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网
谭明梨在洗手间休息了片刻,直到感觉自己翻滚的思绪完全平静下来,这才起身。
她瞥了一眼镜中自己的脸,发现自己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更是淡得几乎没颜色了。
她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实在吓人,一边叹气一边从包里取出粉饼口红补妆,以便让她待会出去能见得了人。
口红一涂,又勾了勾眉,谭明梨等到觉得自己看起来精神了一些,这才推门出去。
一开门就撞见了谭明卿。
谭明卿皱着眉毛,好像已经在外面等她很久了,一开口还是满满当当的火药味,抱着双臂不耐烦的样子:“你掉里面了?”
谭明梨现在心神俱疲,实在兴不起应付她的心力,只是绕过她,淡淡地低声说:“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小水还在家等着她。
一想起小水,她忽然就心软了一下,好像心底的疲倦和褶皱都被熨平了。
小水……
归心一起便不可阻挡,谭明梨几乎想立刻就开车回家,现在就见到小水,然后完成她离开餐厅、跟小水告别时就想做的事——
紧紧地、紧紧地将女孩拥入怀中。
谭明卿愣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谭明梨这么冷淡的样子。
“喂!”眼看着谭明梨已经快走出走廊了,她匆忙叫住她,踩着高跟鞋往前跑了几步赶上前去,“你怎么了?”
“爷爷骂你了?”
谭明卿观察着谭明梨的神色,想从中看出一点刚刚他们谈话的端倪。
“……”
差一点就走出去了。
谭明梨无奈地看了一眼出口,止住步伐,终究还是好修养作怪,叫她不能不答话就径直离开。她转过身,稳住声线,淡淡地答:“没有。”
又说:“明卿,你别多想。”
她语气很淡,却含着隐隐的劝诫。谭明卿敏感地感受到了她的好意,愣了愣,随即低下脸,自嘲地哼笑了一声:“也是,爷爷那么疼你,怎么舍得骂你。”
“那你……”
见谭明梨不接她的话,谭明卿看着眼前女人略显疲倦的神色,试探着又问,“心情不好?还是生理期?”
“……”
谭明梨有些诧异地看了谭明卿一眼。
她并不讨厌这个堂妹。谭明卿虽然一直对她态度不好,但其实人并不坏,从来没有真的对她不利,有时候甚至还有些微妙的口是心非。
但她并不觉得自己跟她熟到要谭明卿关心。
谭明梨回道:“都不是……明卿,别担心。”
又看了一眼手表,尽量温和地道:“时间不早了,你要是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你想得倒是好,我才没关心你。”谭明卿望了她片刻,哼了一声,低下头在包里翻找烟盒,“我就是想问爷爷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她又自言自语地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他肯定是又叫你回公司了……他一直都巴不得你回来。”
谭明卿找到了烟盒,取出一枝,低下头拢着火点烟:“你离婚,最高兴的肯定就是爷爷。”
谭家是个大家族,子弟众多,旁系亲属都挖空心思地往主家和总部跑,为求利益各怀鬼胎,但真正可用的却并不多。也就是说,谭家有后继无人的危险。
真要论起来,嫡系的孙辈也不过就三个:谭父的女儿谭明梨,谭二叔的一双儿女明卿、明昭。
谭父是长子,谭明梨则是孙辈之间的长女。
无论是出于情理还是个人的能力性格,谭明梨无疑都是最好的下一任继承人人选,也因此她刚一回国就让很多谭家人神经颇为紧张,频频遭到家族内部的陷害针对,直到谭明梨大学毕业跟沈青洲结婚之后才渐渐消停。
谭家有条不成文的规矩——继承人不限性别,男女公平竞争,但女孩子如果过早结婚就不许再参与。因为谭景山认为婚姻对男人来说是助力,对女人来说却是累赘和蠹虫。谭家的女孩如果结婚太早就相当于自毁长城,会丧失竞争继承人的资格。
谭明梨当年就是以这种近乎自污的方法,才得以在愈演愈烈的竞争之中脱身。
谭明梨心底微微叹息,看着自己年轻的堂妹隐隐失落的模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她想起了刚刚在病房时跟爷爷的谈话——
“……”
谭明梨陷入沉默,良久才开口。她嗓音轻轻的,像是在问爷爷,又像只是在喃喃自语:“……明卿,不可以吗?”
“她很聪明,也有抱负,一直都想做出一番事业,叫您和大家都看看。她——”谭明梨抬起脸,试图说服爷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谭景山抬手止住了她未尽的话。
“明昭荒唐,不是可造之材。至于明卿——”谭景山闭上眼,慢慢地说,“明卿,是有能力的。可惜性子太乖张,行事太霸道了。做把刀,或者马前卒,倒是很好——锋利,能削刺,打前阵用得上。”
“但真要拿事,就不行了。”
我常说你二叔糊涂,但他糊涂呢,也只是为了钱、为了权,心里还是有谭家的。明卿恐怕还不如你二叔。”
谭景山张开眼,对谭明梨温和地笑起来:“明卿心里藏着恨呐。恨她爸,也恨我,恨谭家。我只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一疯,我这老头子,连棺材本都给她折喽。”
当年谭二叔在妻子重病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将情人和私生子接回家,几乎是活活气死了明卿的母亲。那时谭明卿还在上小学,从此她就恨上了父亲和继母,还有那私生子谭明昭。
而那时,谭景山正在重用谭二叔,谭氏离不开他,虽然震怒,但也只能在罚过之后默认了这件事,因此明卿也连带着怨恨起了爷爷。
谭二叔倒是想扶自己的儿子上位,奈何明昭被宠坏了,整天花天酒地惹是生非,实在不能用。他也知道女儿怨恨她,因此防完谭明梨之后又来防谭明卿,前几年甚至向爷爷建言,找个青年才俊娶了明卿也无妨,一来可以让明卿死心,二来赘婿不像儿子,儿子无用就是无用,即便气得牙痒也换不了;赘婿却可以后天挑选出一个有能力又好拿捏的,让这女婿来进公司担起谭氏。
结果被谭景山一句“谭家没有学日本人收义子的风俗”轻飘飘地驳回了,从此不敢再提。
而明卿知道之后就更加恨父亲,这两年进入公司之后更是大刀阔斧地改革,半点不留情面,换掉了不少父亲手下的老人,父女之间愈发水深火热。
谭明梨轻声说:“那您这样,要明卿怎么办呢?”
谭明卿自进公司以来锐意进取,频频出手,得罪了不少人,虽然也得了一声“小谭总”的尊称,但同时也有更多人私底下叫她“没娘的小疯子”。现在是多亏爷爷压着,而且也确实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的继承人能入眼,表面上倒也还好,没人敢兴风作浪。
明卿花了三年才坐稳位子,几乎大家已经默认她是谭氏的下一任主事人,现在又忽然立起自己,要置明卿于何地呢?
谭景山望了她片刻,忽然朗声大笑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呀你呀,明梨!”
“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要不然当年也不至于被逼得没办法,要离开谭家去结婚。”谭景山垂下眼,带了些感慨的神色,低声说,“可是明梨,你要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很多事情不是你想退,就能退得开的。”
“世事如网,挣脱不开。”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明梨?”
谭景山微笑着看向她:“当初朱元璋要传位给太子,把朝中大臣杀了干净。太子问他,‘父亲,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朱元璋拿了根满是利刺的荆条叫太子用手握住,太子说,‘这怎么握得住呢?’朱元璋挥剑将利刺统统削尽,这下太子才得以握住。朱元璋说,‘我杀人就好比是削这刺——你现在还觉得棘手么?’太子不以为然。”
“现在,我用明卿这剑来削谭家的刺,明梨,你也要像朱太子一样来怨我吗?”
谭明梨脸色苍白。
她感觉自己从心底在冒一股寒气,刺骨寒冷,使她几乎支撑不住。她勉力地握住手指,指节捏得发白,低声反驳道:“可是爷爷……明卿她是人,是您的孙女。她不是剑。”
谭景山静静地瞧着她,不置可否,只是说:“钱我不会少了她的。”
“你走吧,明梨——你的心在发抖。”谭景山轻声说,“走吧,走吧。”
谭明梨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起身又是怎样告别的,她混混沌沌地走到门口,又被谭景山叫住:“对了——”
“赵家的那个孩子,你要跟她好好相处,知道吗?”他若有所思地低声嘱咐,“鸿梁兄很疼爱她……她是赵家这一辈唯一的孩子了。”
“……”
“我知道。”谭明梨转过身,轻声应,“劳您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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