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深冬物语
夜凉如水，我同连晋轩在回宫的路上。街上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了，这么冻人的天气，商贩们都早早的收了摊，在家里烫上一壶热酒，暖暖身子。也依稀可以找到几个挑着担子卖馄饨的人，他们带着厚厚的棉帽子，裹着大棉袄，每走到一条街口，都会敲敲手中的木鱼，人们便知道是卖馄饨的人来了。卖馄饨的人挑的担子，一边是热锅，一边是包好的馄饨还有各种佐料。满满的一海碗馄饨只要几个铜板，而且皮薄馅多，很实在。
连晋轩轻轻的将他身上的白狐裘披风披在我身上，我终年如一日的只穿白裙。我笑道，“我不冷。”他却一脸严肃的盯着我，“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这样冷的天气，穿的这么单薄，着凉了如何是好。”我这才想起来，连晋轩并不知晓我仙家的身份，自然也不会知晓，我并不需要这些御寒的衣物，因为我根本不会感觉到寒冷。但我心里，还是很高兴他对我的这种关心的。
我问他，“你知道苏培安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连晋轩答道：“我倒是只在父皇的寿辰上见过他几面，因为是颜贵妃的哥哥，所以，父王对他十分倚重，不是有什么大本事的人，不过说话做事，确实滴水不漏。”
我道：“听你这么说来，倒是很欣赏他喽。”
连晋轩摇摇头，笑道：“恰恰相反，却是这样不出错的人，我越是讨厌。”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你们提到这个人，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他不像是建安城百姓心中那样描绘的大善人。”
“英雄所见略同。”
也许是身为上仙的直觉，我觉得这苏培安必然不是那样简单的人物，只是究竟有哪里不对劲，我也说不上来。
就在我们快要到宫门的时候，听轩小筑的一个侍从急匆匆的赶过来，对着我们说：“公子，不好了，听轩小筑着火了。您快去看看吧。”
我和连晋轩错愕，我心中道，居然忘记白泽说的话了，他通晓古今，必然知道个中缘由，改日一定要找他问清楚。
来不及多想，便和连晋轩匆匆赶回听轩小筑。
大火，又是冲天的火光，雪无痕冷笑，她早已置身火海之中了，枫红色的帷幔映着火光，甚是妖冶。她索性将未喝过的烈酒砸碎在地上，又端起桌上的烛台，抛了过去，火势瞬间又大了几倍，她心满意足的笑了。刚刚起火的时候，她便把众人遣散出去，所以，这竹屋中只她一人。小竹和其他几个平日里伺候她的忠心耿耿的小丫鬟早已经哭哑了嗓子，冲着大火里的她大叫：“小姐，快点出来吧，小姐，小姐……”
呛人的烟雾笼罩着她，她不由得咳嗽起来。
其实早已心满意足了，已经见到哥哥了，已经别无所求了。而那个所谓的爹爹呢？由他去吧。毕竟他的眼中只有荣华富贵罢了。
这样坦然的死去，也么有什么不好，这样肮脏的身体，多面对一天都是痛苦。
只是，除了那个人……
为什么想到他，心会那么痛？
为什么看见他身边的那位姑娘，心会那么痛？
为什么，可以离开所有人，一想到要离开他，心会那么痛？
她想找只白檀点上，仿佛只有那香味能让她有片刻的宁静，可是，刚刚迈出步子，便被断裂的横梁砸晕的晕过去了。
我和连晋轩赶到时候，大火已经被扑灭了，我没有见到惊心动魄的场面。我和连晋轩片刻也不敢耽搁，直奔南曲山上雪无痕的住所，小竹连带着其他几个侍女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了，看着连晋轩来了，连抱住他的衣角，抽泣着说：“公子，快去救救小姐吧，公子……”
连晋轩只是点头，“究竟是怎么起的火？”
小竹想了想，说：“公子走后，小姐就回到这里了，没过一会儿，苏姑娘也来了，我好像听见里面有争吵和摔东西的声音，苏姑娘骂小姐是狐狸精什么的，我们想进去，小姐把门从里面插上了，然后就听见有人喊着火了。”
原本那样雅致的地方，如今却变为焦土，当真可惜。
连晋轩又问，“无痕可曾跑出来，还有苏姑娘呢？”
小竹哭的更大声了，“还没找到小姐，刚刚苏老爷找到了苏姑娘的尸身带走了，小姐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连晋轩皱眉，“苏培安……”
他走进那片废墟中翻找，我也跟了上去，大概有半盏茶的时间吧，终于在废墟中找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几个侍女胆小，下的失声大叫，朝为红颜，暮成枯骨。也许这就是凡人的悲哀吧。
连晋轩却盯着这具尸体，突然到：“这不是无痕。”
他是最了解雪无痕的人，只要他这样说，我便毫无理由的相信了。
小竹停住了抽泣，“不可能的，这件衣服是小姐今早穿的，我不会认错的。”
连晋轩唇边突然勾起一抹冷笑，突然扣住小竹的手，“我倒不知道，苏培安什么时候胆子大到在我的身边安排你这么一个奸细。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竹被吓得不轻，忙不迭的跪下，“公子饶了我吧，我不是有意的，苏大人他抓了我奶奶和我弟弟，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他让你做什么？”
“他让我给小姐的茶水里下了迷药，又让我放了火，最后让我帮着给两位姑娘换了衣服。还让我骗你们，说里面的那个才是小姐。”小竹一五一十的道来。
连晋轩冷笑，“苏培安这个老狐狸。”
我心中也有了几分了然，虎毒不食子，可是，难道这苏培安竟然连禽兽也不如吗？
我和连晋轩不敢再耽搁，救人如救火，急忙朝苏府赶去。
苏府门前已经挂上了白绫，苏培安下手倒快。苏青言在门口被几个家丁拦住。
我们上前问道：“苏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他焦急道：“我听说听轩小筑走水了，我要去看看雪儿，怎么样了。”
看来他还不知道事情原委，我只好说：“苏公子不必担心，若是要救雪姑娘，还是带我们去见见苏大人吧。”
连晋轩冲我会心一笑，苏青言虽然疑惑，但还是带我们去了那个简易的灵堂。
苏培安一身素服，冲着那尊棺木流泪，俨然一副慈父的姿态。看得我胃痛。
连晋轩一走进来，周围的人宾客都纷纷跪下，苏培安走上前施礼，“三皇子安好。今日也是来祭奠小女的吗？”
连晋轩道：“我是来找人的，苏大人从听轩小筑带走了我的人，我自然要上门叨扰。”
苏培安面不改色，“臣不知道三皇子是在说什么，只是今日小女不幸遇难，天大的事也请三皇子改日再说吧。”
连晋轩没有心思和他纠缠，他知道苏培安是在拖延时间。于是正色道：“今日在听轩小筑遇难的姑娘有两位，我也是疑心苏大人匆忙之间，将两位姑娘认错了。”
“老夫虽然年迈，可是怎的会将自己的亲生骨肉错认呢？三皇子不要说笑了，况且死者为大。就算您是皇子，也不能这般无理取闹。”
突然，从棺木里传来一丝微弱的声音，辨识不清，苏培安脸色发青。
我对连晋轩说“别和他废话了，雪姑娘可能还活着。”
连晋轩点点头，苏培安的手下想来阻拦我们，我捏了个决，他们便定格在那里，苏培安吓的面如土筛。
棺木四周用十寸长的铁钉钉的死死地，活人在里面，肯定老早便被闷死了。
打开棺盖的那一刹那，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所看到的，这还是那个风姿绝代的雪无痕吗？
不会的，怎么会呢？
棺中的人，满脸血痕，右脸被烈火灼伤，甚是可怖。整个人被麻绳捆住，只有双手留在外面，却鲜血淋漓。
我终于知道刚刚那奇怪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了，那是她听到我们来了，却动也动不了，便只能用指甲去刮棺木发出那一点微弱的声音，那是她在求救。
连晋轩的眼中燃气怒火，他把雪无痕抱出来，只是冲着苏培安说：“好好保管你的脑袋吧，反正它也留不了几天了。”
我随后离去。
苏青言满是泪痕，他指着苏培安大吼，“你还是人吗？你怎么能这样对待雪儿，你真是禽兽不如。”
苏培安老泪纵横，可口中说的话却令人发指，“女儿啊，你为什么要活着，你为什么要活下来？就这样死了，才能保住我们苏家啊。”
苏青言绝望了，对着自己的爹说：“我不欠你什么了，从今以后，你也不是我爹了。”
一拨拨的大夫被赶出去，没有一个人能保住雪无痕的命，连晋轩把她带到了南曲山的另一面，原来这里还有一处宅子，是连晋轩一早买下的。
我感觉的到，雪无痕生命的迹象在一点点消失。
苏青言气的砸了屋子里的东西，这时，雪无痕缓缓地睁开眼睛，“哥哥……”她的声音嘶哑。
苏青言赶忙握住她的手，“雪儿，你一定要撑住，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她摇摇头，“不用了，哥哥能陪着我走完最后一程，我已经很开心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转瞬，又昏了过去。
苏青言绝望的落泪，“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我道：“你真的想救她吗？”
苏青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的抓住我，“龙姑娘，你是不是有办法，我求你救救雪儿吧，我这个哥哥什么都没为她做过，这一次，哪怕是我的命，我也愿意给她。”
“真的是这样吗？你真的愿意用你自己的命救她吗？”
他毫不犹豫的点头，我的掌心便幻化出那朵可以交换寿命的暮山莲。
一个月后，南曲山。
我推开门，雪无痕正在梳头，自她醒来知道苏青言的死讯后，一头的青丝，一夜之间，变为白发。
我拿过梳子，帮她挽了个好看的发髻。说，“苏培安今日被处斩了。”
“哦？是吗？”她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悲喜。
她脸上的烧伤实在太严重了，连晋轩拿了很多御用的药，也都没有好转，她倒坦然，索性不治了。
连晋轩敲门进来，雪无痕笑道：“你一刻也离不开她吗？生怕我吃了她一样。”
连晋轩笑而不语。
我知道我脸红了，“你胡说什么啊。”
她突然沉默，“你这样纯洁的女孩子，确实只有你配得上他。”
她突然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我只能沉默。她说：“连晋轩对我说过，他很爱你。”
回去的路上，连晋轩问我，“你究竟是怎么救了无痕的？”
我说，“这是秘密。”
他又问，“刚刚她和你说的是什么？”
我一下子慌了神，一个人跑了，可没走几步，又回眸，莞尔一笑，“这也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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