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晴
正月十五是上元佳节,燕门关内外一派喜气洋洋,虽正值隆冬,飘雪如羽,大街小巷中却处处张灯结彩,鞭鸣阵阵。
自辽宋议和以来,燕门关便一日繁华一日,往日盘查森严的城门如今已是宽松了许多,到处可见身着两国不同衣饰的百姓在城内穿梭。
辽宋议和已有三年。这三年来,武林仍一如往常,争斗、调停、流血,一批又一批的武林人物死去,一批又一批的武林人物加进来。
三年中,也发生了不少事情,比如说,当年的武林第一美女苏挽雪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得了失心疯,又听说,后来医圣亲自出马,终于治好了,还成了亲,新郎是崆峒派的一位青年才俊,能抱得美人归,不知羡煞多少人。
武林盟主夫人尚容华因前尘往事,已勘破红尘,出家修行,所以,现在的武林盟主沈际飞仍是单身一人,虽然膝下尚有一幼子,却不知多少名门闺秀争着想当这孩子的继母。
又比如说,栖云山庄的云中轩竟然殉情跳崖,栖云山庄竟然归一个小丫头掌管,而那个小丫头身边,又总是跟着一个冷冰冰,面无表情的蓝衣青年。
以毒闻名的唐门门主唐傲竟然娶了以药闻名的药王山庄大小姐,婚后生的第一个孩子,居然叫唐念。唐念出身于药毒世家,竟然拜了医圣为师,不学用药用毒,学的,居然是剑术,小孩子顽皮,常常追着医圣身边的一个女弟子叫“师母”。而那名女弟子,据说,当年曾是名满江南的花魁。
辽国太子耶律图终于大婚,大婚之后又亲政。据这位现任辽国皇帝雷霆手段,短短一年,竟将国内所有反对势力一扫而空,将辽国君权牢牢地抓在手里,又据说太子登基至今,后宫仅有一位皇后,帝后和谐,无论朝臣如何上疏,却始终不肯扩充后宫。
这些都只是道听途说,而且都是大人物的事情,燕门关内的平民百姓们自然当做酒余饭后的闲谈,不怎么真正关心,他们关心的,是今年的生计,是哪里,又开了什么新的酒楼、客栈。
比如说,无风无雨楼。
燕门关内最繁华的街道上有一酒楼名曰无风无雨楼,初次到酒楼的总会觉得这名字起得怪异,完全不象一间酒楼的名字,可是,这无风无雨楼却是这城里顶富丽堂皇的一处食肆,虽然开业不过一年,但据说其主人背景神秘莫测,无人敢于窥测,不论是辽宋两国的大小官吏,王侯世家,还是南来北往的商贾豪奢,都要买它一个面子。便算是生死仇敌,在外面斗得你死我活,进了这楼,就必得收起刀兵,和和气气。
酒楼正厅里,悬挂着一幅大字: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今日正是上元佳节,无风无雨楼的前厅后院楼上楼下已被归置装扮一新,真似花团锦簇一般。
日暮时分,华灯初上,三位身穿裘皮锦袍的朔漠商人步入无风无雨楼的大门。
那领头的高个客商头上的裘皮风帽拉得很低,遮住了他的半张面孔,只露出形状完美的嘴唇和线条清晰的下颌,另两人俱身佩腰刀,看上去,倒似他的随从。
门边站着的伙计一见这几人通身华贵的气派立刻就殷勤地迎了上去:“客倌几位?”
“三位,要雅间!”三人中的虬髯大汉眉毛一挑,沉声吩咐。
“是嘞!二楼雅间儿春风度!”伙计一哈腰,随即抬头高唱一声,楼上的待客小二轻快地跑下楼将那三人迎上楼去,引入一个陈设典雅的单间儿,进门前,领头的那位高个客商抬头望去,见乌木门楣上悬着一个小牌,上书“春风度”三个金字。
客商脚步微怔,低低自喃一声:“春风度,春风不度玉门关么?”
就在这时,楼下大堂里忽地响起一片叫好和掌声,三个客商又是一惊,齐齐回头看向小二。二楼上的各个雅间俱是环绕大堂而建,其面向中庭的那一侧悬挂着晶珠帘幕,既方便观看大堂中的曲艺杂戏,也不会被人窃看,是个极风雅周到的陈设。
小二见三人模样,眼珠一转,便明白个中缘由,笑道:“各位爷是第一次来吧,下面这是从关里来的说书先生,在本店开设书场,今日正好讲到《侠女传》。”
“哦?”三人中年长的那位客商扭头看向小二:“《侠女传》,这书名儿听着可是新鲜,瞧下面这热闹的,讲的是哪位侠女啊?”
小二又是一笑,伺候着他们入座,道:“岂止是名字新鲜,那故事听着才叫新鲜呢!自从那说书先生在咱们无风无雨楼开讲以来,咱们这儿就天天爆满,都是为了听这新鲜事儿来的。”
说着,那眉眼儿机灵的小二就凑近他们小声说道:“《侠女传》讲的就是咱们大宋奇女子萧紫衣的故事。”
“砰”的一声,却是领头那客商手中的茶碗摔到了地上。
小二忙道:“哎哟,客人小心划到手,待小的来收拾。”
说完俯下身去将摔成几瓣的茶碗一一拾起。
那客商定定神,却又问道:“你说是大宋奇女子萧紫衣?我怎么听说萧紫衣是辽国的公主啊?”
“嘿,客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萧紫衣原来是叫月依依,因为长得是闭月羞花,所以被那个心肠狠毒的尚容华给陷害,被逼着跳了崖,这才流落到了辽国。那个辽国太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说什么?”那虬须大汉一声怒吼,吓得那小二直打了个哆嗦,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得罪了这位凶神。
客商淡淡瞥了那虬须大汉一眼,见他低下头去,才对小二一笑道:“我这伙计天生嗓门大,其实他是着急想要听下去,倒是吓着你了。”
小二拍拍胸口,连称无妨,给他这一打断,倒不便接着再讲下去,便笑道:“一会说书先生便要开场了,他可比小人我讲得精彩多了,几位客官如果有兴趣可以听听。”
那客商点点头,也不再问。年长客商便从怀中取出一块碎银。
伙计见那银子足有半两之多,直笑得见牙不见眼,接着又旋身从屋角矮柜里取出各色精致小食点心,铺铺排排地摆了一桌子,又给他们倒上香茶,“得嘞,各位爷请先用茶点,饭菜一会就得,有什么事儿摇铃即可。”
小二乐颠颠地走出雅间,虬髯汉子立刻起身关上房门,“陛……”大汉才叫了一声,就被那年长之人瞪目制止了:“哈图鲁,不可造次。”
听了两个随从的话,那个领头的客商只淡然一笑,随后取下头上的裘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虽然衣着华锦,却似压不住他周身的雍容气度。
只可惜他的头发,却是上端乌黑,下端雪白,看上去显得有些怪异。
如果此时有经历过当年普陀山之变的武林人士在,一定会惊呼出声,这个客商打扮的人,竟然是当年的辽国太子,如今的辽国皇帝耶律图。
耶律图道:“萧剑,你确实打听清楚了?”
萧剑肃容道:“是,属下经多方打听,探到这无风无雨楼的主人是一个青年,身形外貌,极似当年的云中轩。”
耶律图手指轻轻叩击桌几:“云中轩啊,他既然还在,那么……”
就在这时,惊堂木‘啪’地拍响,喧闹的大堂慢慢安静下来,二楼雅间中的三人也都凝神细听起来。那重金请来的说书生不愧是响益南北的说书大家,口灿莲花,把当年普陀山之事讲得跌宕起伏、荡气回肠,便是当年亲历之人听了,只怕也要瞪目结舌,叹为观止。
哈图鲁听了片刻,气得脸色铁青:“这是什么说书生,简直一派胡言,竟然把咱们说成了青成獠牙的怪物,看我待会去打落他的门牙,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胡说。”
耶律图却毫不介意,淡淡一笑道:“不过是编个故事混口饭吃罢了,何必跟他们一般计较。”
哈图鲁一怔:“可是,他们说陛下你……”
“说我心怀不轨,妄想染指中原,贪图美色,想要拆散萧紫衣和云中轩的美好姻缘?”
耶律图嘴角微扬:“他们说得也没错,这两样,都是我想要做的,只可惜……”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最后化成一声轻叹:“紫衣……”
哈图鲁和萧剑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忧。
自普陀山事败之后,他们便回转辽国,一个月后,耶律图大婚,之后,便正式亲政。
进军中原失败后,耶律图便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国内。
近一年来,对外,他恩威并施,辽国上下尽皆拜服,再无人敢质疑他的权威。对内,他与萧芙蓉帝后和谐,后宫一片风平浪静。
眼见着辽国越来越强大,他们心中无不对这位皇帝陛下崇拜得五体投地。
可是,也正因着他们是皇帝的贴身侍卫,才更知道,这位皇帝陛下,常常会在繁忙的政务之余,浓眉紧蹙,满面忧思,完全没有平时在朝堂上的威仪和后宫中的亲和。
那块紫玉蝴蝶,被他贴身佩戴,须臾不曾离身。
是以,当萧剑知道这无风无雨楼迅速崛起,而其主人又很象云中轩时便多留了一个心眼。
只是,当耶律图迫不及待地微服前来时,他和哈图鲁心中却又不无忐忑。
如果不是,又难免是一场伤心失落,可是,万一真的是,又当如何?
想到她一脸凛然地用剑指着耶律图:“紫衣此身,终属中原。”
想到她最后站在崖边的灿然一笑:“太子恩厚,紫衣愧领,但以此生报之。”
那个女子,宁愿跳崖来报恩也不肯随耶律图回辽国,即使她未死,即使找到她,又能如何?
大门被推开,店伙计笑容满面地托着托盘走进来:“客官,您的菜来了。”
萧剑点头示意他把菜放下,正要说话,却突然看到耶律图神色一凝,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腰畔的剑,却见耶律图毫无动作,似乎在凝神听着什么。
萧剑正在讶异,却见门外闪过几个身影,竟然很是眼熟。
凝神去听,只听门外隐约传来几句声音。
“沈……是不是这……臭大哥,害得我们好找……也不传个讯……”
声音越来越远,很快,便听不到了。
他微怔,抬头向向耶律图,却见他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
萧剑心中一松,无论今后如何,至少现在,看到皇帝陛下露出久违的真心笑容,也是值得了。
无风无雨楼后门处,停着一辆马车。
微风吹过,帘内隐隐传来声音。
“还是重金聘来的呢,说得也太离谱了。”
声音娇柔,令不人禁想见见这声音的主人是如何的动人。
“把你形容得天上仅有,世上寻无还不好?”
这个声音却是充满了调侃,只是语中的宠溺仍然透了出来。”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这些人还没有忘记啊,这里才住了不半年呢。”
“还不是你那惊人一跳,让人想要忘记也难,当时可骇得我魂飞魄散。”
“骇得魂飞魄散的是我才对吧,那张藤网原本是师兄按我一个人的重量准备的,你突然跳下来,藤网承受不了,差点断裂,若不是我机灵,险些真的命赴黄泉了。”
“谁叫你不告诉我的,我早说过了,上琼碧落下黄泉,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现在我们去哪里?”
“很久不见你师兄了,不如去找他们吧,顺便看看,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成亲……”
马车渐渐远去,帘内声音也随风飘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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