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良人
日光倾泻而下,映照在郢都的西市之内。
放眼望去,星罗棋布的数百摊位排列整齐,其间人头簇簇、车水马龙,装点着帝都繁华的门面。
在离西市入口极远的一处角落里,肖淮叼着根狗尾巴草,斜斜坐在摊位后的木椅上,抬眼觑着卖力吆喝的赵佑。
“我说子护,这都两个多时辰过去了,你才卖出了一卷佛经,赚得钱还不够我们去鸿宾楼吃一顿的。”
“可能是今日来的官家夫人们少了,”赵佑耷拉着眉目,望眼欲穿地瞅着过往的行人:“平时我好歹能卖出个四五卷的。”
“大哥昨日来了信,说沈校尉月底要过生辰,让我备一份厚礼,”肖淮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道:“按你的办法赚钱,我恐怕只能等他明年过生日的时候再去庆贺了。”
“那你说怎么办?”
肖淮双眼微眯,打量着鳞次栉比的摊位,缓缓说道:“与其来卖东西,不如买上一辆骡车,再雇一名小厮,让他每日往返于郢都各地,帮这些摆摊的学生和商人们运送货物赚钱。”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赵佑略一沉吟,旋即愁眉苦脸地道:“可骡车和小厮的开销不菲,我们的钱怕是……”
“总有办法凑到的……”肖淮坐直身子,刚想构思出一幅迅速致富的宏伟蓝图,就被一个俏生生的声音打断:“两位公子,请问你们是太学的学生吗?”
闻声,肖淮和赵佑齐齐回头看去,就见几个装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正笑嘻嘻站在两人的摊前,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肖淮的身上。
“姑娘是要买佛经吗?我这有金刚经、楞严经、华严经……”赵佑见有客人过来,立刻热情无比地推销起自己呕心沥血的大作。
“我们不买佛经,”先前出言询问的少女摆了摆手,直直看向肖淮道:“不知这位公子可否给我写一张诗笺?”
诗笺寄情,自古如是。
“姑娘是要送人?”
“嗯,”少女点了点头,颊间泛起浅浅的梨涡,眼睛弯得像月牙儿一样:“我出一两银子,你帮我写。”
一卷佛经抄死抄活也不过二两,写一首诗就可以赚一两,这等好事有谁会不做?
肖淮和赵佑快速交换了一个“赚到了”的表情,目光扫过少女绝丽的面容和身上穿着的浅紫纱裙,清了清嗓子道:“眼下没有诗笺,我可否先写在宣纸之上,再帮你画几朵紫藤做底。”
“好啊。”少女点点头,从善如流地说道。
肖淮大喜过望,立刻在随身携带的包袱中翻找起来。可其中除了几卷佛经之外,便只剩下了那支刻着“云生”的紫豪。
肖淮微微一愣,拿出了那支毛笔,又去隔壁摊位借来一口砚台,扬眉询问道:“姑娘想要写什么字?”
“你就写——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闻言,肖淮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上了纪云生的面孔,不过很快他便不屑地沉下脸,提笔拂袖,在宣纸上挥毫泼墨起来。
“云……生……”突然间,少女的一个朋友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高声问道:“这可是纪公子的毛笔?!”
肖淮被她陡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尽管满心不愿,还是如实答道:“我和纪云生是太学同窗,这支笔是他送给我的。”
此言一出,少女的朋友们顿时满眼放光,争先恐后地说道:“这支笔可不可以卖给我?!我出五两银子!”“我出十两!”“这是我先发现的,二十两卖给我!”
一时间,叫价四起、水涨船高。
赵佑瞠目结舌地看着争得不可开交的少女们,悄悄拉了拉肖淮的衣角,兴奋地小声嘀咕道:“今天我们发财了。”
可是,肖淮却没有答话。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过刻着“云生”的两个小字,犹豫了半晌,沉声说道:“这只笔……我不能卖。”
“为什么?!”众人异口同声地问道,就连赵佑也满脸不解地看向低垂眼睑的男人。
肖淮沉默了片刻,抬起俊逸的面孔,扬眉浅笑道:“回去之后,我可以让云生给你们每人写一张诗笺。你们若是想要的话,今日付我一两银子的订金即可,等到二十那天,我再将诗笺带过来给你们。”
少女们一听,纷纷把毛笔的事情忘到了脑后,争先恐后地付起了银子。
就在赵佑喜滋滋地收钱之时,紫衣少女却盯着那张画着紫藤花的宣纸,瘪着嘴道:“你还差我一个落款。”
“你想落什么?”
“诗笺是你写的,自然要落上你的名字,”紫衣少女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肖淮的双眸,有些撒娇似地说道:“我可是付了银子的,你不许写假名骗我。”
看着少女娇憨的模样,男人有些好笑地弯了弯唇角,挥笔写下了“肖淮”两个大字。
“肖……淮……”紫衣少女喃喃重复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拿起纸笺,折好藏入了衣襟之中。
末了,她弯起眉目,笑意盈盈地道:“我叫曲红绡,肖公子可要记住了。”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肖淮愕然看向少女乌发如墨、面凝鹅脂的面庞,实在无法将她与传闻中那个红遍郢都、风情万种的云外楼头牌歌姬——曲红绡联系在一处。
“她竟然是曲红绡?”待那群少女心满意足地离开之后,赵佑凑到肖淮身旁,啧啧说道:“美则美矣,但没有传说中的那般风情。”
闻言,肖淮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回身收好了刻着“云生”的紫豪:“走,我们该回去会会纪云生了。”
“我们都几日没怎么搭理人家了,他会愿意帮我们写吗?”
“我自有办法。”
肖淮一甩包袱,昂首阔步地往前走去,融入了比肩接踵的人群之中。赵佑见他如此,三下五除二地收起了摊头,匆匆跟了上去。
太学,东三房内。
肖淮看着案几前的那道清俊身影,沉默片刻后,走上前问道:“知还,这几日上课的笔记可否借我一看?”
听到男人的话,纪云生满脸惊讶地抬起头,扬眉问道:“我以为你从小受肖铉的影响,近则义薄云天、志在四海;远则扫荡摧清、问鼎天下,根本看不上太学中这些枯燥的经文。”
扫荡摧清、问鼎天下。
这八个字一出,肖淮的心头不禁悚然一惊。大哥平日里省吃俭用、养客数百,究竟是为了侠义之名还是别的什么,他不问,不代表没有察觉。
如今天下乱象已显,流民武装四起、各地豪族蠢蠢欲动,而他一家作为前朝陛下的远亲,自是比他人更多了几分叛乱之名。
不过,眼下时机尚未成熟,若是纪云生的话传到当今圣上耳中,等待他的就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我大哥不过是平日里喜欢结交朋友罢了,何谈志在四海、问鼎天下之说?”
纪云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墨眸沉沉看向肖淮:“那海楼你呢?为何不愿去听博士们上课,而是天天躲在房中研习兵书?”
“我看兵书,不过是为了开阔眼界、打发时间,”肖淮盘膝坐在纪云生的对面,摆出了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不瞒你说,我除了不爱看《六经》之外,其余的书籍均有涉猎,就连《绣榻野史》这样的风月之书,我也曾用心拜读良久。”
“既然不爱看《六经》,为何今日要来找我借笔记一用?”
“家中大哥来信,说是托了沈校尉在生辰之时考校我的功课,是以不敢怠慢。”
闻言,纪云生没有再问,而是顶着一张清润澄澈、细若美瓷的脸孔,灼灼看进肖淮的眼眸。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对面的男人快要坐不住之时,他才莞然一笑,把一本写满字迹的纸册递到了肖淮面前。
肖淮下意识地抬手去接,就见纪云生眼波轻转,倾身往前,将那张冠绝郢都的桃花面凑到了自己耳边,声音带着磁性的蛊惑:“海楼,下次若是再有《绣榻野史》这样的好书,记得叫上我一同拜读。”
言语间,如兰的气息拂过少年的脸颊。肖淮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手,牢牢捏住了书册的一角,根本不敢偏头去看纪云生的眼睛。
他就这样僵着身子,直到等在门外的赵佑跑进厢房,才猛地回过神来。
“纪云生呢?”
“他出去之后就往主楼那边走了,”赵佑从肖淮手中拿过书册,随意翻了几页,忧心忡忡地问:“我们模仿他的字迹去写诗笺,当真不会有问题吗?”
“放心,他不会发现的,”肖淮舒了口气,又恢复了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等到二十那天,我们必定会满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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