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永别
夏日的夜空如同首饰柜台中上好的天鹅绒垫布，只不过展示的不是人世间的名贵珠宝，而是摆在漆黑夜色中的那一轮明月。
夜深人静，在二楼主卧的内置阳台上，太宰治拖出两张躺椅，平行摆放在露天的阳台上。在他身后，和泉薰手中端着两杯冰镇过的乌龙茶。
两人各自坐在躺椅上，太宰有一搭没一搭的拿着吸管鼓捣着杯子中的冰块玩。
“今晚的月色真是动人啊，住在临海城市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一边吹着海风，一边赏月吧。”和泉薰感叹道。
望着远处夜空中的明月，沐浴在月光下的她肌肤呈现出一种玉质般的光泽感。加上方才她刚刚冲凉过，微湿的长发就随意披散在脑后，顺着发梢滴落下来的水珠将后背的衣物晕湿了一块。
“与京都比起来怎样？”太宰治问道。
和泉薰轻轻的笑了一声。
“那是不一样的。”
她望着夜空中的月亮，可能是月光太过刺眼，浅棕色的眸中隐隐有水光闪烁。
“那是回不去的……回不去的家啊……”
太宰治沉默着，一时间没有说什么，只是揽过她，细密的吻着。
月光下，恋人的发丝逐渐交缠在一起。
……
次日清晨，太宰治就说方才接到了电话，侦探社接受了一个紧急委托，自己和国木田独步、织田作之助以及入社不久的新人谷崎润一郎全都要出差一趟，大概要两三天才能回来。
听到这里，和泉薰就有些担心隔壁织田作之助收养的孩子们了。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担忧，太宰治补充道：“这个委托并不难，但委托方很强硬的要求有三到四人去，社长碍于人情也只好答应。本来碰上这种情况，织田作会拜托大家互相换个班。但不巧的是与谢野小姐昨天就陪乱步先生去仙台处理一件和连环杀人犯有关的案子……别担心，我们很快就能回来……大概明后天的样子？就是织田作家的小鬼们可能要麻烦你多看顾一下。”
“我是没有问题，可真的没有关系吗？”她蹙着眉，十分担忧道：“你知道的，我记性一直不太好。而且织田君家里最大的孩子都上国中了吧……这么多年没看教科书，我可没有信心辅导孩子们功课啊。”
“噗。”似乎是没想到她担心的是这个，太宰治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一边笑一边摆手道：“不用担心啦，织田作有给他们报私塾，学校的偏差值也都是中等水准，而且幸介那小子做饭出奇的好吃，以后没准会去远月也说不准。”
和泉薰却露出了个微妙的表情。
“你们两个成年男性已经堕落到让小孩子做饭给你们吃的地步了吗……”
“只、只有一次啦……门铃响了我去开门！”
说罢，他就从椅子上蹦起来跑去开门。来人正是织田作之助，也不知一大早他是从哪里买的花，一进来就把花束递给了和泉薰。
看起来他似乎对要把五个孩子的生活起居拜托给她十分抱歉，连表情都有些许歉疚。
完全看不出是会和太宰一起等着国中生做饭吃的男人。
大概是和泉薰的目光太过微妙，织田作之助有些如芒在背，还不等他细想，两人的电话不约而同的都响了起来。
“请先去工作吧，孩子们的事我会承担起来的。”和泉薰放下花束，催促着二人快些去侦探社。“对了，你们这是接到了哪里的委托？换洗衣物和行李什么的都有准备吗？”
“放心啦，我们在侦探社里都有放。”太宰治推着自己的好友向外走去，“而且只是去长野县，顺利的话没准明天就回来了。”
“那一路顺风，要努力工作哦。”
“是——”
门开了又关，和泉薰站在玄关处回忆着什么。
[长野县……连武装侦探社都无法回绝的人情……是他吗？]
她的目光不复往日的澄澈动人，而是有些晦暗。
[六月的最后一天碰上那家伙……真是晦气……]
……
下午两点，阳光正烈，大多数人在家中午睡的时候。
今日的太阳有些过于明媚，炽热的阳光从天空中刺下，如无形的火焰炙烤着行人的□□与灵魂。
和泉薰撑着阳伞，步态悠闲的走在人行道上。
路边的行道树在烈日下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碧绿的叶子在阳光下晒出了油润的光泽。
她来到了离家最近的一家神社，今日正值夏越大祓（1），神社门口早早的就立起了茅草编织而成的环装茅轮（2）。和泉薰收起阳伞放入手提袋中，在入口处的手水舍认真清洁了手与口。
她走至茅轮前，先行一礼，然后抬起左脚跨过茅轮，绕行一圈的同时嘴中唱着和歌：“六月水无月，行夏季消灾解厄来此处之人，蒙神明庇佑，延千年寿命。”（3）
等绕行回到起点，她迈出右脚跨过茅轮，向右绕行第二圈。
“愿心中烦恼，烟消云散。麻叶消愁，斩断过往，消灾解厄听天命。”
最后一圈，最后一圈是要……
“最后一圈要向左哦。”清爽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大姐头你连这个都忘记了吗，还要说三遍‘苏民将来’……呜哇！用不着这么生气吧！”
在衬衫外随意穿着羽织的男人险险躲过向他击来的黑色藤蔓，散发着不祥力量的枝条擦过他的脖颈，立刻带出飞溅的血。
“苏民将来，苏民将来，苏民将来。”和泉薰不紧不慢的走完最后一圈，站在茅轮的另一头看着狼狈不堪的男子。
她裸露在衣物外的肌肤如提供养分的土壤，从血管处长出了黑色的藤蔓，随着她的呼吸频率缓缓搏动着。
她看着用手帕紧紧捂住脖子来止血的年轻男人，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真是晦气。”她浅棕色的眼不再如同往常那样，笑起来甜蜜的如同流淌的蜂蜜，而是呈现出一种冰冷的无机质感，“居然在六月的最后一天见到三郎你，这让我感觉今年下半年都会走霉运。”
从她身体中长出的藤蔓似乎在附和着她的话语，攀上来人的身体，将他的腿部紧紧束缚住。甚至抽芽长出一条更纤细的新生枝条，蠢蠢欲动的游走在男人脖颈处的伤口。
男人屏住呼吸，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可怕的异能力有多么嗜血，又有多么疯狂。
他示弱的举起双手。
“手下留情啊大姐头！我真的有事找你！真的！”他脸上流露出一丝急切，“是夫人……咳！”
盘旋于男人脖颈处的藤蔓倏然收紧又很快放开，过于突然的力量使他喘不上气，这让他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和泉薰的表情有一些茫然，他的来意与她所想的相差甚远，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知道自己应该说一些话，用一些她在过去的时光里学到的谈判话术逼问他的来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傻乎乎的站在随时会有人出现的神社门口。可嗓子里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发干，突如其来的委屈卡在声带，坠入空荡荡的胃中，一股酸意涌了上来，让她的眼眶开始发热。
“她……还好吗？”和泉薰急切中带着点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她……她有没有……”
似乎是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男人爽快的回答道：“没有，她没有怪你。”
这话似乎打开了眼泪的牢笼，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忍不住捂住眼睛，不肯让他看到自己流泪的模样。
“哇，你还和以前一样是个爱哭鬼啊。”男人爽朗的笑起来，“爱哭鬼阿薰，能把我放开吗。”
他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嗜血的晦暗。
“咱好不容易才把你的白马王子引开，可不能浪费时间在看你哭个没完上。”
……
飞驰的新干线上，太宰治头戴耳机，无聊的靠在吸烟区的墙壁上。
“白马王子……？我的公主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依赖我……真让人头疼啊……”他睁开鸢色的双眸，摘下了耳机。
“嘛……别人家的家务事我就不听了。”他无视了不远处国木田独步寻找他的声音，转身向暗处走去。
“她只会待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列车驶入隧道，将一切都埋葬进黑暗中。
……
“你下周就要结婚了？”和泉薰坐在树木的枝桠上，悠闲的在空中摇晃着小腿。
“没错，请柬我就不给你了。”男人站在树那头枝桠与主干的连接处，闻言转头道：“我怕你到时看到我就后悔当初逃婚了。”
和泉薰挑起一边眉毛：“这我可从没后悔过。”
她看向远处的蓝天，远处有一群白鸽飞过。
“三郎，那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了。”
“啧。”年轻男人，或者说永井三郎不满道：“嫁给我就那么糟糕吗？我好歹也和你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吧？”
“你这种随时会捅我一刀的青梅竹马还是不要比较好。”她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向他掷去。“要对新娘子好一点哦。”
轻飘飘的信封以一种强劲的力道向他飞来，永井三郎手忙脚乱的接住它。
“哇，这么薄。”他捏了捏信封的厚度，有些不可思议。“那家伙不给你零花钱吗？”
和泉薰叹了口气。
“笨蛋，仔细看看里面是什么。”
“能有什么啊，不就是……”他随意拆开信封，在看到里面内容时怔住了，随即慌张的抬起头看着她。
“大姐头……”
“里面是我还在组织时收集的一些东西。”她轻飘飘的说着可以决定一些人生死的话，“等你继承了组织后，你会需要它的。”
说着，她对着他笑了笑。
“就当是我对你的礼金吧。”
“这礼金可太丰厚了……”永井三郎失神的喃喃道。
“嘛，不管怎么说，提前祝你新婚快乐。”和泉薰看了看时间，“我要走了，有事直接给我写信就好，别随便把人家男朋友弄出去。”
“欸？你们没结婚吗？？这么早就走，不去喝一杯吗？”
“谁要和你一起喝酒啊，而且我结不结婚和你没关系吧？快三点了，我要去接邻居家的小姑娘。”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小女孩……啊啊啊大姐头我错了！！！”
黑色的藤蔓捆住永井三郎的脚腕，将他倒吊在树枝上。
“你就给我在这好好反省吧，再见……不，希望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
“永别了。”
她蹦下了树。
永井三郎看着她撑着阳伞，在他的视野中渐渐走远了。
他吐出一声叹息。
“永别了，阿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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