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丹漠身上像爬着一条浑身冒刺的火蛇。他喘着粗气,挨着创痛,艰难地开口:“何出此言?”
艾信抽了一下鼻子,眼光更加沉了。他倒吸了口气将身体挪到丹漠身边,开始将他这两日的痛苦遭遇娓娓道来:
“方才我和旦图纳被关在另一个屋子里头被审讯,拷问我们的有两个人,都穿了一身大兀兵士的衣服,看着像是军中人。
他们叫我们交代关于将军您近日的意图和动向,以及您对阿齐纳将军的打算。天地可鉴,我们俩半个字都没说!那会儿我们都昏过去好几次,真觉得不如死了算了。”艾信的声音不知不觉就带了一丝哭腔。
他抽了下鼻子,继续说:“后来,拷问我们的人大概是以为我们昏过去了,便商量了一番。我趴在地上,紧闭着眼睛,可那两人说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艾信的神光暗淡,记忆倒回到个把时辰前。一室幽暗中,他和旦图纳蜷缩在地上,只听那两个审问之人的对谈:
其中一个立在窗下,略显焦躁地说:“再审不出来人就该打残废了,这几个一个字也不往外吐,咱们怎么跟将军交代?”
“再观察一个晚上,明天还审不出来,就宰了吧,照将军的意思也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大兀,难不成留着他回去和将军抢头功吗?”另一个满身血渍留着细髯的男子此刻面色萧肃,宛若寒霜。
艾信从断裂的记忆中抽身而出,专注地望着丹漠,眼睛仿佛两把大漠弯弓,“将军,这场无妄之灾显然是那阿齐纳的圈套,他为了杀您不惜断送五万弟兄的命!将军!如今到了这般田地,您还看不透阿齐纳·乌兹列克的为人吗?”
艾信在一旁说得声泪俱下,哀哀低吼着,旦图纳也暗暗红了眼睛。
没想到一同征战沙场十多年,客死异乡还不是为国献身,而是遭了自家弟兄的算计,当真令人心肠断碎。
丹漠饶有兴致地瞥了一眼那两个在悲伤中不能自拔的心腹,蓦地冷笑出声。那张带着异域气息的俊美面庞此时扯出一个冷峻的弧度。
一只昏鸦划过静寂的夜空,像是贴着一匹墨色的锦缎飞了过去。
艾信和旦图纳在一旁看着,只听得一声冷笑在清冷的屋子里震颤,两个人不禁心下绝望,一度担心丹漠怕是被刺激过度而失去神智。
“你们两个跟了我这些年,怎么竟这般好骗!”
丹漠一双凄寒的丹凤眼此刻透着几分玩味的意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那两个亲信一眼。
“将军您的意思是?”旦图纳伸了伸脖子,然而他那颗硕大的头是直接从肩膀里长出来的,伸不伸也没什么区别。
“你们两个废物…”丹漠无奈地晃了晃头,苦笑还挂在嘴边,“你们也不想想,他们将你我囚在此处,严刑拷打,上来就问我们到底对阿齐纳有什么图谋,一边虽然下手极重,但掌握着力道没下死手,你我虽受了些皮肉之苦,但连骨头都没断两根,若说他们没有计算,我是断断不信的。”
说着,他艰难地仰了仰头,继续说道:“此番入侵齐国和燕国,正是看准了这两国此时兵力虚浮,现下这场闹剧,也不知是齐国还是燕国的细作,为了挑拨我和阿齐纳的关系而故意演了这么一出反间计,可笑得很!”
艾信和旦图纳忽然如梦初醒一般,见这两人点了点头,丹漠又接着说了下去。
“此刻正是我大兀举兵南下的大好时机,先前我同阿齐纳和叶斯多克商定了,我先带着五万人马来探听一下樊城虚实,他们在后方行动,两边缺一不可,我料想阿齐纳也没蠢到这个地步,会在这个节骨眼跟我斗狠,误了军机。阿齐纳虽然野心不小,倒也是个明理的精明人,孰轻孰重,他还掂量得清。”
“那如今他们会怎么拿捏我们三个呢?”艾信仍是满面忧容地问道。
丹漠瞧了眼艾信,信自说道:“哼!不必担忧,现在他们定是想让我们激怒成仇,再寻个由头把我们放了,好等我们回去之后借我们之手剿灭阿齐纳的军队,再一道收拾了咱们。我们就等着他们来放人吧。”
说完,丹漠便将头靠在身旁一个砖垒的灶台上,神色淡定自若,闭目休息去了。
第二日,晨霜初散之时,费闵笙同程延一身大兀兵的打扮走进了屋子。艾信和旦图纳见又是这两个昨日来过的阎王,顿时一阵胆寒。丹漠倒是面容淡定,等着眼前这两个人打够了就放他们走。
一番血沫横飞后,丹漠的两颗槽牙湿涔涔地滚到了窗子沿下面,艾信和旦图纳早已青肿血紫,像两只冻坏流汁了的磨盘柿。
“这三个臭铁皮子,了结了吧。”程延在一旁气喘吁吁地直说,一双浸着脓血的手已经拳头硬肿了。
“倒好!倒好!总不能放他们跑了!”费闵笙意蕴深长的眼神扫了过来,丹漠却冷冽的笑了,嘴角渗出浓夜般的寒意。
费闵笙和程延三句五句话的功夫便将丹漠三人绑了,却各自留了一个活扣。两人沿着往川河边,将丹漠他们一路押了过去。
走到水势稍缓的地方,费、程两人站住了腿。
“丹漠将军,平日里我们两个倒是深慕将军雄威气概的,到了那边,可别怨我两个,若怨,便怨阿齐纳将军吧,这一路我们两个就算是送过您了。”
“放心,”丹漠轻笑,“一个也不放过—”
还未等丹漠把这句话说完,这话的尾音就同他的人影一同淹没在一片滔阔的江水拍岸声中。
艾信和旦图纳见这两人其中那个留着细髯面色凶恶的人毫不客气便一脚将缚着麻绳的丹漠给踹下了往川,心中陡然一惊。还来不及缓过神来,这二人也已经飞到了半空中,紧接着坠入一片波涌当中。
“这样就成了?”程延若有所思地望着眼下一派江河,问着身边的费闵笙。
“成了!”
这声音可不是从程延身边传来的,而是从他身后几步远的距离飘来的。这颇有辨识度的低沉声音是言照不会错。
程延和费闵笙几乎同时回头看去,只见言照同林慕、广旭和碧湘不知何时也走到了往川边上,眼光齐齐地扫向河堤下奔啸的河水。
“离间计虽说招数奇绝,若是胜了自是赢面极大,但此招也十分凶险,你们确定丹漠这个南征北战惯了的人精子能中计?”一贯嚼铁咀金说话直接的费闵笙多少还是有些疑惑在心上。此话一出,连心思更为直快的程延也扭过俊脸来,好奇地盯着言照和李广旭。
“谁说我使得是离间计了?”言照笑问,明朗的神情不乏狡黠。李广旭原本长身玉立地矗在一旁,眺望着远处与天际浑融的江水,这时也低低笑了一声,递给言照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你们两个又耍什么计策呢?”程延一双清澈的眼睛顿时睁大,转而细细瞄着言照和广旭两人。
“我们的目的从来不是离间三个金鸣天帅的关系,而是利用他们固若金汤的情义。”沉默了许久的李广旭忽然沉笑着望向还云里雾里的程延。听了这番话,程延更是不解,又转头看向“言军师”。
言照的眼眸里瞬间闪过一丝不明的光,林慕看得真切。
“你们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敌方军机?”林慕一刹那间悟出了什么,微微弱弱地问了一句。
言照和广旭同时看向那个微弱声音的主人,清旷山水间两张丰神俊朗的面容同时对着她,她本能地看向了言照的方向。
言照望着眼前这个仿佛会窥心的聪颖女子,满眼心爱。
他朗笑出声,一张清举的面容因自己而霎时光风霁月,低沉的笑音抚在她心头,苏林慕顿时感到十分心安。
李广旭将眼前这一幕看在心里,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恐惧掠过他的周身,仿佛一阵阴风在他的骨骼间填满了江雪。
“你是不是在舆图上做了什么手脚?”就在林慕脱口问出那句“敌方军机”时,一丝清朗的思绪射入费闵笙的脑袋里,他的眼中顿时泛起一层睿智的灵光。他的疑惑在言照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的眼神中得到了解答。
“舆图?”迷糊了好一阵的碧湘实在不解,满脸好奇地问出了口,“什么舆图?”
“我大致明白了!”费闵笙也随言照和李广旭先前的神态,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好筹谋!好计策!”说着,费闵笙不禁笑着晃了晃头,显然军师之列又多了一人。
丹漠是被往川边上的夜半三更的夜鸮鸣叫吵醒的。
当他睁眼时,已是月到中天。他浑身已湿透,破败的粗麻衣料浸着冰寒江水,紧紧刺在他身上,寒夜中江水仍凄厉地怒啸着。
他只觉得浑身的筋骨在刚刚被往川的怒浪击碎了。他强撑着身体,痛苦地迈着颤颤零零的步伐,一路跌跌撞撞,沿着往川向阿齐纳和叶斯多克的营寨走去—向大兀兵的大本营走去。
艾信和旦图纳已不见踪影,大概漂落到了他处,抑或已葬身江底。
刚被费闵笙和程延扔下往川时,他一顿折腾后,发现了背后系着的活扣,三两下便在水中丢了缚着周身的麻绳。只是往川水势凶急,丹漠虽曾在中原生活多年,水性算是上等,然而凡夫俗子终究抵不过河神之怒,被水流一路卷走很远。
然而,这凶险的浪涛也毫不费力地将他顺着阿齐纳和叶斯多克的阵营卷了过去,无意中倒是帮了他,上岸之后,他不禁为此庆幸了许久,心中对着蛮神三叩九拜,虔诚无比。
挣扎着迈步,一身悲痛,走向大兀族的军寨。
转眼,浓夜已残,河倾月落。
在一片熹色中,丹漠终于望见了一线熹微。
晨光晃晃中,印着大兀族族徽的军旗正在朝风中迎展。
“金鸣天帅丹漠到!”
一声气壮山河的悲号从丹漠口中震出,同丹漠健硕魁伟的身影一同跌落,在一声破晓般的怒吼中丹漠终于安心倒了下去。
初升的日头仍半匿在云中,一丝明黄的亮映在他沉重浮肿的眼睛上,一片沉沉的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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