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卖身

　　从京城到关外，说远，一般人没有十天半个月走不下来；说近，也有人跨马加鞭日夜兼程三天就能把军报送回来。然而对于玉儿来说，却是一条走不完的漫漫长路。

　　这一路上，有多少的瓦剌人，就有多少的“玄英神”。一个个去试探？那简直是跟自己过不去。好在玉儿还是有几分人面的，打通关节托个小鬼去地府转了转，问来了玄英神今生的命格。

　　乌尔特察哲，乌尔特部落首领的爱孙。其父乌尔特敖登，乃是首领的三子，不善骑射倒是精于生意之道；其母王氏，则是边陲保定州一家马场场主的女儿。而这察哲，说是瓦剌人，却有一半时间待在汉人的地方，好吃好住，学的也是汉人的学问。而回到草原上，又因为聪明伶俐外加在马上尤其英勇，深受部落首领他爷爷的喜爱。

　　据说，这位察哲今后还要作为使节前往大明面见天子，在历史上也有留下浓重的一笔。这样的人物，便是所谓的天之骄子，步步生花，左右逢源，只要他愿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到底是大神仙哪，随便下来人间玩一趟，就能有这样的好命。再看看街上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小民，一个个过了今天还不知道明天的命途如何。所以说，做神仙好哪。

　　玉儿首先找到了王家马场，不巧这段日子察哲随父亲回草原去了，虽然没见到人，不过倒是见到了他那颇有本事的母亲，心中暗暗有了主意。

　　终究是两个从未曾见过面的人，而且还是两个本尊都高高在上得罪不起的人，不是施点小法术就能让两人在一块儿的。对于这点，玉儿已经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所以，有个确切的身份是十分重要的。

　　玉儿在镇上游荡了一整天，看中了一个富户家的小婢，恶疾缠身，已是弥留之际，那富户本也没多少慈悲心肠，等这小婢一咽气，就叫人裹了草席随便寻处地方埋了。

　　半路上，鬼差就带走了那小婢的魂魄，赶着投胎去了。玉儿心急，懒得再从土里把人挖出来，施了点小法术吓走了那两个家仆，又把这小婢摁到河里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这才咬牙闭眼，钻了进去。

　　摸摸这张脸，皮肤粗糙，肤色偏黄，相貌又平凡地很，一眼见了绝对记不住。玉儿还算满意，接着随便幻了件衣服，就往王家马场奔去。

　　王家马场的现任女主人王高秀，三十五岁的年纪，却喜欢每日傍晚遛她的心头宝马，而且从来骑得飞快，据说有时候连她儿子察哲都跟不上。

　　玉儿掐准了时机侯在马场边上，马远远跑来了，施法让马野性突发，一跃跃过栅栏，直朝着玉儿狂奔而来。

　　然后，尖叫，勒马，昏厥，下马。察哲母亲翻身下马来急着查看倒地少女的状况，发现身上并未有伤口，估计只是吓晕了，大松了一口气，然后一手就把少女拎起来，双手扶着架在马背上，带着她回到王家马场。

　　在马背上一路狂颠回去的时候，玉儿有那么点儿后悔，没有在更近的地方实行计划。可惜这位王家大小姐也是个粗性子，只记着狂奔，完全没有注意到怀里少女频频翻白的眼睛。

　　等到勒马下来，玉儿本来半活的，也成了半死不活状，吓得王高秀厉声疾呼，把整个马场的人都惊起，飞快去找大夫。

　　虽然王高秀动作不那么温柔，力气也略大了些，不过被抬上床铺之后，玉儿还是十分欣慰地发现，这王家马场的床倒是非常舒服。

　　一个晚上，把自己的气息同这个身体协调一致，那缠身的恶疾自然也就慢慢消退了。玉儿蹬蹬腿，伸伸胳膊，在床上转了两个身，觉得这身体与自己还算相合。

　　那大夫辛苦了一晚上，又是针灸又是薰药的，终于见玉儿醒来，道是自己妙手回春，立即欣喜地派人去跟夫人报告。

　　王高秀进门来的时候，玉儿正好坐起来，一双眼睛望过来，亮得跟天上的星星一样，透着勃勃的生气，完全想象不到昨晚上那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年轻就是好呀。王高秀忍不住想，眼神转了转，这少女容貌平常，身体瘦得近乎皮包骨头，昨天抱起来的时候感觉就好像抱着一堆干柴。这样瘦弱的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一个人到那种荒凉地方去的。原本不觉得有什么，但见过那双眼睛之后，还真叫人有种放不下的感觉，真不忍心那双眼睛就这么闭上了。

　　“姑娘，今天可感觉好些了？”王高秀和善地问道。

　　玉儿抬头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从床上下来，只穿着单薄的深衣，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跪在地上，给王高秀磕了个头，一面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是玄英神的母亲，磕头也就磕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玉儿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口齿清楚，条理清晰，声音清亮，看着倒像是个见过世面的姑娘。

　　“你叫玉儿？”王高秀伸手拉她起来。

　　玉儿立刻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对着王高秀甜甜一笑：“是的恩公，我叫玉儿。”

　　恩公？王高秀不禁失笑，“什么恩公不恩公的，叫我夫人就好。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会一个人在我家马场边上？”

　　“我家原来就在马场边上，不过小时候和爹爹去了京城投奔亲戚。后来爹爹死了，亲戚也没落了，我就自己回来了，但记不清原来的家在哪了。”

　　王高秀了然。这么多年，王家马场早从原来一个小小马场扩大了不知多少倍，原先马场附近不少人家的土地都被马场买了过来。这少女想来找原来的家，恐怕是永远也找不到了。

　　正思忖着怎么开口好，叫玉儿的姑娘一下扑到王高秀的腿上，情真意切地说：“夫人，您救了玉儿的命，玉儿是一定要报恩的。就让玉儿留下来给您做牛做马吧。”

　　“你家里……”

　　“我家里只有我了，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很好养活的。”

　　王高秀轻咳一声，她似乎没有表达过想要养活玉儿全家的意思。不过，这样瘦弱的姑娘，孤身一人在外，的确让人放不下心。

　　“既然这样，你先跟在我身边吧。”王高秀说着，笑了笑，“王家马场再不济，养活你这一张嘴，也是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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