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隆福寺庙会上做营生的商贩们,早已形成了默契,相同的、类似的营生像团伙拉帮结派般跑马圈地,分门别类,错落有致,各自为营。买的人容易找,卖的人也能互相拉动人气,有钱大家一起赚。
现在还是大清早,天边太阳还未露脸,逛庙会的人不多,商贩则早早就位,虚位以待客人。
臣寻带着夏漪涟直奔书摊,在旁边果真看到了十来个学究模样的老头儿,也挺有默契地统一戴一面逍遥巾,着素色襕衫,端坐在一张木桌后面,桌上则摆着简单的文房四宝。桌旁还另搁了一张圆凳——那是供客人坐的。
且已经有人有生意了。
一个脚夫模样的汉子坐在一老学究桌前,上身前倾。听他说话的内容,似乎正在向老夫子细诉他要向家里报告的零零碎碎。老头儿一边竖耳细听,一边研墨,一边同其商量斟酌信中的言辞,之乎者也时有出口,汉子听得不住点头,有些木讷的脸上流露出对老头儿的文采极为佩服之色。
天子脚下,客商云集。在京城客居的外地人不计其数,便有那常年在外的游子想念家人,会托人给老家的亲人捎去一两封书信通报平安,再让勿念的话,互相聊以慰藉。
终究会读书的人、读得起书的人毕竟是少数,会写文章的更是少之又少了,便催生了代人写家书这门行当。
臣寻和夏漪涟两人出门的时候同街坊邻居闲话耽搁了些时间,到这里时,好地儿都叫别人占了。两人挤挤挨挨,向人说了些好话,这才终于在角落里寻了块方寸之地将书箱和两个马扎安置下来,算是把代写书信的小摊儿给摆上了。
臣寻学着同行那样在书箱一角摆放好笔墨纸砚,夏漪涟则好奇地东张西望,片刻后小声问臣寻:“怎么做这行的都是些老头子?”
臣寻道:“士农工商,经商的最被轻贱。所以,一般学子不会愿意舍了脸面,到庙会上来做买卖赚钱。”
但是老学究却一样。人到了这般年纪,要么是已经看淡人生,不在意那些虚名。要么,便是生活所迫,并没有其他更好更体面的工作了。
夏漪涟眼珠子一转,问臣寻:“那你呢?你一公务员,年纪轻,怎么突然想起了要来给人写信赚几个小钱?你就不怕丢脸吗?”
臣寻愤恨地将他一瞪:“你说呢!”
夏漪涟悻悻地挠了挠耳朵,“不就是一顿花了你五两银子么?”
有自知之明,这男人可算是有了一点可取之处了。
摊倒是摆上了,可摆了半天,没人光顾臣寻的生意。
也不是位置偏,人家同样有摆在角落的,都有客人找去。
其实并不是他们的摊位在角落不引人注意,反而,很多人打这儿过,必定不会错过看上他们一眼,但就是一个请臣寻代写家书的人都没有。
夏漪涟看臣寻一脸沮丧,内心着急,很想帮忙,想了想,道:“干脆我去拉客吧。我已经瞧到好多男人经过我们这桌时都偷看我,我长得美,肯定一拉一个准。”
说罢,不及臣寻反应,夏漪涟已经大步走进了人群。
臣寻张口想叫他回来,夏漪涟已经捉住了个男人的胳膊,把人往她这儿拖。
臣寻便闭了口,决定静观其变,万一这家伙的主意真能成呢。
赚钱还是最重要的,面子是啥?
来摆摊之前,就已经鼓了破釜沉舟的勇气了。
被捉住的男人臊着一张橘皮脸猛烈挣扎,“我不是要找人写信,放开我!快放开我!”
夏漪涟气恨地把人往地上一推,“你不找人写信,那你往我跟前凑啥?你个色鬼!”
转身又去寻找第二个目标。
臣寻觉得自己额头太阳穴跳得有些不正常了。
如是两三回,夏漪涟仗着自己貌美,不断拉来男人,非要人家请臣寻写家书,导致不少只是见色起意往跟前凑的男人同夏漪涟拉拉扯扯之间,又骂骂嚷嚷,把个书摊市场搞成了烟花柳巷之地,臣寻尴尬地想钻地缝,索性不去看夏漪涟,也不管他胡来,自己一味低着头默写诗词来努力让自己内心平静下来。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那厢,夏漪涟已经聪明地不再拉主动往前凑的人了,他开始跑到同行那边直接去抢人家的客人。
同行的叫骂声四起,夏漪涟充耳不闻。
别人家排着队地等着写信,寻寻这里一个客人也不来光顾,上午都快要过去了,怎么不叫他心急?
望望头顶上的太阳,肚子已经开始叫唱。
夏漪涟急了,故技重施,捉着人就往臣寻那边拖,“哎呀,我说大爷,您别搁这儿等了,请我家的给你写吧,我家收费便宜。”
他这话就没过脑。
但是,一听“便宜”二字,便有好几个人转过头来。
有人问道:“那你家写一封信要多少钱?”
望着他这边的人,个个脸上都满是期待。
夏漪涟顿时大喜过望,一看这情况便知是有戏了,他急忙看向臣寻,以眼神儿示意她赶紧报一个价出来。
臣寻也有些开心,正要说出一个价格,谁知周边几个老头儿豁得一下都站了起来,吹胡子瞪眼的,指着臣寻纷纷大声斥责道:“年轻人,你不要不懂事!”
“哼,你要是敢扰乱行情,便别想再在这里摆摊了!”
同行相斥,最忌讳,同行压价。
臣寻心里明白,只得放弃这个法子,冲夏漪涟摇了摇头。
夏漪涟也看清楚了形势,自家只两个人,对方十几个人,又是老头子,虽然他一人能抵十几个,可对方是老头子,碰不得,推不得,但他不甘心,捉着客人的手臂不放,还一直往臣寻这边拉,嘴里曲意讨好地道:“客官,找我家那位给你写吧,我家里的字可好看了。”
被他捉着的是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早红了脸,举起的双手想推又不敢推夏漪涟的样子。
眼前这女人长得比自己都还要高大健壮,骨架又宽,但人美啊,气力也大,英雄都难过美人关,何况他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只得无奈地婉拒道:“字好看,可我爹妈也不识字啊。”
“那,那……”看此人似乎是个好说话的,夏漪涟脑子急转,又道:“啊,你看那些人都有生意了,你去不是要排队等好长时间?找我家的给你写,不用等,还写得又快又好,你拿了信还可以去逛逛庙会啊。”
中年男人闻言,便转头朝臣寻看了看,犹豫道:“我也不识字,辨不出好坏……你家的那么年轻,能写出好文章吗?”
夏漪涟脚下一顿,怒目:“文章写得好不好,跟年纪有啥关系?”
中年男人理所当然地道:“他要真是写得一手好文章,还须得着到庙会上来靠给人写信糊口?”
夏漪涟:“……”
任他脸皮再厚,夏漪涟也不可能说,啊,我老婆是为了养我,才舍了面子来赚这点钱钱的。
夏漪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但也拖着人的胳膊不愿放。
就此时,挤过来一个妇女,见到这一幕,登时大呼小叫地冲过来。她一把抓住中年男人的另一条胳膊,一手就朝夏漪涟脸上挥去,嘴里破口大骂着:“你这不要脸的女人,大街上你抢我男人,臭不要脸!”
原来是人家老婆找过来了,看见女装夏漪涟抱着自家男人不放,便误会上了。
一个要扯离,一个硬不放,中年男人在中间被两个“女人”左拉右扯,苦不堪言。
那妇人连着扇夏漪涟两耳光都被他避开了,急红了眼,手腕一番,松开自家男人,啪的一下,打在自家男人脸上:“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舒坦啊?是不是很爽啊?她的手摸起来是不是很滑啊?你他娘的还不赶快甩开这个臭狐狸精!”
中年男人只手捂着脸委屈至极:“哎呀,不是我不想甩开她,是她硬拉着我不放啊。”
“哎呀,你还找理由?老娘今天要打死你!”
“你打,你敢打!”
夫妻两个当场互相揪打起来,旁边还有个夏漪涟捉着中年男人的一条胳膊死活不放,画面极为滑稽。
眼见被吸引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臣寻太阳穴突突跳,也不怕丢脸了,急忙大声喊:“漪涟,你过来!赶紧把那位先生松开,像什么话?!”
夏漪涟身子一抖!
何曾听臣寻“漪涟”这么亲热地喊过自己?
她要么喊他“喂”,要么直接喊他全名“夏漪涟”,每次喊他,口气还十分不耐烦的模样。刚刚那声“漪涟”,还有她为他担忧着急的皱在一起的俏脸,直把夏漪涟看得通体舒泰。
要不是人家老婆找过来,他再努力努力,今儿臣寻这单开张生意肯定做成了。
看在臣寻的面子上,夏漪涟不情不愿地松开了男客,遗憾地暗叹了声,瘪着嘴,揪着一缕散落在肩膀处的长发慢吞吞地走回到臣寻身边。
左右传来同行几声嗤笑。
臣寻当听不见,她知道那些笑话的人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她根本一直没拿夏漪涟当女人看,刚才也就并未在意女装夏漪涟抓着个男人不放有什么不妥。但现在回过神来了了,便不得不要提醒一下他。
“你想帮忙的心意我知道,可是你也要有点眼力见啊。那女人明显是他的妻子,面相凶恶,一看就不好相与。你想跟她众目睽睽下互相扯头发,这像话吗?而且你一男的,欺负女人,这合适吗?”
一听这话,夏漪涟萎靡的脸色顿时发亮,“你担心我打不过她?放心,我长得比她高。”
臣寻无语,“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咱们是来做生意的,为赚一点银子,不是来同人打架的。”
“我也不想同人打架啊,我只是想帮你揽客而已,都是那个女人的错!”
“咳……”臣寻尽力控制情绪,温柔道:“那也不是你那种揽法啊。”
“有什么不妥吗?”夏漪涟眨着无辜的眼睛。
旁边的同行听见了这话,又发出几道毫无顾忌的讪笑。
夏漪涟目光一扫,狠狠将那人剜了一眼。
臣寻暗叹口气,嘀咕着也不知道这厮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算了,回去了,今天这生意不做了。”
她起身开始收摊。
今日注定颗粒无收了。
夏漪涟一把捉住她的手:“别啊,怕撒?咱继续摆我们的摊儿!”
夏漪涟以为是因为同行的笑话和排挤,才叫臣寻打退堂鼓。
他一边撸袖子,一边恶狠狠道:“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敢不让我们摆摊!”
臣寻大惊。
叫别人看见他露出一条满是硬邦邦肌肉的毛胳膊,还得了?
忙将马扎塞进书箱里背上,然后捉住夏漪涟的衣袖防止他露出胳膊露出肉,跟着奋力地拖着他便冲进了熙来攘往的人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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