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桓王府一案干系重大，自案发后，三法司的官员朝乾夕惕，功不唐捐。

        终于没能如洗芙所言，未至年后，柳昭便已汇整三法司议，将奏本拟好，同左都御史薛侨、大理寺卿朱祚奏请皇帝裁决。

        因事关皇子，即便已是廿八，六部尚书并太傅亦被召入皇城，与诸皇子一并立于奉天殿内听审。

        柳昭呈上奏本，直言正色，道：

        “臣刑部左侍郎柳昭，同山西清吏司郎中杨典，会同左都御史薛侨、大理寺卿朱祚，会议得犯人数名，皆指认今上第七子桓王江云翰，教唆其谋害今上第九子襄王江云风。经三法司议拟，各逆犯谋危社稷，依大周律当诛其九族。”

        他瞥一眼立在一侧的桓王，续道：“至于桓王殿下，终归君臣有别，臣等未敢擅便，谨请陛下圣裁。”

        武德帝端坐殿上，问江云谏：“太子，你是原告，你先说。”

        江云谏侧身迈出一步，颔首答：“父皇，小年夜宴上，桓王令人于云风的酒水中下药，伏兵于洪武街，待其不胜酒力，离席出府，便将其伏杀。”

        他强压怒火，一字一字道：“幸而云风机警，派人传信于我，得府军卫指挥使吴照青相助，才解了危局。”

        纵然早已知道了案情，再听一遍，武德帝依旧怫然而怒，喝道：“桓王，你可知罪？”

        桓王立时跪下，声音有些哽咽：“父皇，儿臣冤枉。即便有人在桓王府设局，亦不能证明此事是儿臣所为啊！”

        空旷的大殿里只闻得他咚咚的磕头声。

        桓王自小年后便被幽禁在王府，外头的消息一概不知，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几日下来已是形销骨立。

        武德帝见他如此，到底有些心软，他扫一眼柳昭，问道：“可有逆犯口供？”

        柳昭呈上，复又一揖。

        “陛下，有轻烟楼行首魏凌供词，称桓王令其于襄王的酒水中放入软筋散。经查证，这软筋散可使人手足酸软，头脑混沌，见效后众人便只会当襄王是醉了酒。此外还有——”

        “柳昭！”

        柳昭尚未说完，便被桓王打断，他目光狠厉，直直的盯着柳昭，质问道：

        “你不来问本王，却对一个妓子偏听偏信，究竟是何居心！”

        他抬头望向御座上那人，言语间尽是怆然：“父皇，当日襄王在府中分明饮了酒，众位兄弟皆是见证，若酒水真有问题，他饮后为何无事？可见那妓子的话信不得！”

        听到这话，最小的十四悄悄向十二挪了两步，小声说：“我想起来了，起先那杯酒九哥确是没喝，后来七嫂敬酒，他倒是喝了一杯，你还打趣他呢。”

        这番话自然落入了众人的耳朵。

        武德帝肃然危坐，犀利的目光像是要穿透殿中诸人的皮囊，直见其心。

        “襄王，十四说的可是事实？”

        江枫正要答，十二忽向前一步，朗声答：

        “父皇，九哥后来喝的是儿臣杯中的酒，当日九哥的坐席在儿臣之侧，桓王妃前来敬酒，儿臣因抱着孩子未起身，故而看见九哥拣了儿臣的酒倒入自己杯中。当时只觉有趣，未曾深思，今日才知这里头竟有这样的缘由。”

        桓王还跪在地上未曾起身，惊诧地望着十二道：“十二，襄王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污蔑本王！”

        十二冷冷瞥他一眼，恭敬的对武德帝一揖，坦然道：

        “父皇，儿臣所言，句句属实，儿时年关兄弟聚在一处玩耍，虽偶有争执，但彼此和睦欢乐，再料不到日后会这样手足相残。”

        武徳帝重重一叹——

        他们是亲兄弟，如今自己还没死，一个设局伏杀兄弟，一个直接动了亲军卫。手足相残，武德帝念着这四个字，心中忽升起深深的无力感，自己可能确是老了吧。

        殿内静了一刻，左都御史薛侨上前一拜，正色道：

        “陛下，除魏凌供词外，还有北城兵马司指挥张淮供词，称桓王以重金相诱，又以家小相要挟，约定小年夜无论洪武街有何动静，北城兵马司皆不得插手。”

        “事发后，宋少卿领人搜检桓王府，果然发现那日桓王府的下人中，有张淮家眷。”

        “薛卿，够了。”

        武德帝颤抖着抬起手，指着地上瑟缩的桓王，问江枫道：“襄王，你说朕该怎么处置你这个哥哥？”

        江枫侧迈一步，走上前跪拜稽首，凛然道：

        “父皇，七哥他因一念之差，虽行差踏错，但幸而太子殿下来得及时，未令七哥酿成大错，儿臣如今性命无虞，请父皇从轻责罚。”

        桓王已成弃子，既未审出主谋，那就让这枚弃子最后再发挥出一点价值。

        武德帝往前探了探身子，这十八年来头一回正眼看他这第九子，意外的，他的眼神澄澈，没有丝毫怨气，静的像井中之水。

        大约是灰心了吧，武德帝想，受了这样的委屈，还要体察他的心意，终归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亏欠他。

        他柔声道：“你起来吧。”

        “刑部等衙门会各逆犯之狱，廷议既明，悉如所拟，监候处决。另吴照青私调府军卫，虽救护皇子有功，亦难抵其过，革职查办。”

        众人领命。

        武德帝顿一顿，扫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桓王，叹息一声，道：

        “你谋杀手足，依律当斩，然念你未铸成大错，削去王爵，废为庶人，幽禁桓王府中，非召不得出。”

        疲倦忽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武德帝呆坐在龙椅上，以手扶额，静坐片刻，终于摆摆手：

        “年关了，众卿，退朝吧。”

        昏昏沉沉中，洗芙感到周身被带起一阵冷风，艰难睁眼，发现室中让炉火烘得如春日一般，她揉揉眼睛，自己竟在这里睡着了。

        “你醒了？”洗芙顺着声音偏过头，眼前的男子剑眉入鬓，目光温润如水，温声道：“等久了吧？”

        洗芙笑着摇摇头：“殿下，朝会结束了？”

        男子挨着洗芙坐下，伸手向火，朝会冗长的令人心烦，他想着，就皱起了眉。

        半晌，才问道：“听说老十最近在查郑玄的事，你可听到了什么消息？”

        洗芙的脸上没了笑意，凝重起来：“不曾听说。”

        她犹豫半刻，还是开口：“十殿下说，明年便求陛下赐婚。”

        “你怎么想？”男子收回手，目色一如往常温柔。

        洗芙低头，绞着手指，并不回答。

        那男子似乎觉得有趣，笑道：“你今日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是。”

        洗芙抬头注视那双缱绻的眼睛，其中蕴着雾气，似笑非笑的，不知带了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或者，从未有过真心……洗芙陡然觉得这么多年，自己像是从没看清过。

        男子执起她的手，眼中烟云仍未消散：“别去。”

        洗芙撇开手，不再言语。

        男子起身，再次牵起她的手，道：“我知道这些年亏欠你良多，待我即了位，一定风光迎你入宫。”

        洗芙将他的手拿开，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殿下知道，这从来不是我的所求，还望事成之后，宁王殿下莫要忘了您的承诺。”

        宁王的嘴角挂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自然，你们陈家，亦会有封赏。”

        他走到棋枰边坐下，冲洗芙招手，执起黑子，道：“来同我对弈一局。”

        洗芙依言坐过去，拈起一粒白子，指尖泛起凉意。

        纵横之间，星移斗转，黑白杀至正酣，有随从来唤：“宁王殿下。”

        洗芙知他有要事，自己不便在此，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下回再弈吧。”

        宁王点头：“我送送你。”

        送洗芙出了府，宁王脸上的笑意消弭，问：“怎么样了？”

        那随从倾身，语气中隐隐有担忧：“十殿下果然在查郑玄。”

        宁王行至棋枰边，思索片刻，落下一子：“怕什么？都处理干净了，他还查得出甚么？”

        他将眸中寒光尽数收敛，恢复了温润的样子，笑着吩咐：

        “如此，李妃娘娘的宫人，可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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