,雪白的琴服,肩背处大片大片的焦黑和着鲜红的血迹,是方才一直挡在他前面的那个琴师。
“喂,”他嘶哑的开口,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全无反应,胸口一片温热的起伏将他从失神中拉了回来,悬空的心脏陡然落地。
他慢慢将身上的人扶起来,却见那人低垂着头颅,早已意识全无,遮住半张脸的木头面具下,是一张苍白如纸的灰败面孔,隐隐的有些烧灼留下的焦黑疤痕露在面具之外。
“他这是…”鬼使神差的,宫锦想抬手拿下那副面具,看看此人完整的脸,他的脸上怎会也会受这么严重的烧伤?他心道。
“圣子,您没事吧”忽然耳边传来一声紧张的呼唤,他迅速收回手指,却见一个白发白眉的老人站在他面前。
老人身后一个满头银发的蓝衣青年背光站在那里,看到他抬头,默默朝他行了个礼,又转身朝祭坛的乱局走去。
“长老怎么来了”宫锦回礼,转身把昏迷的琴师慢慢交给后面赶上来的医官“他左臂和后背有伤”他交代一句,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大祭司的意思”念涯道,宫锦远远看着离去的银发青年,眼底依旧是惯常的淡漠。
无极宗做为四象的中心,自五年前无极帝失踪后,一直由大祭司白无争和冥焰,冥途,念涯,念修四大长老主持宗内事物。而念涯长老的修行之地炼心涯作为历代弟子修习读心术的地方距此祭坛不远,就在此峰峰顶。
“日前收到消息,说圣女在此处现身,于是小玄冥主便申请提早出殿寻找圣女,没想到那秦霸先竟然如此大胆,敢背着总坛勾结魔教古泉,私自进行冬殇祭祀,我等连夜赶来,可还是晚了一步,竟让那古泉魔徒屠害我教众致此!”念涯望着焦土下的一地惨状,不禁哀叹连连。
提到圣女,宫锦神色微转,五年前的弄月一战,除了四象分崩,圣女也不知所踪,因此五年来大宗一直在找寻圣女的下落。“叶怀碧呢”他皱眉看了一眼青烟阵阵人声混杂的祭坛“师兄”一个玄衣青年恭敬的从医官处穿梭过来。
“怀碧来迟了,未能及时助师兄一臂之力,让古泉这帮歹人差点得逞,实在是惭愧,请师兄责罚”他眉目周正,举止言谈也如他的面相一样,诚挚周全的挑不出一丝毛病。
宫锦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只道了句“圣女是假的,这里交给你了”就转身带领白虎族人往祭坛外走去。
既然大宗出来主持事物,还带回了原玄冥天师叶玄子的长子叶怀碧,显然玄冥新主已尘埃落定,他也无意多做停留。
待到山下,一个鹅黄衫子的小丫头从纷乱的人群里穿过,焦急的追赶着前面高大的背影,“神君,神君等等”
宫锦住了步子,却见是那个叫兰儿的小丫头,她如今能跑能跳看来是大好了,“什么事”他问。
兰儿望着一脸严肃的威严天神,满心感谢的话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了,宫锦见她害怕,也不再做停留,忽的袖口被扯住了。
“这个给你”,稚嫩的小手忽的朝他掌心塞了个东西,宫锦摊开一看,却见是一颗糖,“甜的”小丫头真诚的说“谢谢神君救命之恩!”
宫锦看着糖一时有些茫然,“谢谢丫头”乌莱从身后追过来,摸了摸兰儿的头“你爷找你呢,快回吧”
兰儿乖乖点头,一步三回头的回去了,“尝尝啊”乌莱看着冰封跟石像似的脸“人家小姑娘一片心意”她道。
“我不吃甜”宫锦道,说着就把糖往乌莱手里一塞,转身离去。
“哎?你…”乌莱拿着糖顿时石化在原地。
“你们白虎那个宫小飞我交给你家家将了哈,就是那个白虎卫宫铭,跟着大祭司那个,他朝我要人”反应过来乌莱扯着嗓子道。
宫锦顿了顿“多谢”,侧目一礼便走远了。
天亮的时候,于思淼赶回来禀报说那紫澈还是跑了,他赶到的时候青龙右使冷情也在,他和后如风二人把人追到雪龙峰下,交手中重伤了那人脏腑,本以为可以捉住他,谁知忽然凭空冒出一队蒙面客,砸出无数火雷,待他们避开火雷去追,那些人已不见踪影。
后如风受了些伤,被冷情带回去养伤了,他就趁天未亮急赶回来禀报。
宫锦骑在马上,望着灰蒙蒙的天色,听完禀报略略点头,于思淼还道他会就火雷的事给些评断,谁道他却没再提这茬,他正暗自纳闷,他们最近不正在查无极宗内有人倒卖火雷的事吗,怎么这线索摆在这了,主子咋没音了?
“那个琴师,怎么回事?”他还没回神,宫锦忽然开口道。
琴师?于思淼一怔,这才想起危急中帮忙解毒的白衣琴师,他一开始只是觉得眼熟,待看清此人身上的焦痕后才确认身份
“他不是主上安排的人吗?”看到此人出手他还以为是宫锦安插的暗棋
宫锦定定的看着他,他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多了,赶忙一五一十将药人的事禀报给宫锦。
自然这药人如今怎么也算救了无极众人的功臣,因此他刻意隐去中间坠子的事以及自己利用坠子将药人引入火炎池差点毙命的细节,只着重说了此人能抚动浮白的异能以及和红泪之间的微妙关系
“我原想将此人暗暗监管在马场,伺机从那红泪手中拿回浮白,不想找到藏琴的密室却发现人去琴空,于是只能一边配合那紫澈赶来祭祀一面派人再次寻找,想来那药人也是祭祀头一天趁机跑出来的,这些我昨日信中都跟您汇报了呀主上”于思淼看着宫锦凝重的脸色,越发觉得有些心里没底。
宫锦盯着臂上的刺芒,那汇报用的小金筒至今还好好的悬在它的右脚,而左脚的血色坠子却被被它的主人取下了。
想起祭坛上看到这颗血红坠子的一瞬,宫锦依然觉得那么不真实,那坠子此刻躺在他手心,微微发烫,烫的他手心连着心头都有些针扎似的疼痛,可这疼痛又像隔着一层棉花,怎么也感知不透。
是她吗?他想,回想着祭坛上那个冰蓝色的影子,她凑近自己耳边的一瞬间,铺面而来的那丝“熟悉冷梅香,那片香雪海,那双弯弯的如新月般的眼睛,那颗在他身边蹿来蹿去总是很冒失的小脑袋,忽然幼年时的记忆像画卷般一帖帖翻出他的脑海,填满了他整个神识。
那一瞬间极度的危险感觉将他重重包围,九岁那年的记忆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古泉是如何得知了他心里的这个秘密呢?!第一次他对自己的计划不那么笃定了,或许他被人釜底抽薪了他想。
然而,整个祭祀还是按照自己预想的那样,有惊无险的结束了,除了,多了一颗计划之外的棋子,一个琴师。
此刻,那个身份不明的怪人正跟着车队被安置在队伍中间的马车里,那个姓安的大夫主动请缨照顾他的伤情,他就安排一个侍女一路服侍着。
他是她的药人?宫锦轻轻碾磨着手心的坠子,那她还会来吗?会吧,他想。如果这个药人真的如此重要的话,比浮白琴还重要的话,那她一定会来。
想致此,没由来的他心底一阵躁动,像是冰封太久的血管里忽然开始泵出新鲜的血,那陌生又滚烫的感觉刺的他茫然的怔了许久。
此去,他们要到白虎在大晏的一处据点:天外山庄,那里藏着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此人也是他这次来到这座边城最主要的原因—真正的圣女花易落。
阿离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很软很软的地方,头顶是鹅黄色的帐子,周遭都很香,很暖。他缓了缓才想起来,火雷!他和子慕在祭坛遇见火雷突袭,那雷眼看就落在子慕身前,他本能的冲了过去,扑开了他,然后就是轰隆一声,后心传来碎裂的疼痛!
他用力撑着身体,试图坐起来,却感觉周身的骨头都碎了似的,针扎似的疼,全身都缠满绷带,后背和左臂更是疼的火烧火燎,眼前的事物还一阵阵晃动。
这是哪儿?他惊骇的看着周遭陌生的环境,子慕呢?他有没有受伤?他咬牙撑着床桅,赤脚下了地,却被脚底传来的暖烘烘的感觉烫的缩脚坐回床上。
青青进门就看见那个躺了三天的面具怪人抱膝缩坐在床脚,“哎呀!你醒了!”她拖着药盘子的手急火火把药放在桌上“别貼墙,伤口又要裂开了!”她皱眉,说着就上前把人拉回来。阿离哪肯让她碰,他越发往角落里缩了一下,如临大敌。
“哎,你…?”青青无奈,气呼呼的出去了“安先生,安先生!他醒了!您快去看看!”门口传来她脆生生的呼喊。
见到安谦之的一瞬,那药人莫名的老实了,让干嘛就干嘛,只是一句话也不说。
青青站在旁边越发摸不着头脑,想着我一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也比一大夫看着招人喜欢吧,怎的这人怕成这样。她背过身偷偷拿出随身的镜子照了照,娃娃脸,杏眼圆溜溜的,怎么都是和蔼可亲的可人模样啊。
她心里有气,服侍病人自然也没好脸色,她不喜欢我,阿离喝着药默默的想。
待她拿着药碗出了门,安谦之终于开口:“你怎么会来这里”他问。
日前在祭祀上还道自己看错了,虽然此人一直带着面具,但他的内力功法他是最了解的,以极阴极寒之功运化极阳极正的修复之力,本身就是经脉逆行的悖逆行为,天下修习此道能到如此境界的屈指可数,而年龄如此年轻的就只可能是他了。此道会另施行者经脉大损,严重者甚至会经脉寸断,永不能修复。
他没想到此人会在那时出手救人,更没想到他甚至不惜为此自损心脉。到底为什么?他不应该好好呆在山上吗?
“你呢?”那人忽然开口,他从前话就极少,现如今乍一听他开口,安谦之还有些不适,“为了一个故人”他说,这个故人不是别人,正是各方都在抢夺的圣女花易落。
“我也是”阿离诚恳的道。
“你是说白虎神君?”安谦之想起之前雷爆时的一幕,顿时有了答案。
阿离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安谦之有些意外,他们二人是如何相识的呢,毕竟从多年前在古泉认识他开始,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每次给他治伤,他也一声不吭,从没听他提起过什么特别的人。
“你不能留在这儿”安谦之还是决定开口警告他,虽然有些事他没有立场管,但他明白决不能让此人留在这里。
他就像一个爆雷的引线,随时随地都会引爆一连串不能为世人所知的关于古泉和无极的过往,这个过往是所有明界人都不能承受的,更是他从前答应过她的,要永远的埋葬的一切。
阿离很意外他的强硬,他记得眼前的安大夫从前每次任务结束给他治伤的时候都是非常和颜悦色的,但他并不会因此多做纠结“我不走”他果决的道。
安谦之知道眼前的人一向是不像寻常人那样可沟通的,他长叹一声,为他换下纱布,又把剩下的药膏留在桌上,低声道“你要是真的在意他,就听我的离开这里,永远别出现在他面前,不然的话,只怕有一天你会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阿离在唇间模仿着他的吐字,有些不解这个词的意思
安谦之放下手中的药箱,定定忠告道“我不知你二人有何瓜葛,但是你从前或是不懂,现在我来告诉你,你是站在他对立面的,中间隔着一条血债和仇恨的沟壑。在他眼里,你只会是敌人,不可能成为朋友。你也看到了,他们是怎么对待紫澈的,你以为当你的真正身份暴露,你的下场会比紫澈好吗?”
阿离茫然的眨眨眼,他差点忘记了,从前在雪峰上,他也是一个猎魂司,一个和紫澈齐名的杀手。
他曾以为他的存在是为了替一个叫古泉的门派家族守护领地,然而,如今发生的一切告诉他,事实并不是这样的,那个古泉家族和子慕所在的白虎以及无极,是敌人。
侵入对方领地的从来不是子慕的家族,而是古泉,是他曾经效忠的一方,并且这一方似乎是是十分嗜血和罪恶的。
红泪提醒他的时候,他还一时不敢确认,直到这场祭祀以后,他才越发明白了眼前的局势。
他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一直以来所行的自已为是守护的事很有可能是错的,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那古泉教主和子慕会是那样的关系?
他看着安谦之,一时不知该不该开口问他,他怕问了,如果这是关于子慕的秘密,将来会对子慕不利,于是他选择闭口不言。
“我不会告诉他的”想致此,他坦诚的保证“关于我从前的事,还有教主的事,我都不会说”虽然不知道安谦之和红泪在担心什么,但他知道他们想要的不过是自己这句承诺。
安谦之很意外他的通透,是了,这个人除了有些不通人道的野性之外,其实是相当聪慧的,甚至可以说是良善。
他望着他一身斑驳的伤痕终究是心软了“你要记得你的承诺”他说,“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对过去只字不提明白吗”
阿离隐隐觉得,这中间有一层不可捉摸的网,将他和子慕隔住了,这网子是不能破的,一旦破了,那结果是他和子慕都承受不了的,因此他只能点头。
隔了几日,那个叫余思淼的琴师过来看他,还给他带来一盒参,说是补气血,他盯着那树根一样的东西看了一眼“不好吃,不要”说着就揪住被子翻过身去。
余思淼头一次送礼吃了闭门羹,望着此人孩子气的一幕,忽觉有些好笑。想来此人定是还记恨他火炎池那件事。
“一棵参当然不够赔罪,但是从此后你可以名正言顺留在真正的白虎,不是很好吗”他说,他看出来了,此人虽是红泪的药人,但自始至终他对白虎都有一种莫名的执着,虽然他到现在也不明白这执着因何而起,是因为坠子?或是那个叫子慕的人?他并不确定
阿离闻言果真缓和一些“他在哪里?”他在此处呆了好几日了,也不见宫锦出现,心道是不是他受伤了,但又不好直接问那个叫青青的女孩,那个人不喜欢他
“额…”于思淼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谁。略一思索才恍然大悟“你是说,门主大人。他一般不在舍下,此处是十二宫的的驻地,再往上一个庭院才是白虎驻地,而门主大人在最上面的虎神居正在例行闭关”
“闭关?”阿离不是很懂,余思淼也没多做解释,绕开话题道“总之,门主大人吩咐让你安心养伤,伤好了可以身复原职做回琴坊玄官”
阿离理了理他的话,总算明白这是让他回马场,他有些失落,本以为再次相见会是一番热切亲密,然后二人会回到从前那样,同吃同睡,再也不分开。没想到眼前却似隔着重重高墙,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似怎么也触摸不到。
“对了,还没请教您高姓大名?”余思淼道,阿离反应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安大夫的话,于是木然开口道“雪,我叫雪”这是从前在山上,紫澈他们常常叫起的名字
“原来是雪司,我姓余,是十二宫的总教习,这里的琴师都称呼我余司”余思淼惯常礼貌周到的解说,脸上笑出一朵花来。
“余司”,阿离冷脸称呼了句,见他兴致不高,余思淼贴心的解释道“马场的事还望雪司不要介意,你要知道私自越级混入如此大的祭祀,在十二宫轻则逐出宫门,重则是要命的死罪。只因您在祭祀上以琴为武救了数千教众的命,这才换得将功赎罪的机会,身复原职。此处不比别处,众人都是按规矩办事,就算是门主大人也不能违背,相必您以后会慢慢了解的”
阿离闻言,滞闷的心绪总算有些清明,自己毕竟已经来到子慕的世界,自然不能让子慕为难,他想。
想到祭祀上那群乌鸦鸦的把子慕围在中间的人以及子慕脸上那淡漠的似乎早已习以为常的神情,他不由得心头一紧,这些规则,子慕是何时懂得的呢,他想,懂得的时候是不是也像他一样难受呢?
“我知道了”他回答“你都告诉他了?”他忽然想到此前在赌坊发生的一切,他不确定子慕知道了多少
“所以,你不想让他知道什么?”余思淼敏捷的反问,他和宫锦确实想在红泪到来以前挖掘更多的信息,虽然这些信息很有可能是红泪甚至古泉早就在此人身上埋好的雷,但是二人都明白,是雷也要先趟过去再说
阿离沉默了,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敏锐的察觉道此人在套他的话,于是他选择回避“我困了,你走吧”说着,就转身躺下背对着余。
余思淼显然被他的行为惊呆了,缓了缓才捡起掉到地上的下巴,捏着眉心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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