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小小姑娘
燕秋衡的实权还在太和山手里,太和山瞧不起凡人的兵将,却也知道皇帝的两大权柄,政权和兵权。
于是即墨海防卫被撤,兵权收拢给燕秋衡的政权撑腰。
贼寇重来,新的指令还未下达,百姓们已经逃了。
正好太和山要享人间香火,燕秋衡命人修筑庙宇供奉太和山,香火供奉不能没人,责令即墨百姓溯回故乡。而作为交换,太和山必须代为守护即墨防线。
明明是双赢的事,但太和山不是燕秋衡的权柄能号令的,更甚可以说,太和山凌驾在燕秋衡之上。
“昭明三年起,即墨海的防线就成了太和山,他们两头吃,既收即墨百姓的财物,又收贼寇的供奉。”
“一边游说百姓将子女献给仙人,方可脱离此地,另一边只是不让贼寇越过向内延伸的防线,却不阻止贼寇烧杀抢掠。或可说,即墨成了太和山默许的屠宰场。”
“另外还从盐矿中谋求钱财,又答应燕秋衡不许贼寇踏进内地半步江山永固,一举四得。即墨的百姓供奉太和山,可太和山高高在上,并不会为他们驱除贼寇,于是他们却成了无根的飘萍、无国的狗彘。所得钱财的钱财尽数给了太和山,只求能为儿孙谋求一个离开的出路。”
太和山满山脏心烂肺的人,这出路,恰好是另一条死路。
足可见遇见大师兄的小如有多幸运。
楼夙忍不住问道:“仙道和人道,真的差了这么多吗?燕秋衡不知道这些事,还是说他打算一辈子受太和山掣肘?”
“燕秋衡扶持了一批世家,凡太和山的地方,都有世家夺权。而且,他把一纸风陵惨案告给了乐游山,仙门这不都下场找太和山的麻烦了。”
“他不怕太和山把他推翻,再扶持一个新皇帝?”
纪兰亭意味不明地笑,打量了一下楼夙,突然道:“你知道傅东风是谁了。”
那肯定是知道了,不然谁无聊来问这些乌烟瘴气的争权夺势。
纪兰亭的门外挤了好几个亲传弟子正耳朵贴在门上听,他们的每句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师兄做不了的决定,他们这些师弟师妹们不会替他做,但有些事,关乎本心,关乎大义。
楼夙说:“是护龙阵。”
话音刚落,门外倒抽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纪兰亭眼珠子向上翻白眼,他要是伸手拉门,还不知道要摔几个,傻孩子们心是好的,可惜藏不住事,还得再练练。
门外暴露了的人还不自知,咕哝道:“天子城护龙阵,诛妖邪,顺带镇住仅剩了三四分仙运的太和山。”
“只要燕秋衡不出天子城,除非太和山倾全力攻打,否则绝不会再发生帝王在九重宫阙被杀的事。”
太和山倾巢而动,且不说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不淹的死人,其他仙门绝不会袖手旁观。
届时又变成神仙打架,离了凡人的圈子。
楼夙心里有了掂量,大师兄无非是见了即墨渔民苦难,于心不忍。
从前大周还在的时候,不见得世道多好,姬姓皇族不是没有出过败家子皇帝,可但凡有些志气的守成之君,都不会罔顾百姓的性命。
稳固河山,倾颓的时候有多快,一朝一夕足矣。
姬曜凌死了,傅东风活着,活着,能不能不背负姬曜凌的一切?
那要怎么做,要把乐游山扯进浑水里吗?
楼夙觉得大师兄也在犹豫不决,如果能做出决断,要么彻底作乐游山的傅东风,要么就背起姬曜凌的负担。
但这也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而且是傅东风该做决断的事,谁都帮不了他。
从纪兰亭这里离开后,楼夙就被师兄师姐拦住了。
尤其是小师姐,神情异常为难。
她丝毫不在意别人说她自私自利、心量狭小,她就是眼里心里只看得到乐游山。
钟酉道:“只要大师兄是姬曜凌,南疆会支持他。”
韩香絮对凡人的兵马将帅没多大概念,她道:“南疆有什么?”
“有绵延不绝的大山。”
楼夙耸肩,“言之过早。”
华丽的锦布上烧出的焦斑黑洞,火焰还在炙烤,修补绝不是一个好办法,从头再来需要一往无前的胆魄,谁也不敢说,扔掉这块锦绣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只是把火焰调得小一点,再小一点,然后,束手无策……
玉华峰上,陆云屏有过照看何元初的经验,照顾小姑娘简单上手,而且小如和其他六七岁的小孩完全不一样,乖巧听话,唯独不太好的有一点,太乖了,早熟又通透。
“陆师父,大哥哥什么时候来看我,他会不会不管我了?”
陆云屏:“他忙着,忙完了就来看你。”
“上山的时候他看起来很伤心,是因为我娘不要我吗?”
这么说也不算错,当娘的不是心狠,而是除了把女儿卖给隐藏面目的刽子手,别无他法,委实是一件值得伤心的事。
陆云屏问她,“小如知道阿娘为什么送你离开家?”
“知道,因为活不下去了。”
“大人们都以为我们不懂,陆师父,我懂。”小如用力搅着衣摆,落寞说道:“即墨的人家里没有了爹爹,阿娘拿不动大砍刀,就只有死路一条。”
陆云屏听完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好沉默。
行走人间的时候,当然见过残忍。
但那样的残酷有国殇,有毁家,有壮豪,天时怼兮威灵,严杀尽兮弃原野。
是八载去家,始遂一归,是马革裹尸,托寄空门。
都不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说“家里没有了爹爹,剩下死路一条。”
你的国难道不该是后盾和荣光么,怎么反成了催命符?
玉华峰上何元初御风而飞,耳畔的风声停歇,青丝和淡青发带纠缠到一起,隔着一步墙角,她听到了师父和小如的话,不自在地整理仪容。
等到归于沉寂后才装作刚刚回来,然后走过去跟陆云屏撒娇。
“前几天四师兄让青时师兄采买些山楂回来,路过的时候我闻到熬糖的味道,我就知道他们要做好吃的。”
陆云屏把小如推过去道:“去吧,别贪嘴。”
饕餮堂里温青时边熬糖,边看着钟酉乐此不疲串山楂,堆成山一样的糖葫芦。
他们下山吃了好几串糖葫芦,山上的弟子却没尝到,他这个做四师兄的回来给他们想办法,多体贴啊!
“你们是打算,以后天天把糖葫芦当饭吃吗?”
钟酉道:“不啊,掌门长老和弟子们,杂役还有师长,也得几千串。”
温青时:“旁的先不提,你确定管藏书阁的老头子和赵老先生这样的能咬得动?”
“那怎么办?”钟酉手上动作一滞,他忘了这茬,没照顾到老人家的牙口,问道:“让他们看着我们吃?”
“你最近手痒想去抄书是么?”温青时说:“别串了,依山长老回来看到他的紫竹林中间秃了,不知道会不会找你们麻烦。”
“有小师弟一起。”钟酉无所顾忌,还想起了共犯曲濯。
做糖葫芦的主意是他想的,竹签也是他问的大师兄哪里有竹林。
几日沉淀,傅东风仿佛忘了下山所见的事,和之前一模一样,知道他们要做坏事还帮忙出谋划策。
砍的正是逍遥峰的紫竹林,曲濯一人不想去逍遥峰,钟酉自告奋勇,楼夙搭把手。
而砍完秃得太厉害紫竹林还是让他心惊胆寒了一阵。
谁料曲濯来了句“就那个喝酒能喝到不省人事的,他绝对看不出来!”
解依山喝酒不一定能喝醉,粗枝大叶倒是真的,砍都砍了,可能真的看不出来。
钟酉看着成山的山楂串,冒着好大的风险削的竹签,再看还在熬糖的温青时,忽地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温青时,你会做糖葫芦吧?”
温青时讽笑,“怎么,还知道问一句会不会,我以为你把我当内宫大宅无所不能的御厨呢?”
无事了,还会冷嘲热讽,问题不大。
钟酉无情回道:“不必自谦,御厨会的没你多。”
这话半点不错,因为第一次尝试,温青时毫不犹豫把废料投喂给钟酉,熟练之后用不上他就把人赶了出去。
午时就见弟子们人人咬了一串,陈昏和好友感慨道:“哎呀,乐游山真好。”
“什么真好,糖葫芦而已你没吃过吗?”刘刈麦道:“陈兄你又不喜欢甜的,哪里好?”
“稷泽不比别处,不是节庆没有卖糖葫芦的。”
周瑞懂陈昏的意思,“不下山还能吃到糖葫芦,这就很好。”
……混日子的都这样,只要不干正经事,干什么都好。
傅东风从他们身后飘过,肩头站着他家阿玄,老成叹气,吓得他们一激灵。
回头看是大师兄才拍拍胸脯道:“吓死了,以为是赵老头子!”
这话不巧又让温青时听到了,当即差使三人去给上了年纪的长辈们送山楂糕。
片刻功夫,人都凑到了饕餮堂。见了傅东风的小如最高兴,忙扑到他怀里。
何元初猫着腰从后边走过,这几天一直躲着大师兄走,大师兄换了身份不说,还可能扛着重重的责任,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傅东风浑然不在意,抱了小如坐在怀里,师弟师妹们不作声,只能他打破沉默。
“曲濯待得怎么样?”
“仙山当然好了,就是总觉得你们那个纪先生笑眯眯得很吓人。”
众人:“……”可以把“总觉得”去掉,他就是很吓人!
傅东风没有问曲濯打算待到什么时候,风陵渡危机暂解,解依山不在,只能是去喝花酒了。
认儿子这种事,不是当事人在场,认与不认都不好说。
坐在傅东风膝盖上的小如小姑娘啃着糖葫芦,糖渣掉到傅东风衣服上,便从他身上下来,抽着鼻翼道:“那我呢?大哥哥怎么不问我,难不成要管我一辈子吗?”
傅东风好脾气道:“也不是不行。”
小如不乐意,她说:“我爹跟我讲,不管多糟心的命都不能认,命这种东西,认它一次它就会反反复复欺压你到死。哥哥姐姐们都好,可你们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
何元初张了张嘴,颓废趴到在桌子上。
这一桌的人,哪个心中都有自己的一杆秤,小小的姑娘也比她厉害,只有她是个真正混吃等死的废物。
“大哥哥说会带我离开黑黢黢的地方做到了,说要管我一辈子的话一定不是骗人的,可是我不想。”
“仙山很好,仙人很厉害。”她指了指自己,指了指傅东风,“我是小孩,你们是仙长,照顾我关心我,可我没办法和你们一样。”
“我很怕死,可是时间长了,我会忍不住躲进你们的羽翼下,逃避我爹娘和即墨,然后忘了他们,那是最糟糕的事。”
傅东风说:“你娘的本意是想让你好好活着。”
小如点头,“因为活着才有别的可能,活着是第一。”
活着才能大言不惭地争取未来,和乐游山石碑上刻着的一样,性命第一。
楼夙问她,“为什么忘了不行?”
“记忆是重要的东西,悲伤和痛苦也是,遗忘就是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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