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初见雪无痕

　　若说建安城中最能让人快活的地方，不论是谁，男女老幼，都会想到烟柳巷。可若说这烟柳巷中哪一家最让人难忘，那必要数听轩小筑了。

　　无人知这听轩小筑的老板究竟是谁。只是一夕之间，有人买下了整个南曲山，在山上建了这座听轩小筑。我们在烟柳巷看见听轩小筑不过是在山脚下的一座门面罢了。

　　众人对这位老板皆是好奇，可惜却无从探究。只是那些闲来无事的妇人茶余饭后总爱谈论只言片语。有人说，这里的老板好像是从淮安城来的，不然怎么这么有钱。也有人说，这里的头牌雪无痕其实是老板的妻子，这样的人啊，为了赚钱把老婆都卖了。还有人说，其实，雪无痕自己就是这里的老板，不然她怎么敢卖艺不卖身啊。

　　可这些话，只是无从根据的揣测。人们觉得这句有理，亦觉得那句有理，最后谁也分不清究竟。

　　唯一我可以看到的就是，仅仅一个门面便装饰的如此富丽堂皇，可见，这里的老板确实是富甲一方的。在市面上价值千金的云影纱，到了这里，居然成了随处可见的窗布，不过黄昏过后，点上一盏宫灯，整个大厅在绛紫色的云影纱中显得更加妖娆，着实算得上是极好的风月之地。

　　此刻，我和连晋轩却离开了那般风月的大厅，由后门的一条小径，直直的上了南曲山。

　　如果不是一早知道，南曲山就是听轩小筑，我差点要以为这里是哪位文人雅士的聚集地。如今已是冬日，但难得这山上还有苍松翠柏，隐约可见座座纯木质的小屋，若是门前点着灯，那意思便是今日不会客。若是屋内亮着，门前又挂着条丝巾，那意思便是，屋内有客到访。听轩小筑的姑娘们总还是有些自由选择的权利的。

　　山路平直，这也是花了大价钱修葺的。我跟着连晋轩上山，只因他说想带我见一个朋友。来这个地方，我多多少少也可以猜到她的朋友是什么人了。

　　山路两旁都点着长明灯，这一夜都不会烧完。经过的木屋有的亮灯，有的会客，传来阵阵婉转莺笑。

　　直到快走到山顶，我们的眼前赫然出现一片竹林，连晋轩带我穿过竹林，轻车熟路。一座竹屋就静静的伫立在这里。“空山翠竹影曳曳，饶是深冬雪无痕。”

　　我终于明白，原来这里就是雪无痕的住所。我心里一直盼望见见这位传闻中的女子，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好吧，我承认我心里有些酸涩。并且，黑子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虽然它总会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又出现，但是这样突然的失踪，让我现在连个发泄的对象都没有。（黑子：……）

　　屋子里突然出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看见连晋轩，满面喜色：“公子来了啊，快进来，小姐都等你好久了。”然后看了看我，脸色一转，“这位姑娘看着面生啊，一起进来吧。”

　　我这人一向慢热，实在不明白她对我的态度何以会如此转变。所以还厚着脸皮对她笑笑。

　　进屋子的时候，我扫了一眼外面，却发现天空阴霾，恐怕是风雪之夜的前兆。

　　屋内也是难得的雅致，我一直觉得，要揣摩一个人的性格，就要看他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譬如司婕和司葁，她们两一直住在一起，可只要进了她们那间屋子，一眼就可以辨出哪里是司婕的东西，哪里是司葁的。司婕的妆台乱七八糟，如果不说，我简直不愿相信这是女子的妆台。而司葁的东西则摆放的有条不紊。这也是她们两性格不同造成的。

　　而此刻我们所处的雪无痕的居所，让我还未见到这里的主人，就先开始欣赏她。苍竹为底，帷幕为墙，在一片枫红色的云影纱中，白檀香雾缭绕。微风拂动，低垂的璎珞摇晃，好像是一曲动人舞姿。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只是一张圆桌，几把交椅，和屏风后的软塌。

　　刚刚的那个小丫鬟去了趟后堂，回来对我们说：“小姐请公子和姑娘去后堂。”此时，我看见外面已经开始飘雪，暮山虽为仙境，终年如春，没有四季变更，可是大雪纷飞的时候，我却觉得最美。

　　不管何时，我都清晰的记着第一次见到雪无痕是怎样的情景。美人出浴这个词，本该让人觉得香艳的场合，我心中却不敢有一丝亵渎，因为是那样的绝美，绝美的令人窒息。

　　雪无痕住所的后堂俨然是一个人间仙境，假山怪石堆砌成御风的石墙，墙中有一个龙头似的机关，打开来是从山上引流下来的温泉水。南曲山上的温泉传闻是建安城中最养人的。整个后堂其实根本算不上是个完整的房间，因为抬头看不见穹顶，我和连晋轩的身上便是大片飘落下来的雪花。所以这后堂不过是个温泉汤池。

　　枫红色的轻纱曳曳，笼罩着温泉水自然的薄雾，轻雾缭绕中，隐约看见在水中半裸的女子姣好的身姿。外面，是纷纷扬扬的大雪。我回头，看看身边的连晋轩，他却并未看向汤泉那边，而是撇向一边，看着竹林的刚刚积起来的雪。

　　我的脑中迅速闪过许多的想法：他为什么不看呢？是真的正人君子，还是看得太多，早就已经习惯了？他为什么和雪无痕这么熟啊？为什么雪无痕还要请他来看她沐浴？这些想法像是一根根丝线，我越想就越是乱，最后缠绕在了一起，我索性也不去想了。

　　服侍她沐浴的两个侍女拉开汤泉边的帷幕，用银钩勾起。浴汤里还飘散着玫瑰花瓣，旁边放着的香鼎中果然点着一只白檀。另一边，那个接见我们的小丫鬟已经给雪无痕穿上了一件枫红色的曳地长裙，盈盈生姿。几乎到脚踝的长发，就这么披散开，没有任何的修饰。似乎雪无痕十分喜欢枫红颜色，因此，不但这屋子被她装点得像九月里的枫林，连那一方耀眼的红枫，她也想穿在身上。

　　她回身，我终于看清了她的容貌。怎么说呢？她必然是我见过的女子中最美的，可她的美又那么的不同寻常，透着一股子本不该有的圣洁。她这样的容貌，即便说她是九重天上的女仙，恐怕我也会相信的。

　　她摆摆手，那几个侍女识趣的退下了。她就这样光着脚，踩着薄雪走向我们，伴着倾国倾城的笑容。

　　连晋轩拉着我又来到了前厅，雪无痕紧随之后，他让我坐下后，回身对她道：“若是不想冬日里着凉，还是快点穿上鞋。”

　　雪无痕吐吐舌头，声音如银铃般悦耳，“怎么，你这是在关心我？”

　　连晋轩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我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到了一杯，淡淡道，“我关心每一个我应该关心的人。”

　　雪无痕走到桌前，拿起我面前的那杯茶一口喝掉，看着我，话锋却对着连晋轩，“那这位美丽的姑娘是谁啊？”

　　连晋轩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我很怕从他的口中听到任何否定的答案，只听他说道，“这是我的朋友，龙晚。”

　　我想从他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中，听出更多的信息，却以失败告终。唯一可以让我清楚明白的是，他和雪无痕之间肯定不会是那么简单。

　　连晋轩缓缓道，“听小竹说，最近苏青言时常来见你？”

　　她轻缕鬓边的一把长发，道：“他自然是要来见我的，否则怎么确定心中的答案。不过，你说，要是他爱上我了可怎么办？”

　　连晋轩又道：“所以，别太过火，你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行了，不该伤害真的爱你的人。”

　　她的脸色突然由晴转阴，看着连晋轩，“可若是他们伤害的是我，又该怎么办？”

　　我觉得自己完全像是个局外人，若是白泽在就好了，至少他可以告诉我事情的前因后果。

　　正在这时，一个小侍女进来禀报，“小姐……苏公子，苏公子要见您。”

　　雪无痕皱眉，“没看见我门前挂着灯吗？他要是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去回了他，我今日不见客。”

　　小侍女怯怯的说，“苏公子说……说……要是小姐不见他，他就在雪地里待一宿。”

　　雪无痕叹气，无奈的说，“你让他进来吧。”

　　她看着我们，又说，“看来今日是不能招待你们了。改日再来吧，龙晚姑娘，我很愿意交你这朋友，下次，你也一定要来啊。”

　　我点头，“一定，我也很喜欢姑娘您。”

　　她轻笑，却不再多说什么。

　　我和连晋轩正欲离开，一个青衣男子，跌跌撞撞的进来。我想，这便是他们口中的苏青言吧。

　　苏青言一进来，看见雪无痕已经坐在那儿，声音颤抖的说，“雪儿，是你吗？”

　　雪无痕冷笑道：“苏公子想来是记性不太好，我是雪无痕，听轩小筑的艺伎，苏公子口中的雪儿，应该是您的妹妹苏千雪，苏小姐那样尊贵的身份，万万不要和我这样三教九流的女子弄混了。”

　　本还想知道后面的事情，却无奈的被连晋轩带走了，不过，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会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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