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遇为初 6
尚且存有怀疑，北无怨认真审视，好奇地用五指轻柔按捏刀柄，触感光滑坚硬，似是玄铁一类的材质。却听青年闷哼声：“北公子，请不要这么捏我，很不舒服。”
“喔，真是对不住。”他一脸讶异与歉然。
倒忘了，手里的兵器，是个人。
正儿八经地拿稳了，才发现，这刀无论是重量、长短、宽细，都极为贴吻自己的喜好。甚至连外观的纹路，也恰好迎和了他的审美。
“真的可以用？”他蹙眉。说实话，拿人当武器用，还是需要点心理建设的。
“可以。”
眉间的川褶舒展开来，啧啧两声：“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北无怨曲起食指，佻薄地轻弹刀柄。
南辰：“……”所以，为什么弹我？
朱丹长袖袅娜翩舞，玉臂大挥，于虚空中拉抹出一长条刀锋。
还别说，划拉起来真挺顺手的。
哪晓得他就随便这么一使，就出事了。
一道沉静至极的刀息浅浅而过，不声不响，然，就在半瞬后，头顶穿凿过阳的石壁豁然土崩炸裂开，响遏行云，激起千层风浪。
风卷残云之际，连始作俑者也不得不以长袖遮眼，被这烈风刮得看不清方向，衣袂哗啦作响。耳边土石溃堤的轰鸣声更是直上九霄，久久不散。
“这倒……令人意想不到啊。”刚一张嘴，就吃了几口飞土，只得悻悻闭口。
北无怨干脆连眼睛都合上，以免沙尘入眼。心里暗为欣赏，此刀先静乍动，厚积薄发，倒颇有股“于无声处听惊雷”的玄妙之意。
待万物平息，再睁眼，只见蔚蓝天际如梦如幻般近在咫尺。烟雾缭缭，大片灼阳争先恐后落下，着实晃瞎人眼——整个剑冢，统统塌了。
“事情大发了。”他抹了抹汗，心想：“此地的各位先祖们莫怪罪，都是这刀惹的祸。”
谁又可知，仅仅是一抹刀气，就能做到这种地步？
相比起来，石桩之剑那不痛不痒的一挥，带起风砂万千，反倒像是春和日暖、清风拂面了。
他掩面咳咳两声，吐出肺里的灰尘，甩甩手，顺便拍落身上的泥巴。俗话说得好，出门在外，一个人的衣装能看出他的品行。有严重洁癖……哦不是，极为注重外在形象的宫主自然不能让衣装有一丝一毫的沾染，若是有个不巧，被路过的姑娘们看见了蓬头垢面的模样，那多没面子？
理了理衣装，他潇洒抬头仰视。整片天空旷达无边际，宽阔的蓝与缱绻的白交织，仿佛是要将他这抹骄傲的红色吞噬殆尽，让人产生一种渺小感。
但真正渺小的不是他，是那两只老鼠。
就在方才剑冢摧毁之际，那一人一魂两个堂堂的地仙，竟趁乱逃走了！
估计那俩货被这刀吓得屁滚尿流，心知毫无胜算，麻溜地夹着尾巴遁远了。
对此，北无怨愤愤，就一句评价：“孬种！”
他环顾四周，顿觉周身凉气萦绕，远远望去，还有相邻几座隐于雾中的山峰。再低头瞅一眼脚下的土地，一目了然，自己正立于一座高耸入云的山顶上，绝非之前那劈矮山。
果然，那条地道将空间错连了么？
北无怨静静打量着手中黑刀，不由垂眸沉思。
当初卜算子有两言。其一是：月中二二，琼山秘境开；其二是：绝世之兵，矮山高峰醒。
其一的“月中二二”，本是指本月二十二日。北无怨擅自将其改成十五日，骗六道内修士早早等在琼山，成功引得众人耐心难调，各自甩袖离去。然，事实上，秘境真正开启，是在本月二十五。若不是他灵敏发现入口的玄妙，恐怕今时今日还跟着剩下的修士们在琼山上干等着呢。
这些因果，理应在卜算子的卦象之内，是何原因让“九州第一卦”算岔了整整三天？
其二的预言，让为兵器烦恼的北无怨不得不重视。卦象有先后，既然是先“矮山”再“高峰”，那他自然优先朝秘境中较矮的山头上走。后果不其然，借由“矮山”的密道，自主触发了“高峰”的预言。
至于这个绝世之兵的“醒”字，既可以说是石桩之剑沉睡而醒，亦可看作青年睁眼而醒。
究竟谁是“绝世武器”？北无怨更偏向后者。
同样是一挥，却造成截然不同的后果，孰优孰劣，且看兵力可知。
但是，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卜算子自出道以来从未算出任何一个错卦，而这青年也古怪得紧，一袭血衣、短发、奇装异服，而且，似乎对这把石桩剑极为感兴趣？
“怎么了？”青年的声音缓缓回荡在神识里。
“没事，就是想问问，你究竟是人是刀？”
缄默良久，久到让北无怨都不禁怀疑，他在脑海中传出去的话，是否真的有被那青年接收到？
须臾，那青年终于开口，嗓音略带疲惫与低沉：“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人，但肯定不是刀。”
北无怨眨了眨眼，被这话逗乐了。
哈哈哈，既然不是刀，那一定便是人了，为何还说不知道呢？
然，就在下一秒，北无怨就笑不出来了。
手里的黑刀光影叠交，竟幻化成一柄白玉长剑。
“你？！”
“这也是我。”那声音平平泠泠，但愣是能听出一抹细可察觉的悲伤。
默然片刻，他收敛起轻笑，夺人心魂的桃花眼盯着这剑良久。但他始终没有看见一团微弱的光闪烁在剑的周围，或者说，他看不见。
自从南辰化为武器后，004就被他从脑海中强行弹出，此时正无与伦比地怒上心头：“你疯了疯了疯了！南辰！我说过的吧？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在别人面前施展这个能力！你忘了上辈子你是怎么死的了吗？”
南辰不语，这时候发声，定会被北无怨听到。况且，他也无话可反驳。
“比起刀来，我倒是更喜欢用剑。”北无怨此时插话，嘴角又勾上一个崭新的弧度，道：“帮我一个忙可否？你先保持这副模样别动，过一会儿就好。”
话音刚落，万里远处，透过叆叇云层，传来几个如雷贯耳的声音——
“庶子，留下宝藏，放你离去！”
“哼，别开玩笑了，是我紫霄派先发现的这宝物！”
“哈哈，我华剑门已经到了，请诸位回吧。”这话自然是骗人的。
方才青年散发出刀气惊为天人，延绵至远。几个道盟的老不休第一时间捕捉到这抹气息，皆认定，只有罕见的天地灵宝才有如此声势，于是当下踏剑而来，争夺机缘。
北无怨抬头看了看天边，太阳挺盛，几个小黑点倒是愈发壮大。
“哟？不好意思各位，刚想传音来着，没想到你们动作那么快，劳烦你们白跑一趟了。”红衣男子从容不迫，装模作样摸上腰间，却没寻到那把熟悉的羽扇，不由心下一怔，脸上却仍是笑得像只狐狸，道：“其实，我已经在这待很久了……”
“北无怨？！”几个老家伙异口同声。心道：怎么是这厮！
“诺，你们瞧，这把剑就是我刚刚得到的。”
几人纷纷侧目看去，果然是把白玉宝剑。
这……
似乎当初透露琼山秘境之时，这位魔宫宫主就说了，他此行前来是专门寻武器的，秘境中其他的东西，他一概不碰。
若如今，抢了他的剑，岂非落下个不仁不义之名？
然，这剑通体玉白，气息干净沉稳，绝非凡品。从之前透出的剑息来看，很有可能是传说中的仙级灵宝！
仙级！那得要多大的机遇才能碰上啊！
老家伙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是进也不敢、退也不舍。
北无怨清咳两声，看向其中一名紫衣宽幅的修士，朗声道：“这是我先发现的宝物。”
那老者面上一红，正是之前说自己乃第一个发现宝物的紫霄派长老。此时被啪啪打脸，面色一僵，连忙捂住口鼻装作咳嗽以掩饰尴尬。
他又道：“刚刚就说过，我早在这地方待了半天了。”环顾左右，随即“咦”了一声，苦笑道：“这华剑门老儿倒是好笑，喊着自个儿已经到了，结果现在还没来。”
在场众老道嗤笑。
“哦对了，还有一句。”北无怨恍然想起：“劝你们别跟我抢，速速离去，放你们一命。”
“竖子尔敢！”如此猖狂，引得众人皆怒。尤其那位率先传音的长老，没想到那么快打脸到他头上了。
红衣男子手握玉剑，收笑凝神，眉目上扬，浑身散发出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哼，一群老家伙们，现在倒是嚣张得想来抢剑了？之前地仙曾在此地与我大战，你们倒是什么都不知道！”
“地仙！？”
闻言，众人由怒转惊，脸上闪现愕然之色。
“不信的话，可以问问知情的山野散修们，一个没死，全逃出去了。那地仙听闻我要寻绝世武器，尾随我一路，为的就是让我没有武器可使。”北无怨一个个从他们老态龙钟的脸上打量过去，或烧红一片、或面色难堪，亏他们身为正道之人，还算有点良知。他继续道：“此处本是剑冢，如今千万利刃都被地仙所毁，只剩下这一柄，我孤注一掷，拔出此剑，才得以将其吓退。”
“你是说，那地仙没有死？”其中一人惊讶道。
“是，他逃了。”
见此地荒乱不堪，断了的刀刃满地银光烁烁，看来北无怨所言绝非虚假。
可是既然连魔宫宫主都击杀不了，这地仙该有多强？
元老不愧是元老，分析清楚后，依然保持面容沉稳，立刻各自从兜里摸出玉符，将这消息传音给自家门派，以免损伤。
涉及到地仙，万万不可胡作非为。
“北无怨，留下宝物！”几位老不休们正众说纷坛时，远远地，天边传来一个声音。
华剑门长老终于姗姗来迟，看到众人，气得吹胡子瞪眼。
“行了，别闹了。地仙来了！”紫霄派长老斜眼看他。
“啥？地仙？！”
众人又是一阵七嘴八舌，把事情添油加醋说给了华剑门长老。
“喔……诶，你说剑冢内的剑都断了，可是那里不还有一把吗？”老头显然没将重点放对地方，指了指某个犄角旮旯里被众人忽视的剑。
所有人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登时眼睛一亮。
北无怨眼皮狂跳。
这不是那石桩剑么！
“既然宫主你已经有剑，那么这把……”
“你们倒好意思要！”北无怨秒变泼妇，一手叉腰，模样凶残得很：“我魔宫前几日被地仙偷走了不少宝物，如今正是匮乏之际，谁知道现在我手上这把白玉剑能撑的了多久？万一又断了，找谁借剑去？”
他下巴一抬，对着华剑门老儿说：“三清剑君，你肯借么？”
谁不知道整个九州中，最爱本命剑的就是这老道了？果不其然，那老头立马摇头，摆手道：“不不、我绝对不借！”
“你呢？”他转头问紫霄派长老。
见对方略微后退一步，皱眉不语，可见有多么不待见“借剑”了。
剩下几个长老都摆手，当下表示：“那剑你也拿去吧，我们不要了。”
闻言，北无怨立刻眉间一缓，笑出一朵花来，变脸比翻书还快：“承蒙各位前辈照顾，小辈不胜感激。”说罢，捡起石中剑，在南辰默默无言的注视下，丢进了乾坤袋中。
众人：卑鄙！
南辰：“……”他会依照约定给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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