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之后呢？”言照真心发问道。
“之后，我只知道花广陵至今尚未娶亲，蒋昀年少英勇，这乱世年间屡立战功，重振了蒋家，但自此之后蒋、花两家形同陌路。”林慕怅然地答。
那还是半月多前，宋桢和秦终来到言照房中找他商议蒋昀和花广陵挥师前来的那日。
宋桢和秦终走后，林慕同言照提及碧湘的那段前尘往事，言照问起林慕那段年少错过的结局，两人无不感叹。
半月后，蒋昀和花广陵被擒至秦川，六年未见，一母同胞的兄妹和昔日的青梅竹马在这漠北塞城再次相遇，蒋昀和花广陵都无比惊讶。
碧湘仍是面淡如水。
“哥哥和花公子降了吧。”
蒋昀一头雾水，震惊、诧异、不敢置信接踵而来。
“你方才叫我什么？”花广陵专注非常地轻喃，语气低柔地像是要哄人入睡。
此时此刻，他眼中只有她，已无他人，已无世事。
碧湘许久不言。
“这些年你去哪了？知道哥哥多担心你！”蒋昀切络地问。
碧湘仍是无言，眼皮微翕。
六年来的佛言圣语，宝塔飞檐，仿佛已将她的那段残忍的过往彻底从她的运命中剪下。
没想到，她依旧会为眼前这副场景而热泪满眶。
她依旧会为了那个辜负过她的人……动情。
真是挫败啊……
“劝我也劝过了，也算尽了人事。以宋统领爱才之心，即算哥哥和花公子不归降，他也不会动你们二人。等天下大势已定，定会毫发不伤地送二位回京，请哥哥和花公子多保重吧！”
碧湘夺门而去。眼泪在门外浓沉的夜色中流落到一片伤心地里。
蒋昀和花广陵都急欲拦住碧湘，可两人却被绑缚着，动弹不得。
半天挣扎后，蒋昀回过神来，想起花广陵方才看向碧湘时那副情切炽烈的面孔，那对火光般的眼神，他冷冷地瞪了一眼花广陵，沉声说道：
“碧湘既已找到了，我自会将小妹接回京华去。蒋碧湘的事，自然由蒋家人说了算。花公子既已与甄家小姐定了亲，就别再缠着我妹妹不放了！”
这是他们这一行第一次真正交心。
一路来，他们都维持着恭谨的客气，互不干涉，也互不挂牵。
广陵回眸看他，心里尽是委屈。
六年前，花国公背着他与甄寺卿定下了儿女亲，家中之人上到老太太，下到他长姐及几个弟妹，全都瞒着他。老太太甚至为此还以命相逼。
然而，花广陵至今未娶亲，这几乎成了全京华人都津津乐道的笑话。
花广陵沉吸了口气，神色淡泊而坚定地看向蒋昀。
“蒋昀，这辈子除了她，我不会娶别人。”
天色已晚，林慕坐在言照榻边，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暖着。
言照双目紧闭，躺在榻上。他身负箭伤，这几日又发起了热。
不知为何，眼前这场景叫林慕想起他和她在桃花谷中那段悠然的日子。
“早知道，当初就不走了。让你平白受了这么多罪。”林慕微蹙着眉，心口酸涩。
这些日子，林慕几乎是衣不解带地陪在言照身边照料他。
言照刚被抬回来的时候，众人皆惊讶万分。
宋桢和秦终都来看过，他们二人自然都十分关切忧心，急忙召林知啸来问是怎么一回事，知道内情之后宋桢和秦终都久久无言，多少有些羡叹地看着眼前这对佳偶璧人。
林慕就守在他身边。眼前这个刀枪不入的人总是会为自己负伤，她随他来一遭，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助他陪他，可没料到她却会成为他的一根软肋。
言照烧热间，神志不清，体力虚浮，一天中大多数时辰都半梦半昏地睡着，偶尔一小会才会醒来。
见林慕眼中猩红地望着自己，他便知道她定是又有好几日没怎么睡了，心中顿时一片恼火一片心疼。
然而这会儿他虚弱到吐不出话来，只能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眼中流转的责备、怪罪、深爱，被她尽数收在眼底。
两人无声的对望，言照淡笑，她便心领神会，默契地令所有人艳羡。
“无须自责。”言照的眸光对她说。
她鼻尖一酸，俯下身去，在他额头吻了一记。他那时还寡淡的面容顿时春阳普照。
又是半月遽然而过，天气转凉，秦川一眨眼进入农忙时节。
城外万亩飘荡在北风中的金麦簇成麦浪，穗子在旷野依着北风。
人们却全无稻花香里说丰年的兴致，全都尽数埋在刈不完的麦海中不见天日。
言照的伤虽没完全将养好，但也至少可以下地走动了。于是每日黄昏之时，林慕便搀着他在院落的清秋沁景中走动几圈。言照便笑挽着她，几步一抬眸。
这日，起义军中商论军机密要，主要是讨论如何处理蒋昀和花广陵的问题。
对此，军中主要分为两派。
一派认为蒋昀和花广陵是杨京卿和孙昭式派来重挫起义军势力的，且蒋昀和花广陵一路征伐，拔除了不少起义军多年以来费尽心血在民间各处设立下来的暗桩驿站，损失惨重，应极刑处死蒋昀和花广陵，给朝廷的人一个下马威看看。
另一派则主张厚待蒋昀和花广陵，认为这二人皆是当今难得的将才，若能收归起义军，来日必堪大用。
此次商讨来者众多。
先前言照他们已拿下姜鸣城，又擒了蒋昀和花广陵两位镇压主将，京畿之地尽在囊中，为了商议攻取京华之事，不仅起义军各部帅领，连江湖各派也来者甚广。
林慕上次给宋桢和秦终留下了颇深的印象，此次也赫然在来者之列。
毕竟此次议会涉及到蒋昀和花广陵的性命，虽然言照同林慕和碧湘事先保证过，以宋桢的人品才性绝不会动蒋、花二人，但林慕一想起近日来碧湘破师门佛例在秦川大大小小的酒馆买醉放纵的样子，她还是不安心。于是便求了言照，让她可以于议会当日带碧湘一同前去。
言照自然应允，转身便同宋桢说了，宋桢立时答应。
“依我看，不如对蒋昀和花广陵严刑拷问，这二人自幼长在京华，都颇有手腕，此次率军前来，定知道不少军机密要。”林知啸谏言道。
“不可！蒋昀、花广陵二人皆乃举世英豪，若能以情理说之，借助蒋昀在西北的军望和花广陵在京中的势力，此次大业定能速成！”起义军重甲兵兵统雷南也插了一句。
宋桢没怎么理会那两人，眼神再次飘向四周，最后在言照身上定格。余光里，言照知道宋桢在等他的答复，便悠然神淡地开了口，“蒋昀和花广陵都是京华人，家小都在京华，若是劝他们收归于起义军，为咱们打天下，恐怕出于对一家老小的安危考虑，他们也断不会答应，除非要他们大义灭亲。”
“那你的意思是同意严刑拷问？”秦终问。
“方才雷兵统所言极是，严刑拷问怕是要废了这二人的一身本领，实在可惜。”言照回道。
“那你意下如何？”宋桢终于开口。
言照目光笔直地回身看向宋桢，转瞬间眼神又移向在场众人，“诸位若信得过我，此事交给我去办。”
场内顿时寂静了片刻，所有起义军将领和江湖各派的掌门侠众都眯着眼打量着言照。
“信得过！”一片鸦雀无声间，只听程延一嗓子喊出来。
程延尾音未落，就被站在他两侧的李广旭和费闵笙从背后一人打了他一拐子。程延吃痛，猛地一惊。想着连宋桢都没开口，他自己先应下来了，顿时觉得自己十分唐突无礼，这会儿也低丧着头，满场找地缝。
“好，那就交给你去办。”宋桢微微抿着笑，眉间毫无愠色。
言照也淡笑。
这些日子以来，他同宋桢是愈来愈默契了。
半晌后，主管刑审之事的林知啸看向言照，从容问了一句：“那需要对蒋昀和花广陵进行审讯吗？需要就招呼我一声，我带人准备。”
碧湘人立在角落里，心猛地停了一拍。
言照连忙摆出一只手，示意林知啸，“不必，不可对蒋将军和花公子无礼。”
碧湘心里终于舒了一口气，身影都松软下来。林慕察觉，一只手挽着碧湘的胳膊，眼神相慰。
“这二位神将，骁勇善战戎马一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是要善待的，不应落得这种下场。”言照说自本心，毫无动摇。“交给我就是了，林帅安心。”
林知啸肃敬地冲言照点了点头，自己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宛若刚接受完圣旨检阅的将军。
在场一众统帅、侠客都看向言照，神色几变。
言照被蒋昀部下暗算，身负一箭，现如今却心无芥蒂地处置这桩案子，没存寻仇报复的心思，反而叫手下人善待蒋昀和花广陵，这倒是出人意料。自此，向言照投去的目光中不可避免的多了几分肃穆。
两个时辰后，议会结束，众统帅和江湖诸派尽数却场。此时，仍留在堂中的人只余了言照、广旭、闵笙和程延四人，宋桢和秦终自是要留到最后的。
除此之外，角落里还站着不发一言的林慕和碧湘。
堂内那六位男子此刻都默立在原地，只见碧湘突然走向言照。见状，林慕也跟了过去。
她在言照面前站住了，面色正然地看着他，“言照，蒋昀和花广陵的事，多谢。你因他们二人而负伤，我必要代他们向你赔礼道歉。”
碧湘双手交叠，方要行礼，就被言照扶了起来。
“碧湘，他们二人都是忠贞报国之士，我真心钦佩，就算不为了你，我也会保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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