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陪伴
灯影摇曳下,傅懿一袭华贵的深紫锦衣,玄纹云袖,脸如雕刻般,棱角分明,俊美异常,一头墨发被金冠高高挽起,刀削的眉,高挑的鼻梁,凉薄却紧抿的唇,深邃的眸子,无一不彰显他的相貌出众。
乔书绝上任时,陛下也曾召他回来过一次,那时乔书绝还只是从六品,不能面见天子,那是只远远见过一次,傅懿此人,特别是他面无表情看过来的样子,会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而现在,就是这么个人,灯光昏暗下,乔书绝从他低垂的眸子中,竟看出了几分温柔。
只要他不说话。
傅懿:“没修好,很乱,不想回去。”
哄小孩子的语气。
乔书绝双手捧着茶杯满头问号,好心给他指路,“户部尚书的府邸出门一条街右转。”
傅懿笑了下,把空茶杯从他手中抽了出去,“我跟他又不熟。”
?你跟我很熟吗?
傅懿仿佛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梦闲,我们好歹有几饭之交,你真的忍心赶我出去吗?”
这说的什么话,这让人怎么接。
好吧,就只有一点点熟。
乔书绝闷闷想着,一个字都不想往出蹦,罪魁祸首还非常自觉道,“你还没用晚膳,我让人给你温了粥,我去看看。”
这种语气竟有种久违的怀念。乔书绝从未如此清醒的意识到,那些往事,从不会随着时间被忘记,只会被深埋。
二十年前,夷族联合西僮进犯中原,北疆七州早已被蛮人所攻得,茂州泸州梓州三州更是接连被南夷西僮攻破,傅老将军傅怀远死守甘州,殒命于此后援军才到,甘州堪堪守下。
当时多数文官请旨求和,以割让城池换得一时安宁,被那时名望极盛的老国师乌慧一力压下,乾恭帝在位不过三年,是踩着先帝与兄弟尸体上位,帝王傲气尚在,自是不愿低头求和。
傅怀远有一子,亦从武职。
他死后,乾元一十一年,傅懿的父亲傅长风,本守于矩州,乾恭帝便命他合矩州秦州睦州之兵迎敌,夷族与西僮虽连破三州,却是在几位将领的死守下耗费了不少兵力。
傅长风动作很快,一方面也是有着为父报仇的怒气,同甘州及西南的瑞州前后夹击,肃清了州内敌人,后退敌出州外,以重弩射杀了此次领兵的西夷二王子,回朝后便被封为安宁侯。
只是朝堂之上,主弱才臣强。
乾恭帝自认不是弱势之人,不到两年,便想收回兵符,明里暗里开始打压朝中武将,刚好逢西僮的邻居长夏蠢蠢欲动。
长夏送来了公主欲和亲,一行人却在驿站出了意外,公主不幸身死,故而长夏以此为借口,对中原出兵。
长夏与西僮北蛮相接,西僮与长夏不容,但傅长风摸不准这里面有没有北蛮的手笔,故只守不攻,不敢冒险。
而朝中文臣,竟是此时开始大肆主和,那时乌慧云游,灾祸四起,更何况战后不过两年,百姓休养生息不足,内忧外患,哪怕是傅长风也有心无力。
恰逢长夏提出,只要皇室公主下嫁,此战可免,最后,不得已又走了和亲的老路子。
而乾恭帝最大的女儿朝云公主也不过六岁,最后那个倒霉蛋成了乾恭帝的胞妹楚暮雪。没人会关心那个公主以后的生活,所有人都在为了免战而高兴。
十年后,乾元二十年,长夏又滋事,而当时北蛮内乱,傅长风推测他们定掺合不了这边,直接率领二十万大军,吞并了长夏,自此中原,北蛮,西僮和南夷,三足鼎立。
又两年后。
那时乔书绝还不叫这个名字,当时他还叫乔苏溢,他出生于边南的一个叫边岭的小村落,依山傍水,乔苏溢这名字,在十里八乡的一群狗蛋土根面前,显得格外特别。
不过是很寻常的一个下午,村口忽然出现了山匪,冲进村落屠杀,小苏溢被娘亲压护在身下,盗匪就要用刀尖去挑他娘尸体然后杀了他时,有利刃破空声在耳边炸开,眼前的盗匪被远处几匹马上的人用箭射死了。
为首的那人紫衣白马,带着股与身旁人格格不入的气势,仔细看去,却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小苏溢感觉自己似乎有一瞬间与那人对上了视线,那一瞬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大抵是害怕又委屈,他赶紧低头装死,免得再遭杀戮。
迷蒙间听到有人说:“小将军,你看这,需不需要搜一下村子,没准还有活口。”
小苏溢紧紧握着拳头,一下也不敢动。
良久的沉默,身边只有风的声音,和风都吹不散的,浓烈的血腥味。
“不必了。”
那人如是说。
偌大一个村落,几十口人,覆灭也不过一朝一夕。
往事如梦中云烟,以至于多年后,乔书绝再次同他对上视线,也会有一种心有余悸之感。
哪怕乔书绝再不愿意回想当年的刀光火海,也不得不承认,傅懿那时候的出现,救了他一命。
所以后来,哪怕他顶着上位者的压力,拿出全部身家去帮他,成为他的后援时,才会毫不犹豫。
至于傅懿此次归朝的这般态度,只能说明,他大抵是知道此事了,否则,就凭上一次离别时他那冷冰冰的样子,今日两人大抵也不会在这心平气和说话。
乾元二十八年,夷族联合西僮再次进犯中原,茂州又被破,情况竟比当初傅老将军死守甘州时好不了多少,援军未到,粮草不足。
当时乾元帝态度不明,多亏御史大夫穆清乃傅老将军好友,为人刚正不阿,当即众筹钱财粮草,往前线送去,乔书绝拿出了自己的全部身家。
那时乔书绝也不过是个员外郎,入朝为官不到两年。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
只是第二日早朝后,乔书绝跪在御书房中,面上恭敬,内里心思几转。乾恭帝在身旁看着他跪,一言不发。
他的威严似乎永远用在这种事情上,乔书绝还有闲心想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皇帝的声音终于从头顶传来,“梦闲,你是朕钦点的状元郎,是朕在这朝中的眼睛,朕不希望,你与朕,不同心。”
那是乔书绝第一次,从天颜中窥见了一丝对傅家的不喜,对权臣的不悦。内心深处不禁有几分好笑,傅家三代忠良,半个江山都是他们守下来的,如今茂州还未曾夺回来,北疆七州还在蛮人手中,整整八个州的百姓都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所仰慕所维护的君主,竟已经要想着兔死狗烹了?
何其可笑。
从那一刻起,突然觉得,傅懿在边关那么拼命,委实不值,他甚至大逆不道的想着,我在这朝堂为国效力,又有什么值得呢。
那日之后,乔书绝一病不起,乾恭帝派了御医为其诊治,都没什么用,日久天长就成了寒症,从此便再也没有好过。
后来,便将冬日的早朝都罢了,到如今,皇帝估计也烦他,春秋也都让他去处理杂事,堂堂吏部兵部两任尚书,一年只上三月朝,委实前无古人,大抵,也后无来者。
渐渐便养成了如今这般受不得寒,日日喝药日日发热的身子,连回忆都成了耗费心力的事。
眼前多了只修长的手,还晃了晃,乔书绝顺着手看过去,手的主人一脸无奈,“发什么呆呢,快喝吧,粥要凉了。”
待他慢吞吞的喝完粥后,有人又给他倒了茶水漱口,他眸光一瞥,那人又拿了一方手帕,随时准备着。
乔书绝:……
有生之年还体验了一把被人照顾的感觉,尤其这个人还是提名可止小儿啼的傅大将军,委实有些,让人惊恐。
“傅大人?”乔书绝看着他慢条斯理的整理粥碗,有些疑问实在怎么都忍不住。
傅懿:“怎么了?”
“你之后打算如何?”总不能一直被那位忌惮着,总不能……一直守在边关。
傅懿笑了一下,“我将虎符交给陛下了。”
乔书绝愕然,“你怎么能,你……”却因为太激动一时岔了气,“咳咳咳…咳…”
傅懿倾身帮他拍着背顺气:“我知道,梦闲,那位不止忌惮我,他忌惮将军,权臣,后宫,他的皇子,他忌惮所有能影响他地位的人。哪怕是穆大人这样一心为民的,他也照样会忌惮。”
“终究是要被忌惮的,留着虎符,也许最后还会莫名背个大逆不道之名,还不如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如今长留京城,反倒有了很多机会。”
“哦……”乔书绝没有问是什么机会,总觉得会听到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不过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起码,他知道傅懿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也是,一个刀尖舔血运筹帷幄的将军,总比他们这些整日在朝堂上只斗嘴无所为的文官强多了。
不过,乔书绝看了眼窗外浓浓夜色,“傅大人,你今晚不会打算住我这吧?”
傅懿本是没有这个想法的,奈何眼前人这会儿一惊一乍像个兔子,难得的神清气朗,比起白日那般苍白脸色不知生动了多少,逗弄之心顿起,闻言挑眉,脸上明晃晃写着:怎么,吃干抹净就不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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