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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年光悄逝,上一年的岁杪倏地便过了。

        康昭三十七年的最后一日,先帝景仲被谥为齐灵帝,算是对他荒淫一生的极佳概括。

        康昭三十七年被熙宁元年取代,皇城中不知不觉间又来了好些新人。

        唯一不变的,除了满宫朱红的宫墙玉瓦青石板路,还有宫中一个女人的尊荣——太皇太后于皇城中的无上地位。

        如今的太皇太后姜闻知已年过六旬,多年养在深宫倒是保养得当,加之姜氏出身将门,自幼习武,至今身子骨都颇为康健。

        后世提及姜闻知时,都会不免以一种既令人寒毛一立又多少有些敬畏的口气谈起这个奇女子,更有甚者以“才比吕武,恶过其甚”的言辞来为其作传。

        姜闻知历经三朝,自小长在将军府里,多少沾了些将门虎女的神威和跋扈。她出生时,民间术士曾言此女为天上的心月狐星降世,来日地位尊崇,凡人不及。也正因此,姜闻知被纳入后宫。彼时,姜氏鼎盛,一路封妃立后,做主中宫。

        姜氏入主中宫后,便大权在握,铁石心肠,手段雷厉,一时间后宫皆惧。她做皇后的近二十年间,齐元帝的好几个皇子都没活过弱冠之年,对此世人众说纷纭,难免怀疑这同凌厉善妒的中宫皇后有关。

        姜闻知对众人皆狠厉,但却万般宠爱她自己此生唯一的儿子——齐灵帝。

        然而,她是更爱自己的亲子,还是滔天的权势,或许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这女人的野心和抱负远超于世人对她的期许。

        她垂帘听政多年,倒的确将国家治理得当,以至于康昭前十七年的政绩除了偶尔的矫枉过正外倒还真是无甚可非议的。

        后来齐灵帝同杨孙一派掌权,灵帝宣告天下与其母断绝母子情分,将她囚于深宫多年,母子二人近二十年未见,也是她毕生最为痛苦的遭遇,远比丧夫之痛磨人。

        如今,王朝新立,姜氏作为太皇太后重见天日,姜氏一族又重焕生机。

        对于言照,姜氏是疼爱得不行。

        姜闻知被囚于深宫二十年,齐灵帝出于自幼对母亲重重管束的憎恨,而不让姜氏有机会见到自己膝下的任何一位皇子公主。故此,除了言照,姜氏从未见过自己任何一个亲孙辈。

        言照虽说长相酷似其母言倾倾,然而眉宇间还是能瞧出齐灵帝的影子来,但他又不完全是齐灵帝,因此姜氏一见这孙儿是如此的一表人才翩翩有礼,且对自己礼孝有加,既有着对齐灵帝的思念眷爱,又怀着一种对于亲子忤逆的恨意释怀。

        基于以上的种种,当姜氏初次见到言照时,这个要强一生的铁血皇后竟哭出声来。

        言照只道是皇祖母的舐犊情深,却不知其背后的真正缘由——那万般无奈的哭诉不仅是对齐灵帝的追念,更有着一份对于景仲的埋怨和委屈。

        也正因此,在了解言照的前尘过往和灵帝被戮的真相后,姜氏不怪言照间接害死了齐灵帝,只道是天命无常,祸福不定。

        她搂着眼前这个自己唯一的嫡亲血脉,疼爱还来不及,又怎会恨呢?

        自从言照顺应百官,尊奉孝义,将蛰居深宫近二十年的太皇太后请出幽闭后,就一直百依百顺地孝敬侍奉着。加之姜氏是言照在世上仅剩的血亲,她又待言照极好,言照也是真心一片地爱敬这位传奇一生的皇祖母。

        为此,言照百忙之中总是想着安排一次机会,领着林慕来见见这位日后的皇祖母,好替林慕日后在宫中铺铺路。

        这日,临近腊月,事情前前后后虽多也总算是交代下去了,言照便请崔公公安排了一场家宴,宾客就只有他自己、林慕和姜氏。

        当言照将此事告知林慕时,林慕多少有些慌乱。

        言照见她那一副六神无主的神情,忍不住坏笑打趣道:“我皇祖母也是两眼一鼻子一耳朵,你至于怕成这样?”

        林慕听见言照在一旁幸灾乐祸顿时心里窝火,反手一拳捶在他肩头,半是嗔怪地说:“你不懂,民间说的丑媳妇见公婆,我如今就这模样!”

        听了这话,言照更是乐不可支。林慕在一边坐着,正又慌又气,他突然两只手捧过她略带愠色的脸来,将她的头轻轻扭了过来,笑道:“你是丑媳妇的话,全天下的儿媳妇岂不都上不了台面了?”说着,他剑眉玩味一挑,“你从前不是这样吧,名扬天下的雪扇苏仙这么沉不住气?”

        被他哄得,林慕虽然面上还挂着几分愠恼,然而心中顿时阴云消散,于是抿着一丝笑,喏喏地答:“还不都怪你……”

        言照笑意更胜,整个人由内而外透着一股春风得意,反手就将噘着嘴的小女子揽入怀中,扎扎实实地抱个满怀。林慕柔柔顺顺地贴在他怀里,头抵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上,心中说不出的茫然和蜜意。

        家宴当天,姜氏到的最晚,言照和林慕早就沐浴洗礼盛服而立在一旁等着了。

        言照时不时打量着身边一身华贵蓝袍银簪束发的林慕,怎么也看不够。

        林慕见他整个人愣愣地瞧着自己,心中却无限惶恐。言照看出了她的心思,手握了握她微微冰凉的手,眼神示意:“没事,有我。”

        令他们没料到的是,正当这小两口浓情蜜意的执手相看时,一大群侍臣宫女随着姜氏齐齐整整地摆了进来。

        那姜氏原本还慈眉善目,一见到言照一副用情至深的模样望着林慕,林慕也毫不知羞地直盯着他看,姜氏的面色忽地就变了。

        言照先前已同姜氏谈过他与林慕的事情,也已在姜氏面前深表自己必要立林慕为后的打算。那姜氏自己是个名门嫡出的长女,身份尊贵,骨子里便瞧不上林慕这等商户出身的身家。毕竟在这等旧时王谢眼中,一个一时间声名鹊起的财商再富甲一方,又怎及他们世家贵胄来的尊崇呢?

        若立后,也理应从王公贵女之间挑一位才貌俱佳的,选了这么一个满身铜臭气的女儿家,只怕百年之后要被史官们笑话的。

        但见言照这番的深情往付,姜氏心中暗知此事没有多少回旋之地,就也只能捺着性子,想着还是先与那姑娘见上一面再说。

        言照也是个体察入微的,他瞧得出姜氏对他自己定的这一门婚事不赞成的态度,但想着若是能安排祖母和这准儿媳见上一面,品貌如林慕,不愁祖母不答应。

        却没料到,这见上一面,反而连本带利全砸了进去。

        算来,言照和苏林慕毕竟还未成亲,孤男寡女的,就这般不成体统,日后宫中如何安宁?

        姜氏心中不禁盘算起来。她毕竟于深宫床围间厮斗多年,太明白什么样的女子最适宜中宫之位。

        此外,不知究竟是因为被身后跟着的一众下人看到这不合礼法的一幕,还是因看到来日的帝后如此和美齐眉,刺痛了姜氏做主中宫时内心深处多年来的旧伤,姜氏看那林慕,是万般的不顺意。

        这世道还真是不公啊,就是有那一茬又一茬的美貌女子从不知名的花里开出来,轻轻一落,便被香风吹着落到赏花人温软的手中,备受呵护,享尽她孜孜一生都难以企及的恩宠,却不用历尽她漂泊半生的疾风骤雨。

        姜氏直直地打量林慕,目色愈寒。

        “皇祖母来了!”言照连忙迎上去,林慕也跟在言照身后,一副乖巧温柔的样子,谁见了都不禁叹一句“我见犹怜!”

        姜氏有些僵硬地冲言照笑笑,不甚理睬林慕,只是任言照将自己搀到席位上去。

        林慕心中不禁为自己暗暗叹下一口气。

        等到姜氏、言照和林慕都落座后,这场家宴总算是正式开席了。

        家宴全然是王公贵族的私宴式,全然一种魏晋名士的风度。姜氏坐主位,玉座设在大殿尽头正中央的位子上,言照和林慕的座次则设在主位左右两头,彼此隔着数丈远。菜品也是每人独起一份,各自享用,互不干涉。

        林慕不习惯也不喜欢这种私宴,她还是偏爱那种共桌而食的烟火气。此刻她同对面的言照仿佛隔着一重河汉,各自关山难度。

        这一刻,她似乎才意识到,言照是九五之尊,是大齐圣上。

        一顿饭,食不知味。

        言照坐在林慕对面,使尽了浑身解数在姜氏同林慕间调和。几番话下来,在言照的谈笑风生和妙语连珠下,姜氏的面色终于稍显和缓下来。

        林慕匆然一瞥间,见到言照正明朗地望着自己,见她抬眸便朝她安慰一笑,她心下顿时一松。

        就在言照和林慕以为天下太平时,姜氏忽然看向林慕,笑意吟吟地对她说道:“这林慕啊,一看就是个顶好的孩子,此前便常听照儿提起你,今日总算是见到了!”

        “承蒙太皇太后抬举,林慕愧不敢当!”林慕急急言道。

        “林慕,日后就是自家人了,今日你也来敬皇祖母一盏酒吧,方才照儿都敬过我两巡了,皇祖母还没吃过你敬我的酒呢!”

        林慕顿时感到受宠若惊,忙不迭地仿照方才言照敬酒的样子,从面前的案上双手端起酒盏来,直起上身,作敬酒状,“小女林慕今日有幸得太皇太后赐宴,卑陋之身深感无上殊荣,便斗胆敬此薄酒,恭祝太皇太后千秋!”

        言照正为林慕这番不卑不亢温柔得体的举止而内心自喜,抬眼瞟向正坐主位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只见姜氏面色却渐渐冷了下下来。

        林慕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立时不敢再多说一句。

        那自从元帝年间便跟在先帝身边的崔公公,此时正侍奉新君言照。崔公公在宫中数十载,最是个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人物。

        此刻,他见太皇太后那神色,登时心中已明了。

        只听崔公公那一把尖声细气的嗓子乍然开口:“苏姑娘,按照宫中祖制,这宫中便是以长以嫡为尊,如今后宫中头一个尊贵的便要属咱们太皇太后了。依旧例,除当今圣上外,”提到圣上,崔公公顿时老练而稔熟地向言照行了个礼,“这宫中妃嫔内臣,但凡是要向太皇太后敬酒,都是要案前跪拜,才能敬酒的。”

        崔公公吊着一口气,看了眼姜氏此刻数十年一贯的正宫庄肃,继而开口:“苏姑娘这般,实在是,”崔公公故作笑叹似的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有些不知礼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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