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坐在副驾我开始打量，今天的他格外有精神。他穿了件深蓝色牛仔裤，格子衬衫深灰色开衫，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我一直很好奇他是怎么控制车的，原来他的车是经过改装的，用手可以控制刹车和油门。看我盯着他少凡也看着我，当我们四目相对时，我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炽热的目光。他微笑发动车子，打开音乐。好听的爵士，是手风琴。“这个很好听，是皮亚佐拉的吗？”我问他。“是的，你也喜欢这个风格？”“嗯，大二时曾经有门选修课，后来就很喜欢，但是没有尝试过。”“那你这次可以尝试下了！上次跟你提过的《Libetango》就是这个风格。”我哼起主旋律“你是说这首？我听过的，主奏是大提琴手风琴钢琴，没有小提琴吧？”“有的，但是不太多，不过我重新做了改编，这样一来更加丰富了。”我用崇拜的眼光看着他，“你自己改编的吗？”“是啊，上学时改的，那时很喜欢尝试新鲜的东西。几个好朋友一起经常会改编曲子。”“好棒啊！你是在哪里读的书？”“英国。”“哦！手风琴钢琴今天都会来吗？”“嗯~会，不过他们要晚一些。”我点点头，“上次你说在家练琴会影响邻居，这次在家里排练会不会不太好？”少凡：“没关系，我搬了新家，隔音做的很好。而且邻居也很少！”“哦，原来如此！”
车子越走越偏僻，慢慢驶入别墅区，到了最深处车停了下来。看来是少凡新装修的，门口是坡道，旁边有较窄的楼梯。他把车停到了车库，我想起他的轮椅在后备箱便说：“少凡，你等下我去给你拿轮椅。”“心尔，不拿也没关系。”“嗯？那你怎么下来”少凡按了下喇叭，不一会儿一个中年女性推着辆蓝色轮椅过来了。“先生！”“王阿姨，推过来。”王阿姨将轮椅推到他旁边，“好了你去忙吧！”王阿姨点点头便离开了。“这是我在家里用的轮椅”少凡朝我笑笑，调整姿势自己坐在了轮椅上。“咦，这个是不是高一些？我看你好像都没有费劲。”“看不出你观察蛮仔细，这个高一点点。”我过去把车门关上，让他走在我前面。少凡在这里如鱼得水，因为每个有落差的地方都有坡道。
装修风格是欧式的，看起来很舒服。“我刚搬过来，还没太收拾好，你随便看看！”我笑着说好。
一楼和二楼连接处是两条很长的坡道，占据了很大的空间，但是坡道下面巧妙的修成了格子，可以放很多东西比如cd比如书。我看着那些书，很多名人传记，也有很多谱子。我跟随少凡到了二楼，二楼是他的起居室和琴室还有一间活动房。每一处都有辅助设施，想必在这里他会很方便。我来到琴室，这也是他的书房，环顾四周被墙上的照片所吸引，那是从前的少凡，青涩阳光，笑容充满了感染力。
有一张是他在国际比赛中拿奖的照片，他站在舞台上非常的挺拔，高举奖杯笑容中洋溢着幸福。还有一张是他在滑雪的照片，旁边的男生应该是kim,他居然比kim还要高很多。kim大概有1米8，那么少凡至少有1米88，不得不说，kim很帅，但是少凡比kim还要帅气，年轻时他锋芒毕露，那洋溢着幸福的笑脸我从来没有见过。身后传来了轮椅声，我急忙整理表情，不让他看到我惋惜的神情。“心尔~”我转头，看到他递给我一杯咖啡，还有一杯放在他的腿上，咖啡杯下面有碟子。“你从一楼端上来的？好厉害！”“是吧！我轮椅驾驶技术一流哦！”我点点头，“的确是一流！”他呵呵笑着：“其实是王阿姨送上来的。”我们相视一笑“不知道你喝不喝咖啡……”“我不挑食，什么都吃。”我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好苦，什么咖啡？”“这是黑咖啡，奶和糖都没加。”我默默地点头，谁让刚才说自己不挑食呢！？“你不爱喝吧？我去给你加点奶和糖？”“不用麻烦了！尝尝新口味也不错。”“对了”我看着他说“你说你这里有琴，那么让我先熟悉下吧！”他笑了笑，“好，心尔你很敬业！”“没有，我有些紧张，毕竟要与你这个大师合作，我怕出错~”“什么大师，只是个会拉琴的残疾人而已~你不要有压力。”我的心瞬间感到被东西猛烈地撞击了，我不说话，他接着说“小提琴在一楼的储藏间，我去拿。”我依旧沉默，抬头叫我：“心尔？怎么了？”“少凡，不要那样说自己可以吗？”他摇动轮椅转了个圈面对我说：“哪样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会拉琴的残疾人，我说的是实话！我现在这个样子，谁看了都知道我是个残疾人。”“少凡，你真的这样认为吗？你对自己这样定位？我觉得你比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要强大。为什么你要自怨自艾，为什么你要放弃！放弃自己，放弃舞台？”“我没有放弃，这次不是参加演出了吗？”“可是你上次在日料店里说的话我听着很难受，今天你又这样贬低你自己，我也很难过。你不是会拉琴的残疾人，你是炙手可热的新星，你是国际大赛的得奖者，你是能演奏动人音乐的演奏家。”“很遗憾，那只是曾经……”他双目下垂，手始终放在轮椅轱辘上。我咬着嘴唇，还是想说服他……“小提琴演奏家帕尔曼你知道吧！我相信你不会不知道他的腿不方便，他需要坐着演奏小提琴。他可以你为什么不可以，而且大提琴本身就是坐着演奏的。”他沉默，我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来。抬头看着他，“少凡，你已萌生退意是吗？从你在招募会上的那次经历，你害怕会在舞台上再现，你害怕无法撑过一整台演出是吗？”他抬头看着我，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是的，我知道，而且我能理解你。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放弃大提琴，更不要放弃复健。”“心尔，我……”我看着他，他双手扶着轮子，慢慢往后移。我抓住他的手看着他，他没有回避我的眼神：“心尔，谢谢你。不瞒你说，我还是想把这次演出当做告别演出！”“为什么要放弃！！音乐、舞台曾是你的全部，现在你只是身体出现问题，但是这对你的演奏丝毫没有影响！为什么你要选择放弃。”他转过身去，移动了几步，缓缓地说：“因为，我接受不了同情的目光。人们用同情的目光代替了欣赏音乐的本身。他们只会说，这个人好可怜，不会在意我究竟演奏的如何。”我站起来，跟过去有些激动，声音也不知不觉变大了：“少凡！不要这样想好吗！”他摇摇头，“我已经想好了，这次以后，我就不再登台了……”我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可是，少凡！我们才刚认识，请你不要把这次演出变成我们最后的合作。就算是几首曲子，也可以！求你不要！不要放弃！”我带着哭腔诉求着。他转过身，看着我，有些惊慌失措。“心尔，你在哭吗！对不起！我……我不该……”他捧起我的脸看着我。“心尔，我不值得你这样。”他的眼里充满温柔……我摇头，眼泪滑落。他用手指轻轻擦拭，“心尔，你不要哭好吗？！你这样我……我的心很乱……我说不出话，继续摇着头，他有些急了：“心尔，我…我答应你重新考虑好吗！你不要再哭了。”我看着他轻轻点头，“少凡，请你一定好好考虑。我还想同你同台演出很多次，我不想第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他点点头，“心尔你坐在这我去帮你拿纸巾。”说着转身离开。看着那落寞的背影，好想抱着他。我一把抱住他的背，脸贴在他的头上，他身体明显一震。他用低沉的声音说：“心尔，不要这样！”我没有松开……他的身体丝毫没有动，只是用他那低沉，略带怒气的叫我名字。我慢慢松开手，尴尬的看着他的背影。许久轻轻的说了句：“对不起，少凡。”他慢慢滑动轮椅转身看着我，好像要对我说些什么。我慌忙找理由想要逃离，“琴在一楼是吗？我去拿。”我一溜小跑跑到一楼，摸着自己滚烫的脸颊，深呼吸。鹿心尔，怎么可以！怎么没有忍住？这下尴尬了……看到王阿姨走过来“王阿姨，储藏室是哪一间？”王阿姨指了指，我便进去找东西。这里东西虽然很多但很整齐，我很快找到了两把琴，不知道是哪一把便都拿了上去。“少凡，哪一把？”他看了看我手里的盒子说“你没有打开看吗？”“没有”“那个棕色盒子。”我打开，是一把深色的很古朴的琴，背板有些伤。我拿起来看了看，然后便调试起来。拿起琴弓紧了紧，上了点松香，拉了几下，音色非常棒。“少凡，有没有肩垫？”“这把琴没有，你不习惯吗？”“是的，我不用肩垫很不舒服。”他打开另一个琴盒，里面是一把坏了的琴，琴颈与琴身处断裂了，那里有肩垫。他把肩垫拿出来，但是掉了个东西，我捡起来看了下，是一张照片，尺寸类似一张钱包照的大小。定睛一看，是少凡和一个女人的合照，这个女人容貌俏丽，褐色的头发深邃的眼睛，和少凡很般配，我猜那应该是他的女朋友。我把照片递过去给少凡，“这里有张照片！”他接过去看了看，没有说话。我接着说“少凡，她是你的女朋友吧！她很漂亮~看起来和你……很配。”他冷笑了一下，微微摇头“心尔，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也笑笑，“那她是？”“她只是我曾经的恋人，可是在我出事后就分手了。”他的声音非常淡定，好像在说一个相熟的人，并不是自己。我点点头，又拿起琴继续调试。老琴的音质虽然好，但是毕竟年龄大了，需要反复调音。反复调试后，我拉了一曲《爱的礼赞》。少凡静静听着，我放下琴看着他“这把琴好棒！”“是吗？还可以吧！”他靠在轮椅上，微笑的看着我。我指了指另外一把琴，“这把琴的颜色好漂亮，可惜……为什么它会变成这样？”爱琴之人，会珍惜每一把琴，我拿起琴仔细看着。“怎么会伤的那么重？好像是被摔的……？”“这把琴是……她说想学小提琴，我特意送她的。但是后来，在我们无休止的争吵中砸坏的……”原来这是她的琴……她，是Kim口中的Grace吗？她是个怎样的女人？看照片，少凡和她真的很般配，如果真的忘了，怎么会千里迢迢将它从英国带来中国。“少凡，她还在等你是吗？”他怔了，“不，她不会再等我的。”“可是，你还没忘了她。”他抬头看着我，我也望着他。“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她不会等我的，我也已经将她忘了……”少凡定了定神，喝了一口咖啡说“三年前，我开车看到她与一个金发男人在路边热吻，一分神便出了车祸，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在最难过的日子里她没有出现过，她早就不是我的女朋友，从她出轨的那一刻起，我们便是路人。”原来成少凡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她。“我们曾经很相爱，这点我不否认，但是现在我的心里没有她的一点位置。我没有说话，静静地聆听着，淡定的喝着咖啡，好像在听故事。“心尔，你在听吗？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我蹲下来看成少凡，“少凡，你还爱着她。如果你的心里没有一点位置，为什么要将这把坏了的琴千里迢迢的从英国带回来？”“我……”我站起来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故作淡定，可是心里已经像有一千只小鹿撞击着心脏。他……他这是在解释吗？他忽然将轮椅刹车，把咖啡放在一边，用手把腿搬下来，将自己挪进了沙发上坐在我的旁边。我们距离前所未有的近，我的心越跳越快。“心尔，你在想什么……”此刻我好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少凡，你上次在家里拉了一下午大提琴，是不是又出现了在剧院的情况？”我岔开话题。“是的，我的脊椎受过伤，长时间一个姿势会剧烈疼痛，上一次我拉了6个小时，后来又开始疼痛。”我的心抽搐了一下，“哦”我在心里想那都是我的错，惹他生气。他好像看出来我担心的表情说“没关系的，以后我会注意的，不会让自己再受伤。”“那你的父母呢，还在英国？”“嗯，在伦敦，他们年事已高，看我这样他们很伤心，索性我就搬回中国，帮他处理些中国方面的生意往来。”“哦~”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我马上发地址给你。那就一个小时后吧！到时候见！”简短两句收线。“心尔，他们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到。”“啊，那我要赶紧练习下，你的朋友肯定都是大师，我出丑了会影响前途的！”我起身拿琴发现没有谱子，走过来伸手对着他“老板，给谱子！”他哈哈笑“小姑娘，真拿你没办法！谱子在琴房的谱架上。”我哦了一声转头去找。看到后就练习起来，每当练琴时，世界好像就剩下了我一人，自己在音乐中徜徉，忽然一个声音响起了，是少凡拉的大提琴。就如一个知己在迷茫的大海中找到彼此，我们用音乐互相沟通，越来越默契，一个休止符，一个放慢记号都配合的天衣无缝，他带动着我漫游在无边的夜空，自由的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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