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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那夜争吵之后,言照的确有些生气了,之后也有好几日没去凤栖宫里,独自一人懊恼地在青云殿歇下。他已经习惯了身边躺着一个温温软软又阴晴不定的小家伙,夜半独眠时一下就难受了。

        此后,他又接连数日去凤栖宫门口守株待兔,然而林慕骨子里也是个性子强的,凤栖宫的宫门果真没绽开过一丝一缝。

        终于,六月将尽时的一个晚上,走过满宫锦簇的合欢,言照去了重华宫。

        那夜起先微微落了几点雨,后来又痛痛快快地下了几场。林慕临窗而坐,呼吸着雨水浸入花草而返上来的芳郁潮气,心中一片凄惶。

        “今夜,他宿在何处了?”林慕仍痴痴地望着窗外一帘雨幕,轻声问道,言语轻飘几近叹息。

        “圣上,”香挽皱着眉,努力地遣词造句,“去了重华宫。”

        林慕僵了一刻,眸中好像一片黑夜的海。片刻后,她微涩地笑了笑,说:“嗯…好,我知道了。”

        “娘娘,”香挽眉眼凝重,斟酌了片晌说:“我去给您拿件披风吧,仔细夜里受了凉。”

        “不必了,”她笑说,“在这吹吹风,我心里也静。”

        香挽的唇嗫嚅了几下,最后还是告退了。

        林慕伏在面前的窗框上,怔怔地望着京华皇城中怒号的雨,心中的酸楚仿佛能被夏夜的倾盆大雨冲淡几分似的。

        这些日子里,以中宫有孕不便承宠为由被送入宫中的美貌女子陆续不断,不出意外都是官宦家的良家子。满宫绝色争春,宫中是愈来愈热闹,林慕心里是一日日地荒凉下去了。

        她大着肚子本就百般的不适,自怀胎六月后每日晚上她便只能侧着身睡,这些日子固胎补身的汤药更是不断,此刻自己的丈夫、自己孩儿的父亲又在她人枕畔安睡,她不免心中凄然起来。

        是你自己赶他走的,事到如今难道不称你意?

        她迎着雨,双眼微合,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只通身雪白的白鹭,飞入了一尊黄金的雀笼。

        她霎时心慌了起来,连忙拿起放在窗边案上的那把雪色团扇,轻轻扇了起来。

        那扇子跟随她多年,早已浸透了她同他的气息。每次将扇子握在手里时,她便觉得那些过往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那些江湖闻名的传说、那些铁马金戈的岁月、那些蔽日滔天的情爱,通通是他与她的前尘过往和姻缘天定。

        罢了,以后这样的事还多呢,谁让我偏偏要爱他呢……

        一场浩浩荡荡的大雨携卷着整座皇宫,将皇城里的姹紫嫣红拍了个遍。

        言照同样立在窗前,心绪万千。

        “圣上?”

        言照蓦地回头,只见杨夫人站在他身后,薄衫上搭了一件披风,睡眼惺忪的望着他,眼神中流转着几分幽长的顾虑。杨紫荨也很意外,这么晚了他竟会来到她宫中,这还真是熙宁年间重华宫里的头一回。

        “你回里间睡去吧,朕就宿在外间,不打搅你。”言照瞧出了紫荨眼中的忧虑,不疾不徐地安慰道。

        “是。”紫荨微微下拜,端庄行礼。“那圣上也早些歇下吧。”

        言照仍是谦谦有礼地对她点了个头,紫荨便退下了。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远了,他才又看向窗外的瓢泼大雨。大雨如同一幕幕卷珠帘,宫中盛放的花簇瞬间失了颜色零落成泥,一瞬间,仿佛人间再无芳菲。

        言照怔然远望,愁不下眉头。

        这年七月时,程延回京的消息震动京华。消息传入宫时,林慕快慰了好一阵子,前些日子里积攒的愁绪才稍稍缓解。

        当年苗兰芷的父亲涉入的那桩冤案沉冤得雪,苗大人官复原职,举家迁回了京华。程延自陵平来,带回了许多韩娘子嘱咐他带给林慕的玩意,看见那些韩娘子精心准备的物什,林慕是自有孕后少有的喜上眉梢,心间全是陵平的山水。

        自程延这个开心果回来了,京中也热闹了不少。虽说当初那些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对闵笙之死无不悲痛叹息,但好在程延回来了,京华能多出几分活气。

        自那次争吵之后,言照和林慕端地别扭了很久,那大概是成婚以来,他们闹得最凶的一次。

        两人谁也不理谁,然而免不了各自神伤。后来林慕月份大了,言照实在放心不下,就同庆南和香挽约定好了,每次都趁林慕不留意远远地瞧上一眼。

        这二人几乎同样低落的心情直到近两个月后才有所缓解。

        八月十五中秋那日晚,宫中开了私宴。太皇太后和圣上自端阳国宴后再未说过话,此时也和和气气地坐在主位上。满宫的夫人女使都花枝招展地出席在宴,言照的目光却没离开过月下分外清丽出尘的苏林慕。林慕一身气韵,那些庸脂俗粉比不来,即便这时已临近产期,面容仍是占尽风流的般般入画。

        见状,坐在林慕身旁的杨夫人低眉一笑,看向林慕说:“依我看呐,往宫里塞十个蔡文姬和王昭君都没用,圣上的心该在你身上就只在你身上。”

        林慕闻言略有些心酸,心里却又止不住有些甘甜。她故作不经意似的朝言照的方位抬了一眼,果真如杨夫人所说。

        她瞬地下意识避开眼神,眼光向身边一扫,便看见此刻正在自己席上胡吃海塞的米夫人米瑶。

        林慕实在没忍住,看着米瑶埋在琼浆玉露玉盘珍馐中背影噗嗤一笑,“瑶瑶,你慢着点!像有人跟你抢似的。”

        米瑶好不容易才从眼前的美味佳肴中抬起上身,嘴角还挂着几点酱汁,对林慕喜气洋洋地说:“慕姐姐,你快尝尝这盘蟹肉,当真鲜嫩可口!我家中荆州一带离海远,从未吃过蟹子。”

        米瑶二话不说就掰下了一条蟹腿放进了林慕的碗里,看得林慕直笑。不过林慕没什么胃口吃蟹,反而是被米瑶桌上摆着的一盏桂花酒吸去了注意。

        算来她也有近九个来月没饮过酒了,这会儿闻到那一盏宫中私藏的陈年桂花酿泛出的清幽花香,她肚子里的馋虫瞬间被勾了出来。

        月过中天,席宴仍未结束。米瑶津津有味地咂着碗中的蛇肉羹,心无旁骛的样子比她少时读书还要专注。

        “林慕,你怎么了?”

        只听杨紫荨的声音从身旁不远处传来,米瑶连忙放下汤碗看了过去。只见林慕面色煞白,额前微汗点点,她手扶着肚子,一脸隐忍的模样。

        “慕姐姐!”米瑶惊呼,林慕惨白的面色和额上被汗水濡湿的碎发着实吓着了她。

        众人被米瑶这一声尖呼吸引来了注意。言照霎时从座上站起向林慕走来,他抚着林慕因痛苦而扭曲的小脸,刹那间心痛如绞。“林慕…林慕?”听到他的声音,林慕因腹下剧痛而涣散的神智才略微清明了些。

        “言照……”一听她有气无力的嘤咛□□,他便觉得事态不好。

        “我在呢…嗯?”言照捧起她满头热汗摇摇欲坠的头,低柔慰着。一瞬间,这个天下在手的帝王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言照,”她哀哀吐气,唇无血色,“我…应该是要生了。”

        他心猛地一震,看着她那已被自己仔仔细细打量过整整十个月的肚子,心中说不出的情绪顿时翻江倒海地涌动着。

        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当着满宫上下的面,言照一把将虚弱湿淋的林慕从座中抱起,大步向凤栖宫走去。动作尽量温柔,生怕她更痛。

        “庆南,宣太医去凤栖宫!”言照大步流星地走远,远处传来的声音却仍雄健有力。

        “是!”庆南应道。

        “庆南!”紫荨急着神色叫住了他片刻,“别忘了宣产婆一道去!”

        “是!”庆南向杨夫人告礼,随后便向着凤栖宫急急忙忙地跟了过去。

        中秋私宴后,宫中多了一位活泼好动的小皇子。

        皇后产下了嫡长子,一时间,普天同庆万民欢戴。言照下令举国休沐节假三日,满朝文武贺奏不绝。宫中也是一派宁和,送入凤栖宫的厚礼络绎不绝,那宫门口的门槛都快让前来贺喜的贵人们踩断了。

        言照自是不必说,每日都过来同母子俩团圆。自林慕生产,他的神思就没飘出过凤栖宫。碧湘也前来看过,抱起言照和林慕的儿子就不想撒手了。

        “这孩子真讨人喜爱,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眉眼都像极了言照!”碧湘将小皇子抱在怀里,眉开眼笑地逗弄着。每每这时候,林慕就卧在床头,笑着看向言照,两人都默默无言,眼神却都是同样的溶溶水色。

        阖宫上下,除却郦妍这等看不惯林慕的深宫妃嫔,人前人后无不夸皇后娘娘好福气,一胎便诞下来日太子。自小皇子出世,连平日里对林慕疾言厉色百般刁难的姜氏都少见地和风细雨起来,毕竟突然得了这么一个漂亮活脱的重孙谁能不喜呢?

        这日,林慕和言照刚刚哄睡几乎长在人们怀里的小皮猴子,两人便解脱一般躺在床上眼观鼻鼻观心。

        一室春色,但愿流年静好。

        “言照。”林慕发自内心地笑着望他眸间的自己。

        “嗯?”他应得无比温存,眼中清波几许,潋滟水色。

        “你说我们儿子叫什么好呢?”昏暗的幽谧中,她笑得烂漫。

        言照想了一番,答道:“皇子之名自是由观星司卜算后,又御史厅草拟上呈的,到时候我们再从中择一个也不急。”

        “哦…”她眼中星辰几度明灭。

        他明白她所思所感,无可奈何地轻叹了口气。他的声音如玉瓷般冷淳,连叹气都是一贯的磁润动听。

        “林慕,”他抚了抚她额角的头发,沉声说:“我们可以给孩子起一个乳名,平日里少有机会念他的正名的,唤他乳名的次数还要多些……”

        林慕无边柔存地看着他,手抓住了他抚着自己额角的手放在脸颊上贴着,眼中盈满了深浓的爱意和对他体贴安慰的感激。

        言照笑望她,转瞬便将人紧紧搂进怀里,将林慕的头拢到自己胸前,一只胳膊给她枕着,又空出一只手抚摸着她头上柔软的发丝。

        良久,怀里的小人猛地抬起头来,直愣愣地望着他,一套动作生猛地可爱。

        言照一哂,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那就叫酒儿吧!”林慕抬头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

        言照失笑,掐了掐她的鼻子说:“哪个‘九’?”

        “酒酿的酒啊!”她一脸纯真地看着她孩子的父亲,眼神纯粹得哪像个为已人母的女子?

        “为什么要叫酒儿?”言照哭笑不得地问。

        “我突然想起来,那日生他之前,我特别想喝米瑶桌前的那盏桂花酒,”她突然无比认真地回忆起那日私宴的场景来,“是特别想喝…特别特别想喝!”

        ……

        “那怎么不干脆叫‘桂花’呢?!”

        哦,看来他不喜欢这个小名。

        林慕整个人窝在言照怀里,用尽毕生力气似的抬起头横了他一眼,又楚楚可怜地撅起小嘴来:“我不管!”林慕挺起身子,在他线条分明的下巴上咬了一下,“我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儿子,长得和我一点干系也没有就算了,名字得我说了算!”

        言照看她那一脸负气的小模样直想笑,但一想到林慕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的确是和自己一个模子生的面容,几乎瞧不出来像林慕,她闹闹小脾气也合理。

        “我不管!就叫‘桂花’!呃不!就叫‘酒儿’!”

        一孕傻三年,古话诚不欺我。言照抱着她暗笑。

        看着她噘着嘴皱着眉,像条鱼似的在自己怀里扑腾了一会,言照心中仿佛是冬日里升起了一丝茶壶中的水汽,整个人都陶陶的。

        “那就叫‘酒儿’吧。”他说的轻飘飘的,一脸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样子,嘴角极力忍着笑。

        林慕心满意足,便软软靠在他怀中,沉沉睡过去了。梦中,只觉得身边什么人帮自己盖了盖被子。

        言照凝望着她安静的睡颜,一瞬间突然想起那年桃花谷中他日夜照料她的光景,眼底逸出层层暖风中的涟漪。

        酒儿,以后千万别怨爹爹!这鬼名字可是你娘给取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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