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须臾，灿烂的光芒像落日一样缓慢消散，在落日的中心，裴致半跪在地上，整个人轻微地颤抖。他的嘴角渗出血迹，大片大片地打在早已湿透的毛衣上。
王驰易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把他扶起来。
“啧，超常发挥。”少年饶有兴致地说，语气仿佛带了几分遗憾。
杨姝没有回应少年的话，她沉默地看着裴致，看着王驰易奔到他身边，扶着他站起来。
他被扶到不远处一块可供休息的巨石。
他没有回头。
没有如往常一样，回头再看杨姝一眼。
……
接下来的几天，虽然他们仍在同行，裴致似乎已经彻底将杨姝当作了空气。
少年看出了两人之间的异样氛围。
这天上午，杨姝用空间感知探到了净化异能的位置，想去答题。王驰易说，他感受到有一些危险，要陪她去。
于是，这里只剩少年和裴致两个人。
少年忍不住在自己的身上放了一百八十个防御阵法，跑去找裴致谈话。
说是谈话，其实像是他单方面的呓语。因为裴致始终坐在一旁，安静注视自己手上的地图。
——一直以来，他都有一张和杨姝类似的地图。他们就连推演路线的思路，都一般无二。
“裴致，你和她之间的气氛很古怪，让我猜一下，你是不是告白了？”
“她一定是拒绝了你吧？本神灵早就说过，你和她之间又没有什么正面的关系。就凭你之前对她的几次动手，你都敢告白，是不是太自信了？”
“裴致，别看你那破地图了，喂，别看了。”
……
少年喋喋不休地说了许久，裴致终于抬眼，和他对视。
“什么事？”裴致的声音优雅而冷漠。
少年停了一下，颇为耐心地再次阐述自己的提议：“我建议你别和姝姝同行了，带上你那个表弟走吧，消灭创世神，靠我和姝姝的力量就够了。”
裴致把视线落在地图上。
少年注意到裴致的视线，把自己的感知小心翼翼地探过去。
裴致坐在一块巨石上，秋日阳光勾勒他侧脸的优越轮廓，他神色平静，没有阻拦。
少年得以发现，在地图上，只剩一条路可以抵达终点。
他顿了顿，“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很尴尬吗？”
裴致收起地图，没有理他，打算去其它地方暂歇。
少年跟在裴致身后，不停地游说，呶呶不休的句子混合着此起彼伏的蝉鸣，勾勒出令人心烦意乱的色彩。
裴致蓦然停下脚步，侧头对他说：“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
“？”少年没想到他会猝不及防地停步，连忙跟着止住步伐。
“你真的很烦。”
他嗓音淡漠，在他这句话出口的瞬息之间，空气开始微微颤抖。
少年的一百八十个防御阵法迅速开始生效，却被裴致的力量如摧枯拉朽一般被摧毁。
当防御阵法只剩五十三个时，裴致的禁锢被抵消了，弥散在秋风里。
少年暗暗松了口气。
裴致的目光落在少年周身的阵法上，安静漠然。
少年露出微笑：“一个优秀的神灵，从来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三次。你还是带着王驰易远离我和姝姝吧，如果你非要去婚礼现场，落后一些也不是不可以，而且算算时间，姝姝就快回来了，我建议你——”
裴致轻抬了一下手，少年看见空气发生微妙震荡，以奇异的角度绕过了他的五十三个阵法。
“不，你没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吗——”少年睁大眼睛。
“杨姝，你答题速度真的好快。”王驰易的声音由远及近。
“多刷题就行。”杨姝带着净化异能，和王驰易并肩走回来，“还要多谢你为我预警了危险。”
王驰易：“这没什么——”
裴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空气遵循他的心意，封住了少年的嘴巴。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剩余的句子全部被堵在喉咙里。
杨姝有所察觉，她和王驰易走近。
“裴哥？你干了什么？”王驰易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惊讶地问。
这么明显的异能施放，别说杨姝了，就连他王驰易都能察觉。
“让他学会保持安静。”裴致淡淡地说。
杨姝停在了两人面前，裴致的视线没有落在她身上，他冷淡地收回手，经过她身旁。
擦肩而过，没有再说任何话语。
……
杨姝感觉这样挺有趣的。
——有趣指的是少年。
他呜咽着坐在杨姝身边，用手指比划着，请杨姝帮他解开裴致的禁锢。
杨姝帮他把禁锢解开了。“168个小时的禁锢。”她说。
“多久？”少年呼了一口气，不可思议地问。
“168个小时，七天七夜。”杨姝打量着禁锢的残痕。
少年被施予的“不能说话”的禁锢，确切来说，其实只是空间系异能的一种，但因为裴致把它运用得出神入化，所以才难以解除。
这里面用了两个非常巧妙的技巧，如果不是之前杨姝熟悉了裴致构建规则的方式，她或许要多费一番工夫。
“你被削弱了很多吗？”杨姝问。
无论是创世神还是世界之灵，都曾经展露出不俗的力量，而现在的少年，却被裴致随手剥夺了说话的权利。
——她很确定这是随手所为，就像是花房里有千千万万朵蔷薇，他漫不经心地摘了最外面的一朵，用它来禁锢少年的声音。被选中的蔷薇虽然带着摄人心魄的美丽，却远远不是他拥有的最好的那朵。
“是啊，被夺走权柄后，我就越来越虚弱了。”少年叹气，“姝姝，你不是不喜欢裴致吗？能不能不要再让他留在我们身边？”
“不能哦。”杨姝温和地微笑，“我不会随便干扰其他人的决定。”
除非出于怜悯。
而裴致无需她的怜悯。
……
“裴哥，你真的不喜欢她了啊？”王驰易觑着杨姝在和少年说话，没注意这边，才问出这个他一直关心的问题。
裴致“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似乎在思索什么。
“这样也挺好的。”王驰易收回了投射在杨姝和少年身上的视线。
这几天下来，他亲眼目睹两人擦肩而过上百次，明明同行，却没有互相说过一句话。
而杨姝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像高高在上的神祇不愿理会座下信徒转身离去，像矜贵自持的君王毫不在意人臣离开前的最后一声叹息。
王驰易第一次意识到，杨姝对裴哥说的“以后也不会有感觉”，大概是真的。
往好处想，或许杨姝拒绝得那么彻底，就是为了让裴哥快刀斩乱麻，就这样分道扬镳，也挺好的。
快刀斩乱麻，慧剑斩情丝，不愧是裴哥，说斩就斩。1
又过了几天，他们终于走到了杨姝地图所绘制的终点。
“应该就是这里。”杨姝看了眼地图，抬头打量眼前的大门。
这是一扇顶天立地、气势磅礴的大门，由枯萎的玫瑰花藤和无数的荆棘缠绕交织而成，四个人站在门前，就像蜡烛的光辉置于阳光之前，渺不足道。
“这是真爱之门。”少年说，“创世神闯入神秘之境后，这个世界自动开启了保护模式，关闭真爱之门，保护神秘之境的最核心——婚礼现场。”
王驰易问：“可是你之前不是说，创世神在婚礼现场吗？”
少年有几分尴尬地说：“我没拦住，在真爱之门关上之前，让他闯进去了。”
“……”
杨姝询问道：“怎么破解这扇门？”
“我也不知道——不然用你的君临剑试试？”少年小心翼翼地说。
杨姝望着他。
少年和她对视，停了一下，“……或者再找找有没有别的方法？姝姝，以前这里没有这扇门的，我也只是听说过它的名字，对于其它的，我也不知道太多。”
杨姝上前，查看这扇真爱之门。这扇门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是把手触上去，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磅礴的力量和浩瀚的规则。
裴致询问王驰易：“你有什么感觉？”
王驰易说：“嗯……高不可攀的门，暂时没有危险，但是我感觉它有一个条件，如果达成这个条件，就会触发危险。”
裴致：“是什么条件？”
王驰易：“……不知道。”
杨姝没有贸然攻击这扇门，而是散开了自己的空间感知。空间感知被这扇门阻隔住了，她只能让感知顺着门往上攀援，过了十来分钟，还是没有攀到尽头。
……果然是一扇高不可攀的门呢。
她开始推演这扇门的规则。
裴致站在她两米之外，望着这扇门，面露思索。
许久之后，杨姝找到了一个漏洞。
就像是在浩如烟海的题库里，有一个7986x398975=3186234350的极小疏漏，一道微不可察的规则裂痕。
杨姝正打算填补这个裂痕，就察觉到裴致也同时有了动作。
他站在她的侧后方，漂亮修长的指尖放出一缕白雾。
杨姝动作一顿。
那缕白雾被送至她刚才找到的疏漏内，快速修正漏洞，以及修复漏洞带来的影响。
他的思路精准、简洁、优雅。
符合杨姝敲代码和解题的最高准则，和她刚才设想的解决方式一模一样。
片刻后，真爱之门的荆棘往内收缩，玫瑰在花藤上盛绽，一个细弱的声音，从大门中央的那朵玫瑰中传出来。
“呼——累死我了，是哪个混账把本精灵锁进去的？”
一只小精灵扑扇着漂亮翅膀，一边嘟囔，一边从那朵玫瑰飞出来。
它看见杨姝等人，吃了一惊，不好意思地拢了拢翅膀，停下口中的脏话，客气地询问道：“下午好呀，远道而来的冒险者。你们是想打开这扇真爱之门吗？”
几人点了点头。
小精灵咳了一声，细声细气地说：“这是真爱之门，顾名思义，你们必须对指定对象说出花笺上的诗句，只有被判定是真话，才能打开这扇门。”
它一边说，一边重新扑扇翅膀，从它薄如蝉翼的翅膀下散出金光，金光往四周散落，在半空中形成了四张精美华丽的花笺，被微风轻拂，送入四人手中。
“在命运的指引下，你们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一旦错过，你们此生再也没有打开这扇真爱之门的机会。”小精灵说。
杨姝一边低头看花笺，一边问少年：“世界之灵，这些精灵和你有什么关系呀？”
小精灵听到杨姝的话，看了少年一眼，懵懂地眨了几下眼睛。
少年一边看花笺，一边微笑着说：“没什么关系。这些精灵是这个世界自然形成的规则残余，就像真爱之门一样，你可以把它们理解成游戏里的npc，我没法控制它们，它们本身也没有太多自我思维。”
“这样啊。”杨姝说。她的目光落在花笺上，看见上面写着：
【你是一号，请你对四号朗诵如下诗句——】
【月亮升起来了，我很想你。】
杨姝：“？”
王驰易忍不住插话，“这些npc也太活跃了吧？还自带脏话系统，这在游戏里都过不了审。”
他瞥了一眼自己的花笺，“‘我再次看见你的身影，在今夜梦境的边缘。我从梦境中醒来，怅然若有所失，于是连星河也无法沉眠。’这是什么玩意儿？谁是一号？”
杨姝举了一下自己手里的花笺。
众人：“……”
王驰易：“有点离谱……这种莫名其妙的机制，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是一本言情小说里的人。”
“我是二号。”少年说，“我要说的话也差不多，也是对着一号说。”
裴致垂着眼睫，注视着自己的花笺没有说话。
好的。杨姝想，很明显，裴致是四号。
她看了一下几人的站位，她刚才为了触摸真爱之门，距离它最近，其次是少年、王驰易，裴致站得离她最远。
所以编号是按照几人距离真爱之门的远近来分配的。
而这莫名其妙的机制——
杨姝突然想到了贾仕仁邮件中的话：“创世神这个没有感情的家伙。”
是因为他没有感情吗？
因为没有感情，所以不会思念、不会梦到对方、不会因对方而失眠，也无法通过这扇门。
“从一号开始，到四号结束。”小精灵说，“命运的指引不可违背，请你们饱含真挚情感，念出花笺上的句子。”
杨姝看了几眼小精灵，面对着大门，平平无奇地念出花笺上的句子。
“月亮升起来了，我很想你。”她说。
天高云淡，秋风送爽。清风鼓起众人的衣袖，真爱之门上玫瑰盛绽，岿然不动。
裴致的目光落在真爱之门上，似乎在思索如何直接破解它。
“啊，杨姝，你的被指定对象是谁？”王驰易愣了一下，问道。
她刚才对着大门，没有面向任何一个人。
“是谁都不重要，这门根本没反应啊。”少年说。
小精灵飞到杨姝身侧，说道：“这样可不行呀，你们浪费了一次机会。2190天了，本精灵第一次看见来到这个地方的冒险者，你们得加把劲呀。二号，轮到你了。”
众人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少年真诚地表白，他的句子里提到了漫天风雪、玫瑰在水中的倒影，以及年少时的钟情。
真爱之门上的玫瑰轻轻摇曳，所有荆棘的利刺往回收缩，但当众人的视线都投注于其上时，荆棘以更快的速度冒了出来，重新覆盖整扇大门，与此同时，每一朵玫瑰都凋零了几片花瓣。
“咦？怎么回事？”小精灵懵然地绕着大门飞了两圈。
杨姝看了少年一眼。
少年皱眉：“大门坏了？还是创世神做了手脚？”
“大门不可能坏！”小精灵不满地抗议。
王驰易不安地捏着花笺，念出花笺上的句子，然而真爱之门毫无反应。
还剩下裴致。
杨姝没有看他，而是把目光投到真爱之门上。
她在心中衡量破开这扇大门所需的力量。大门高大直插云霄，而他们在它面前如同蝼蚁。每一道规则都宛若天成，丝丝相扣，毫无破解的余地。
清风又刮起来了，秋蝉鸣叫，深秋的阳光从裴致的身侧倾泻下来，在他脚下打下一个颀长的影子。
他安静地望着自己的花笺，没有人问他的被指定对象是谁。
王驰易想，已经失去意义了。他忍不住思索强行破门而入的可能性。如果裴哥和杨姝联手，可以破开这扇真爱之门吗？裴哥愿意再和杨姝联手吗？自从被冷淡拒绝以后，他们再也没有互相说过话，每次相遇都仅是擦肩而过，裴哥彻底无视了她。
王驰易想起自己从前陪着裴哥看过的小说，里面写着：
【单方面的爱情被拒绝后，产生怨恨、心碎、消沉等情绪，都是再正常不过的，随着时间流逝，这些情绪将逐渐消失，如果长时间没有得到缓解，可以考虑专业的心理咨询。】
裴哥看上去不需要心理咨询。
空气静谧许久后。
“真是让人同情的冒险者啊。”小精灵扑扇翅膀，“其实有一些诀窍的。比如说，面向被指定对象的脸，直视对方的眼睛，用最真诚的爱，完整地念出句子。记住，一定要有最真诚的爱哟。”
裴致低垂眼睫，停顿许久后，轻声念出花笺上的句子。
“我爱你。”他说。
他嗓音很低，平静和缓，视线没有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与其说在真诚地告白，不如说是在做毫无感情、平铺直叙的朗诵。
小精灵皱眉：“你念错了，这不符合——”
“啪嗒”一声，门开了。
真爱之门上的所有玫瑰轻轻摇曳，遍布整扇大门的荆棘往回收缩，金光从逐渐敞开的大门后照射出来，小精灵停了片刻，磕磕绊绊地转了口风：“恭……恭喜这位冒险者，你是2190天来第一个挑战成功的人！”
杨姝的动作微微一顿，有些惊讶地望向裴致。
“裴哥……”王驰易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的……被指定对象是谁？”
裴致没有回应王驰易的话，他的手指修长清瘦，搭在花笺上，轻而易举地让花笺化为齑粉。
齑粉飘散在秋日的阳光里，所有字迹尽皆消散。
裴致率先进入了大门。
少年“啧”了一声，紧随其后迈步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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