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愿望

日暮西沉，华灯初上。

        酉时过半，肖淮穿着一身金丝玄纹的窄袖长衫，踏入了鸿宾楼的大门。

        看到他手中握着的请帖，楼内的小厮立刻点头哈腰地迎上前，笑容满面地问道：“您就是纪公子请的贵人吧，请随我这边来。”

        “有劳了。”肖淮点头应道，跟着小厮穿过大堂、拾级而上，一路行到了四楼的雅间之外。

        “公子，就是这里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雅间大门被轻轻推开，穿着月白色莲花纹锦袍的纪云生在一瞬间赫然映入了肖淮的眼帘。

        只见，皎皎月华之下，斯人临风而立，眉如墨画、清姿明秀，自成一段行云流水般的风流。

        见肖淮进来，他眼睫微弯，唇边浮起一个温和清雅的笑意：“海楼，你来了。”

        听到男人的声音，肖淮猛地回过神，快步走到了雅间另一端的露台之上。

        “你今日为何请我来此处用膳？”肖淮在露台上的案几边拂衣而坐，抬眼看向纪云生天光水色般的眸子。

        “自是感谢你昨夜的相助之恩，”纪云生执起酒壶，替自己和肖淮斟了满杯：“今夜我可是点了鸿宾楼最好的酒菜，来款待我的救命恩人。”

        “言重言重，昨夜就算没有我，以你的才智手段，也会化险为夷的。”肖淮谦虚地推辞了几句，但手中的筷子却是直奔着桌上的珍馐佳肴而去。

        纪云生的目光中不禁划过些许好笑之色，他摇摇头，抬手将一道色香极佳的“黄焖八仙”换到了肖淮面前。

        酒过三巡，肖淮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扬眉问道：“对了知还，昨夜十里铺的事情最后怎么样了？”

        “昨夜……十里铺中死了上千流民，而廷尉府中死伤的官兵们也不在少数。”

        “官逼民反罢了，”肖淮眼睛微微一眯，冷笑道：“那圣上要如何处置此事？”

        “陛下今日早朝的时候说，”纪云生眉心一收，明亮温和的双眼陡然变得晦暗不明：“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民选君、君亦选民。”

        “这是什么意思？”肖淮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愕然问道：“什么叫做君亦选民？！”

        “既是盗匪，为君者自是要彻底将其剿灭，除之而后净，”纪云生闭上眼复又睁开，一字一句地道：“这便是‘君亦选民’。”

        “什么？”肖淮面色遽沉，怒声说道：“如今天下流民四起，遍布州郡乡野，圣上难道要把他们全部斩杀殆尽吗？！”

        “天下流民虽多，但能眼下能威胁到朝廷的，只有兖州的天顺军和青州的平昌军。陛下今日已经下令从京辅之地抽调五万兵马，分两路剿灭叛军。”

        “竟要这般兴师动众，”肖淮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嗤笑出声：“那领兵之人又是何方神圣？”

        “三万大军系由建武将军蒋越和太师沈卓率领，而另外两万大军则由安远将军秦彦和……我来率领。”

        “什么？！”肖淮的瞳孔中盛满了震惊之色，不可思议地问道：“为何是你？”

        “是父亲在早朝之上推荐了我，”纪云生凝眉苦笑，眸色不见深浅：“因为，昨夜驾车的小厮冒充我进府之后，不小心被他迎面撞见。于是，他便发现了我去过十里铺，也知道了是我和玉朝安排的流民陈情。他担心事情万一败露，会累及全家人的性命，所以想趁机将我送到军中，彻底离开这场风波的中心。”

        “可是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我父亲平日行事，向来以家族利益为先。如果牺牲我一个人，能换取全族的安稳，对于他来说，是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那……大军何时开拔？”

        “明日。”

        “所以……”肖淮抬起头，直直看进男人的眼眸：“你是来同我道别的？”

        “我说过，我是来感谢你的，”纪云生笑意淡淡，从案几下拿出了一个雕工精致的檀木盒子：“我本来……是想把这个送给你。”

        “这是什么？”肖淮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就见里面放着厚厚一大叠诗笺，最上面的一张用遒劲郁勃的字迹写着“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两排大字。

        “我此次离开郢都，除了剿灭平昌军外，还要帮助当地州府收治流民、恢复耕种，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我写了这些诗笺，想给你留作赚钱之用，”看着目瞪口呆的肖淮，纪云生满脸可惜地解释道：“不过方才来的时候听人说，圣上已经赏赐了你黄金千两，我这个礼物似乎也不堪大用了。”

        “怎么会？”肖淮了悟般地关上盒子，匆匆往怀中一拉，宝贝似的拍了拍：“钱嘛，自是要多多益善的。”

        纪云生眼睫一弯，含笑说道：“话虽如此，但我还是得再送一件礼物给你。”

        说罢，他起身行至了露台的扶栏边，眺目看向近在咫尺的满城华灯：“这里之所以能成为全京城最贵的风雅之地，是因为站在此处，便能把整个郢都的美景全部收进眼底。”

        “你之前不是说，你的愿望是有朝一日能看遍天下的锦绣河山。那今夜，我就先请你一赏这郢都的繁华盛景。”

        “知还，我也是昨夜过后才明白，”肖淮缓步走到男人身侧，抬头望向遥远的天际：“我心中的锦绣河山，并非眼前的镜花水月，而是这广博大地之上，再也没有饥馑遍地和烽烟万里；是这万家灯火之间，再也没有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百姓；是这家国关山之内，民安物阜、时和岁丰；本固邦宁、四海承平。”

        纪云生闻言沉默了须臾，仰头看向肖淮坚定明澈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肖海楼，你的愿望，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那一刻，漫天的皓月星辰摇摇曳曳地洒落在少年的眼底眉间，明亮而柔和，像极了两人初见时的三月暖阳。

        肖淮看着男人灼然生辉的面庞，突然间头脑一热，脱口问道：“知还，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可愿与我一起……”

        然而，话未说完，肖淮便已心生悔意。

        他刚想出言补救，就见纪云生扬起唇角、浅笑如玉道：“好啊，待到海清河晏、黎民安泰的那天，我便陪你一起，看尽这天下的锦绣河山。”

        话音落下，肖淮不禁心念一动，盘桓在脑海中的思绪也在瞬间变得无比清晰——纵使粉身碎骨、纵使万劫不复，他也要不计生死，守护家国疆土、守护黎明百姓。

        虽千万人，吾往矣。

        因为，这是你的愿望，也是我的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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