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你觉得呢?”
裴月回觉得自己像是炸了毛的猫浑身发麻,不禁打了个哆嗦,心想竟然是他杀的。她原本还想,江晦为何会在这里,竟是来毁尸灭迹的!
她的心思几乎写在脸上,江晦低眸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县主要告发我?”
“不不不,”裴月回怎么敢点头,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表忠心般的道,“我不会告发江少卿的。”
江晦毕竟于她有救命之恩……
“不是我。”他似乎看出了裴月回的想法,嗓音有些闷闷的,“我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裴月回自觉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语里的失落,问道:“你认识她?”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承香殿的柳淑妃。”
柳淑妃,裴月回眨了眨眼,突然想起来那个曾经备受君王荣宠的女子。
她记不得脸,但是分得清美丑,记忆里的柳淑妃应当是个美人。她幼时见过柳淑妃,猩红的蔻丹、眉心的朱砂痣与香甜的桂花糕都让她印象深刻。当年柳淑妃入宫没多久,盛极一时,连秦贵妃的风头都压过去了。
梁宫遍植海棠,只有承香殿附近都是杏花,只因柳淑妃闺名里有一个杏字。只是后来,听闻柳淑妃毒害妃嫔,便被贬为才人,曾经奇珍异宝如流水一般送入的承香殿失去了君王的踏足,也逐渐门可罗雀,被人们所遗忘。
没想到柳淑妃竟然……
当年的真相不得而知,而曾经的美人如今香消玉殒,让裴月回生出一些悲戚之感。她识相地没有问他是如何认识柳淑妃的,怕真被杀人灭口。
知道了这里是承香殿,回去的路就好找得多。
“那现在……”
裴月回发现自己竟然还被他揽着,他的身量比她高出不少,只好努力抬头望他,只见到一个精致的下颔。顺着下颔往下,是修长的脖颈。她突然想起那个梦魇,江晦的锁骨处会不会真的有一颗朱砂痣?然而江晦裹得严严实实,衣襟掩住了脖颈下方,自然是看不见的。
她自觉这样靠着他的姿势不大好,可她腿有些软,只能靠他揽着才能不滑下去,江晦揽着她的手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她以商量的语气开了口:“江少卿能不能……先放开我?”
江晦仿佛这才察觉二人姿势有所不妥般松了手,朝她歉意一笑:“恕某冒犯了。”
“无妨,”她不以为意,出了柜子,不敢去看那双绣花鞋,小心翼翼地继续开口,“那现下该如何?”
江晦弯腰出了木柜,负手而立,又显出那副淡定从容的模样来:“你先回去,我处理完这里再去。”
裴月回抿了抿唇,略一颔首,随即站定身形,恭恭敬敬地朝着梁上悬着的人影行礼。
“我幼时路过承香殿,柳淑妃给过我一块桂花糕。”
曾经荣宠冠绝梁宫的美人,却死在了无人知晓的角落。她心中感慨万千,却也只能行上一礼,聊表心意。
裴月回垂了眼,视线落在砖上细碎的日光,嗓音轻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她恍惚地想,自己一路走来,似乎并没有看到杏花盛开,只怕是久无人照料,早就败了。
仲春的风拂过大梁的宫殿,融融的春意却踏不进承香殿的门。
裴月回转身出去,“吱呀”一声,是她阖上了门。脚步声渐行渐远,室内一身靛青色衣袍的人影定定立着,眼底如深潭。
满室寂静,只有日光下的尘土仍旧浮动。
裴月回记得承香殿大致在梁宫内的西北处,那便应该往东南走。她往前走了一段路,尴尬地发现自己并不能分清东南西北。于是她只好又往回走,在门前立定,然后小心翼翼地轻扣了扣门扉。
江晦很快便打开了门,又在身后阖上,见到是她还有些惊讶:“有人来了?”
“不是。”裴月回有些不好意思,嗫喏着回道,“那个……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他挑了挑眉,有些不解,仍是正色道:“你问。”
“东边是哪边?”
裴月回低着头,手指局促地捉着自己的袖子,不好意思去看对面人的表情,或许是惊讶或许是不解或许是嗤笑,她都见过。
“是我的疏忽。”沉默了一瞬,他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清冷平缓地嗓音里似乎带了些许温和的意味,“走吧。”
言罢,他抬步往前走。裴月回愣了愣,她不过是问个路,怎么成了他带路了?
“还不走?”见裴月回没有跟上,他顿了顿脚步,略微撇过头,显出挺直的鼻梁与精致的下颔。
裴月回闻言反应过来,乖乖跟在后头。
说来也奇怪,承香殿这一片儿宫人大多不常来,可总该有人路过这里,但一路走来,除了那个宫婢和东宫侍卫,她竟连一个宫人也没瞧见。
她四处张望着,到处是长了青苔的石砖,不自觉地就将目光落在了面前的背影上。他着了一袭靛青色的圆领袍,在日光下可见暗纹流动。
眼下分明还是那个阴森可怖的甬道,裴月回却并未再有那股透骨凉意,原本惴惴不安的心平缓下来。
算上今日这一遭,江少卿算不算救了她两回了?
眼前的身形在青石砖上拖曳出一道阴影,裴月回踩着他的影子往前走,心里漫上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她想如枝上的雀鸟一般蹦蹦跳跳。
她正沉浸在从未有过的情绪里,前头领路人的脚步却停了下来。她一时反应不及,差点撞上去,幸好及时刹住了脚步。
“到了。”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你往前走,会有人来找你。”
裴月回莞尔行礼:“今日……也要多谢江少卿了。”
江晦回了一揖:“县主不必客气,告辞。”
言罢,转身往回走。
裴月回立在原地望着江晦颀长的身影行于甬道,消失在拐角处,一时间恍惚觉得他是被这暗无天日的宫墙给吞没了。
她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莫名其妙的念头给晃出去,拍干净外衫与裙摆上沾染的尘土,转身往他指的方向走去。
-
走了没一会儿,裴月回便见熟悉的身影迎上来,是她的贴身婢女紫苏。
击鞠赛已经开始,裴月回这一迷路就错过了许多,眼下已经过半了。
击鞠既是比赛,便有彩头,原本尚宫局已然备好了胜者的赏赐,然而恰逢地方进贡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夜明珠在帝京虽不罕见,但那样的成色却是少有,梁帝便加进了赏赐中,言明胜者可得。
两支击鞠队伍中多是世家郎君,年轻好胜,听闻此言更是摩拳擦掌。
清思殿前特意设下了观赛的帐子,最大的那顶明黄帐子便是供给乾元帝后及各宫嫔妃、皇嗣的,宗室贵女的帐子则设在右边。
路上紫苏已同裴月回将过方才赛场上的进程,裴月回走到帐子下,还未落座,便闻有人问道:“乐安县主怎么去了这样久?皇后可派人来问过好几回了。”
她循声望去,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挽了圆锥抛髻,簪着绢花与翡翠步摇,看着有些年长,此时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裴月回一向不爱各种宴会,尤其是现下这样的场面,幸而紫苏在后头轻声提醒:“安阳侯夫人。”
一丝茫然只在她脸上一闪而过,随即裴月回的脸上便挂上了得体的笑容:“安阳侯夫人安。我方才身子不适,出去歇了歇……”
“乐安县主真是好大的气派,让皇后等着你。”
裴月回还未说完便被人打断了,这样夹枪带棒又阴阳怪气的语调她听了许多回,一下子便听出了是谁。若是旁人少不得要辩解几句,可她只是转过头瞥了一眼不远处落座的姑娘,面上笑意不减:“秦三娘子说笑了。”
她与秦琅嬛的梁子还得追溯到她十一岁那年。具体是什么事,她已经忘了,只记得是在一个宴会上,秦琅嬛寻她的麻烦,一番言语掷地有声,令人拍案叫绝。然而,裴月回只面色从容地回了一句——
“你是谁?”
众人哗然,自此裴月回目中无人的名儿也传开了。
对此,裴月回觉得很无奈,她原本便是靠细节认人的,奈何那日秦琅嬛新换了件没穿过的衫裙,又敷了珍珠粉,将鼻尖的痣遮盖住了,是以她根本没认出来,绝不是存心气对方。她不想将自己认不清人的事情广而告之,因此便只能不了了之。
秦琅嬛是英国公的嫡孙女,英国公府世代簪缨,父亲是兵部尚书,姑母是仙居殿的贵妃,自幼便养成了骄纵跋扈的性子。兴许是那回确实得罪她得罪得狠了,秦琅嬛每回见了她都要阴阳怪气一番。
裴月回不咸不淡的样子与传言中的目无下尘别无二致,秦琅嬛大概人生中吃过的软钉子全在她这儿了,三言两语便气得随云髻上的金蝶步摇都在抖。
坐在她旁边的姑娘施施然开了口:“乐安县主大病初愈,身子不适也是正常的。皇后让你过去,只怕也是想让县主同太子妃姐妹二人聚一聚……”
说着,她带了些惊慌般以手掩唇,道,“我不会说错什么话了吧?”
此言一出,看热闹的众人脸上神色悄然几分变化,关系亲近的不免互递几个眼色。
姐妹?
广宁长公主乃乾元帝胞妹,在裴月回襁褓时便向圣人求了乐安县主的名衔食邑。谁曾想她竟只是养女,真正的亲生女去年才回了帝京。她们算哪门子姐妹?不过是裴家与长公主要脸面,不好直接将人赶出家门,倒让亲生女跟在养女后头行五,这才成了姐妹。
更何况……裴宜蓁一回来,不也被封了清源县主?甚至原本定给裴月回的婚事,都由裴宜蓁成了。世人多好奇闻轶事,这样真假千金仿若话本的逸闻早已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裴月回如何不知众人心中所想,面上仍旧不动声色,似乎并不在意那位姑娘的话,笑了笑道:“林三娘子说的正是,我与宜蓁也许久未见了,这就去拜见圣人与皇后。”
言罢她颔首一礼,道了“告辞”,翩然离去。
秦琅嬛冷哼一声,看热闹的众人面面相觑,随即又望向场上击鞠,又互相寒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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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室的帐子离她们并不远,裴月回行至帐前,便遥遥可见乾元帝端坐在宝座上,旁边坐着崔皇后。宝座下方右边一排由屏风挡着,应当是各宫妃嫔,左边一排空了几个座位,则是皇嗣之座。
明黄色帐子正中央,立着一道身影,身形十分熟悉,却是一身绯色官服,腰间系着金鱼袋,长身玉立,松形鹤骨。乾元帝说着什么,那身影躬身一揖,随即转身出了帐子,面无表情地与裴月回擦肩而过。
裴月回正有些疑惑,随即感觉到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指尖被人轻轻地捏了捏,又如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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